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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结局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当年摔骨折都没影响陆离铮赢比赛,指节的破皮就更是小事一桩了。

        接下来小一周的时间,闻越蕴都和季舒白游走于沐城的大街小巷采风取景,累了就近找家咖啡厅或者餐馆休息,久违的找到少年时代的快乐。

        季舒白是初中英语老师,本科毕业三年,工作三年。

        正好带了一届毕业班,中考成绩喜人,奖金拿的手软,暑假从六月底就开始了。

        学生们前途似锦,自己也和交往四个月的对象决定领证结婚,如果林致远没出事的话,一切都该是很好很好的。

        可惜没如果,假期中闲暇,干脆来陪着闻越蕴顺带散心。

        “晚上去我家吃饭吗?”季舒白把遮阳伞规整好,看向捧着手机的闻越蕴温婉问,“我妈说炖了你喜欢的玉米排骨汤,让我务必带你回去,否则我也不用进门了。”

        闻越蕴点头如捣蒜,“去去去,我可想死阿姨的手艺了。”

        季舒白调侃说,“你可千万别让我妈听到,否则她能给你顺丰速运寄汤。”

        “害,阿姨对我的爱我从不怀疑。”闻越蕴笑盈盈地去倚好友的肩头,山风清凉,层林翠然。

        两个女孩子缩在野山小凉亭中密语。

        闻越蕴给陆离铮发今天的照片,花栗鼠拴了牵引绳,它自己爬树摘了好几个松榛,左右两腮鼓鼓囊囊之余,还摊了几个到闻越蕴面前。

        热知识,人类是啃不了的,她哭笑不得的把心意装进饲料袋,准备给花栗鼠当加餐。

        (づwど)你蕴:[看,这是朕养的花栗鼠,已经会反哺了,这就是家庭教育!]

        llz秒回:[嗯,以后孩子的教育你全权负责,你唱白脸,我来唱/红。]

        闻越蕴举高发语音,“喂,你居然还想对我崽动手?陆离铮你现在想法好危险啊。”

        陆离铮也回语音,低音炮清冽带着绵长笑意,“嗯,我错了,随便你怎么罚,哪天回来?我去接你。”

        左侧的视线炽热不可忽略,闻越蕴冷静的扭头对上季舒白惊恐的目光。

        “你快快快先起来。”季舒白催促着要她站起来,闻越蕴不明所以,还是听话的站起来。

        只见季舒白利索的脱掉自己的防晒服,折了三折,又从包里翻出三张纸巾抖开,搞了个简易坐垫,才讲,“现在坐吧,刚刚太凉了,对身体不好。”

        “……”闻越蕴恍然大悟,她去捞自己的手提包,翻出药示意,“我没有怀孕,我和他开玩笑呢。”

        季舒白定睛看清药名,勃然大怒,“你把陆离铮联系方式给我,傻逼玩意。”

        远在帝都的陆离铮连着喷嚏不止,他把墨镜掀到头顶,瞅着汪崽念叨,“想我了吗?”

        汪崽置若罔闻,头也不回的拉着他往前走。

        “小没良心。”陆离铮笑骂。

        “不是,你听我解释。”闻越蕴按住季舒白的肩膀,心说你们一个两个怎么见我吃药反应都大的惊人。

        能从小软妹一秒变女战神?

        季舒白蹙眉听闻越蕴说明缘由,眉头的褶皱一点点的展平,终于放下心来,拉着她的手喃喃,“你可吓死我了。”

        闻越蕴只是笑,望着好友认认真真地说,“谢谢。”

        跨越多少年岁月,你我都还是你我。

        岁岁朝朝,一成不变,千言万语,诉在这声短促而珍重的“谢谢”里。

        她在沐城停留的时间最终以“几顿饭”计算。

        晚饭在季舒白家里吃,季妈妈拿珍藏了二十七年的女儿红和她小酌,晚上和好友挤在一米五的小床上,像少女时代一样说着悄悄话。

        “你和陆离铮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季舒白把玉桂狗眼罩又掀上去,问出心头的困惑。

        “我不知道。”闻越蕴把库洛米小恶魔在掌心团了又松,回应散在夜色里,轻声答,“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的心还在为他跳,惯性的亲近和厮磨,世上或许不会有比他更合我心意的灵魂出现,可理智在叫嚣着不要不要。”

        季舒白叹息,“那不想了,走一步算一步,开心一天是一天,先睡觉吧。”

        闻越蕴罩好眼罩,捻上被角,“晚安,白白。”

        午餐是带着行李在光明福利院吃的,明姑姑知道她要来,特地开小灶下厨炖了土豆烧牛肉。

        她在福利院的工作人员中撞到了熟悉的面孔,穿工作服的女孩子高马尾,满面春风的问,“浅姐姐还记得我吗?”

        闻越蕴盯着似曾相识的五官辨认片刻,犹豫着喊,“你是小鱼?”

        “是我呀。”小鱼惊喜应,张开手臂和她抱了满怀,“我想死姐姐啦。”

        健全的孩子很容易被领养走,小鱼因为左耳听力略有障碍,所以在福利院住了小两年的时间,在钟浅夕高二下学期时候被一对财力不错,能支撑换得起人工耳蜗的夫妻领养。

        后来许多年里她们再没有见过面。

        光透过枝繁叶茂的石榴树叶,抖落女孩子满身,小鱼讲自己得到了很好的康复治疗,目前左耳听力基本正常,大三啦,在福利院实习,读的社工专业,非常对口,如无意外的话,毕业应该能“走后门”来福利院当正式工。

        “真好啊。”闻越蕴感慨万千。

        小鱼晃着腿,笑语嫣然,“是啊,我目睹家人车祸时,以为整个人生都完蛋了,可它奇迹般地没有终结在那一刻,反而活得久了,总能找到新的惊喜,比如说见到真的浅浅姐,还是应该改口叫蕴蕴姐呀?”

        闻越蕴和她小时候一样抚头,“都可以,怎么顺口怎么叫,来,加个微信。”

        最后一顿是机场咖啡厅吃的简餐,和同样带着行李的连璐。

        五年前连璐因为一套人像走红,成名后接到不少大牌邀约,佳作无数,也举办了很多独立摄影展,某天开始转了性子,突然不再热衷于人像摄影,而是开始追逐风与光,满世界的飘荡拍摄风景。

        知道闻越蕴回沐城后,连璐特地改签了机票,卡在最后一天与她会面。

        “有日子没见,依然貌美啊。”连璐原本用叉子卷着意面,倏尔举起相机,对着闻越蕴怼脸连拍。

        闻越蕴坦然自若的戳面前的培根流心蛋舒芙蕾,对镜头浑不在意。

        连璐满意的切着照片,“距离我第一次拍你,得有十年了吧。”

        “有了。”闻越蕴随口回,“今年第十年。”

        “十年啦,你依然是我镜头下最有故事感的女孩子的。”连璐夸赞道,“如果人人都和你一样的话,我可能还会再拍一阵子人像?”

        闻越蕴切下块舒芙蕾递到她盘里,“味道不错,尝尝,我一直以为你会选我,是因为我长得比较甜妹?”

        “你对自己的评价就这么庸俗啊大小姐?”连璐饶有趣味地逗她,“直白点儿的话,我所能接触到的十六岁的女孩子里,你是眼睛最最会说话的那一个。我曾经很好奇你经历过什么,直到两年前我受邀为苏绣题材的电影拍摄宣传海报,导演和编剧分别和我谈了谈想呈现的效果,我才反应过来,那只能是你的故事。”

        连璐举柠檬水,“来,以水代酒,谢谢那份海报设计工作给我攒出了这两年全球旅居的费用。”

        闻越蕴却不去碰她的杯,无功不受禄,这活的确不是她给介绍的。

        圈子很大,缘分奇妙。

        “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给到的工作让年少时候的我有了无尽底气呀?”闻越蕴挑眉柔声问。

        连璐仰头潇洒饮尽,“打住吧祖宗,可酸死我了,不知道的以为咱俩在这儿拉关系给彼此介绍生意呢,吃完这顿饭就散,下次有缘再见,拜拜了你。”

        闻越蕴抱拳作揖,“这顿你来请。”

        和她七年前离开沐城时一样,无人送机,不必频繁的回头挥手。

        君子之交淡如水,闻越蕴喜欢这种潇洒快意,来去如风。

        “我就想知道,为什么你们不去问候陆离铮,而是为难只有十六岁的小越蕴啊?”闻越蕴搂着布偶猫,陷在沙发里,对着好友们审视的目光撒娇,企图萌混过关。

        舒悦窈冷哼,把怀里的金渐层也塞她旁边,“因为闻落行他们在问陆离铮了,那边大概率会动手,我这两天吃素,不看杀生的场面。”

        闻越蕴无言以对,把茶几上的蛋糕往她那边推了推,“要不吃块蛋糕?”

        应长乐慵懒淡漠的御姐音插进来,人狠话少,“问什么答什么。”

        “ok,那你也别问了,我自己悉数交代可以吗?”闻越蕴对着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投降,简直没有半分脾气。

        林故若给她把水填满,送手丢了颗话梅干进去,“说吧。”

        水晶吊灯四散着温柔的光芒,糕点水果琳琅,好友们的态度实在不算强硬,不说也没什么大不了,可她很想说。

        想看旁观者清的角度中,自己同陆离铮,究竟还有没有以后。

        她其实还没意识到,让一切重见天日的起点其实是再逐渐试着接受。

        闻越蕴左右手都没闲着,左手布偶,右手金渐层,自故事开端娓娓道来,“我年少时在沐城读书,谈不上开心与不开心,只是帝都到底是逆鳞,陆离铮就那么突兀的闯进来……因为他,我开始有勇气面临终将到来的永夜,我曾经非常非常爱他,爱会消失,可不会在瞬间消退,它要有个过程,起码过程中不能再见到这个人。”

        “可陆离铮不肯让镜子彻底碎掉,我知道破镜重圆很像笑话,可我怎么看,这镜子都还没碎彻底,就被他要死要活的开始对着裂痕补救。”

        软甜的声音时断时续,闻越蕴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没有人打断,都是优秀的倾听者。

        后腰垫着靠枕柔软,支撑力强大,她颤着眼睫,缓慢地剖析自己整个人。

        “在二十岁回帝都前的生活里,我都没有想象中的乖巧懂事,反而是因为只选择自己可以抓住的,所以显得游刃有余。误以为被亲生父母遗弃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它让我变得小心翼翼,如果觉得没十足的把握,我就根本不会表达出任何意愿,这点是我当时放弃参加高考选择保送的很大一部分原因。”

        “同样不管我养父母对我有多好,我在接受这份好的时候都时常心有余悸,如果没有收养我的话,他们的生活其实能够轻松很多很多,所以我在有能力后开始打工,宁愿自己辛苦,也不希望待我好的人辛苦。”

        “直到和陆离铮重逢,那时候我其实非常别扭,我无可避免的喜欢上他,也知道他喜欢我,但是我会介意他忘了我,介意他把别人当成我,介意他提到代替我的“闻越蕴”……所以总是起起落落的放下,冷战过很久,他会不厌其烦的单方面联系我,为我的情绪无下限的买单,他那时候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我的喜怒无常是为什么,可他愿意给,因为喜欢我爱我。”

        “我混沌不见天光的十几岁里,陆离铮的出现无数次在对我强调证明,不管我是谁,是闻越蕴还是钟浅夕,是大小姐还是普通人,都只是我,起码在他那里,我永远胜过任何人。”

        “我经常会扫兴的反复确认,你是真的爱我吗?陆离铮会不厌其烦的给肯定回答,再拿行动来表达他到底有多爱我这回事。如果每个人的爱是有额度的,情到最浓时可以为对方去殉情,淡到犹如无物时可以转身离开,那陆离铮对我的的爱意就好像一直处在个极端的阈值。”

        “高峰久了,见不得半点儿低谷,所以出事后我不在乎所谓的解释,对真相如何不关心,当初年少,感到惊天动地,如今回头看,模糊到记不起心情。”

        布偶猫伸着懒腰挑下沙发,迈猫步朝主人跑去,闻越蕴弯腰去捞,只摸到尾巴尖的软毛,遂放弃。

        “和他当情人的这六年里,我做了很多自己都觉得过分的事情,但陆离铮不觉得,可能会生气,但都自己吞下去了。我的劣根性在他面前展露无疑,热衷于看桀骜不驯者屡屡为我折腰。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很肯定他不会走,所以我作天作地,这种笃定与生俱来,从我对世界开始有认知时候,就已经和陆离铮在一起玩了。”

        “游遍大半个天下,还是只有他与我最合衬,可他有事瞒着我,不肯说,所以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了,我明白的。如果某日我想和谁共度一生,陆离铮是最优选,可我还是想要更好点儿,贪图最圆满。”

        闻越蕴抱膝,身体蜷缩起来,下巴抵着膝盖,茫然无措地扫过好友们一张张明艳漂亮的脸,“是我要的太多了吗?”

        “不是。”舒悦窈半蹲,和她对视,亲昵的贴她的脸颊,“不是你要的太多了,我们蕴蕴值得最好的,是这世上,少有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1张爱玲]”

        闻越蕴怔然愣了会儿,“算了算了,饿了,去找陆离铮吃宵夜好了。”

        “你等等。”林故若朗声阻止,“我先确认下他们动手没,如果战况比较激烈的话,医院喝粥不如家里吃了。”

        闻越蕴哑然失笑,“不至于吧?”

        舒悦窈嘘气,“反正我看你哥是快气疯了。”

        “为什么啊?”闻越蕴疑惑。

        乔卿久艰难抱起圆滚滚的金渐层,贴着她坐下,“这样蕴蕴你直接代一下,有人和小芷交往,然后惹小芷伤心,分手了,又疑似花言巧语把小芷骗着和好如初了,你会怎么想?”

        “我只想问他哪天过头七。”闻越蕴气不打一出来,鼓腮阴翳道。

        乔卿久耸肩,“那不就行了,陆离铮七天后头七。”

        闻越蕴到底没有在那天找陆离铮吃宵夜,反而是一起吃了隔天的午餐。

        “你是怎么敢光明正大的停我家门口的呀?”她小跑到陆离铮面前,扬手摘掉墨镜,左右打量那张没有瑕疵的俊脸,莞尔问,“我哥居然没对你动手?”

        陆离铮嗤笑,“你这语气怎么听起来还隐约有点儿失望的意思啊?”

        “略略略。”闻越蕴做鬼脸,“我下午有工作,最多一起吃个午饭,你要是愿意当司机也不是不行。”

        陆离铮耸肩淡声答,“我的荣幸。”

        之前lk指名与闻越蕴合作,为明年巴黎秀场的高定做准备,今天下午开始敲定大体设计风格,以及会见模特。

        不宜辛辣油腻,选了很简单的轻食沙拉。

        晚睡早起没多少胃口,挑了两口就懒得再吃了,愣是被陆离铮喂到了七分饱,再托腮发呆看他慢条斯理的吃饭。

        “我其实真的不怎么挑食。”闻越蕴企图解释点儿什么,又放弃吞回腹中。

        成年人当久了,在陆离铮面前能够肆无忌惮的当小朋友,她不想打破和放弃这种特权。

        lk大厦位于繁华商圈,附近高楼林立,停车依靠地下停车场。

        陆离铮把她送到门口,混不吝的索要告别吻,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人。

        十分钟后面无表情的闻越蕴被lk设计总监红姐引荐模特。

        听对方送手含笑冲穿着自己缝制领口衬衫、人模人样竟做狗事的陆离铮介绍,“这位是陆离铮,知名赛车手,我司即将公布的全球男装代言人。”

        “这是闻越蕴,苏绣非物质文化遗产。”红姐启口,就被陆离铮打断。

        他勾唇,道貌岸然地伸手,“好久不见,闻小姐。”

        闻越蕴配合演出,平静答,“还真是好久不见了,陆少。”

        抽回时掌心被带薄茧的指腹划过,带起点儿酥痒涟漪,她回眸狐狸眼圆睁瞪陆离铮,被轻飘飘的忽略,还补了句轻慢地,“闻小姐看路,小心台阶,看我可以等下看个够。”

        lk女装线今年没更换代言人,还是三金歌后祝君好,她今天临时有节目通告没能到场。

        不过闻越蕴从前和她有过合作,数据这边也都是全的,无伤大雅。

        首要步骤是给模特拍照量定三维,陆离铮黑衣黑裤黑马丁靴,往哪儿一站,气温和喜马拉雅顶峰的常年积雪同样冰冷。

        握着皮尺准备测量的小妹妹瑟瑟发抖不敢靠近,几次迈出脚步又都收回来。

        闻越蕴旁观到第四次,终于忍不住上前讨要,“给我吧,我来量。”

        “这、这不太好吧姐?”小妹妹看向她身后的红姐求助。

        红姐点头,“你学着点儿姐姐怎么量。”

        闻越蕴实觉误人子弟,冷静回,“要不还是别学我了。”

        你学我下次再遇上陆离铮这种刺头,我怕你被惹哭。

        陆离铮好整以暇地抄兜,看心上人向自己走来,日光正盛,淌在韵致的改良版小旗袍绣面。

        泠冽的冷杉气息随着距离的拉近浓郁起来,闻越蕴屏息、凝眸,轻声命令道,“抬手。”

        陆离铮配合的扬起,她扯长卷尺,利索的环到后腰,随着卷尺的寸寸收紧,劲窄的腰线一览无遗,指尖按着的读尺处炽热,带着耳后隐隐发烫。

        “76。”闻越蕴强作淡定的吐出数字,继而放松卷尺,扯着往上测准备测个胸围,骤然停了下来。

        她不是专业的服装设计师,但工作内容有接触,常给姐妹们做裙子,也系统的听过服装设计的课程。

        老师的淳淳教导回荡在耳畔,“用软尺测量通过双侧乳头的胸腔外围的长度,应在不穿上衣时测量,也可以穿薄的内衣测量,允许小范围误差。”

        自己拦的活,不蒸馒头争口气,她说刚才那位妹妹墨迹什么呢。

        闻越蕴阖眸又睁眼,一鼓作气,扯回卷尺推了陆离铮一把,气到飚出奶音,“你,跟我进换衣间量。”

        “孤男寡女,这不太合适吧?”陆离铮开嗓,慵懒痞气讲。

        闻越蕴把卷尺折了两折,鼓腮瞪他,轻抽了下他的腰腹部,踮脚贴着耳侧气音质问道,“你去不去?不去算了。”

        陆离铮按她的脑袋把人按回原位,挑眉笑答,“去啊,闻大设计师亲自给量,不胜荣幸。”

        两人都没来过这边,刚准备问,就见红姐笑容满面的指了方向。

        “他们真的没事吗?”测量的妹妹把本捧到了胸前,望着搭调的背影呢喃。

        红姐等到身影消失后才小声提示,“应该本来就是认识,或者陆离铮想追闻越蕴吧,因为之前集团花了大价钱,做了最贴合的方案,抛橄榄枝被这位少爷一口回绝了,但是在我们邀请到闻越蕴以后,反而是他主动找上我们的。”

        lk的试衣间设计感十足,内端是弧形,金属质感横栏,可挂多件衣服,靠门处是落地全身镜,目测每件能有六平方米,宽敞明亮。

        “你脱衣服。”闻越蕴拉着椅子坐下,长腿并拢斜放,昂头命令道。

        陆离铮颔首,慢条斯理的去解衬衫纽扣,瘦长冷白的指节衬在纯黑硬挺布料上,突兀锋利的喉结微滚,流畅的颈线下延到凹凸有致的锁骨,再往下是起伏的胸肌,指间顿住,没再继续。

        闻越蕴掀眼皮娇嗔催促道,“脱呀,有什么是我没看到过的?”

        陆离铮眉眼里有几分黯淡,慢悠悠地向下,块垒分明的腹肌连接着利落精悍的人鱼线,闻越蕴玩味的欣赏着绝美肉体。

        倏尔盯着对面的镜子皱起眉头,软语唤,“你转过来。”

        陆离铮按她的要求转,后腰一块翻紫的淤青呈现在眼前,能看见青紫里的血色斑块,伤势严重。

        “疼吗?”闻越蕴颤音,心疼问。

        “不疼。”陆离铮摇摇头,低笑安抚。

        她俯脸贴着那块紧绷的腰腹,很轻地蹭了蹭,又偏头啄吻上去。

        这是个毫无意义、不该在工作时间出现的操作,可闻越蕴偏偏吻了上去,后颈被捏住,拎奶猫般的扯开。

        陆离铮眼底翻滚着情欲,嘶声阻止,“蕴蕴。”

        “唔。”闻越蕴昂头,被捏着脸颊,泫然欲泣的泪愣是直接给憋了回去。

        “晚上和我回家吗?”耳垂被揉捻发烫,热息扑来,她向后躲,靠到冰冷的镜面,又瑟缩地伸手去环面前的腰,哼哼唧唧地应,“去去去,跟你去。”

        花了点儿时间才测量完全部数据,出试衣间前,闻越蕴对着镜子深呼吸,沉着冷静的推开门,第一句颇显刻意,“里面好闷。”

        结果候在试衣间外等待区的红姐起身,附和道,“是啊,中央空调不知道怎么坏了,我已经让维修部的人抓紧看了。”

        小助理满头大汗的往贴着防窥屏的手机备忘录里记录。

        [为了让合作方看到我们的诚意,竭力为他们提供一切乱搞条件,绝不让对方尴尬。]

        “这样啊……”闻越蕴粲然,“我这边数据已经应测尽测了,大家喝点儿什么,下午茶我来请。”

        红姐回头对小助理微笑,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你去统计下,来蕴宝,这边,我要先跟你确认下春季新品的大方向……陆少可以先去拍三维角度照片,稍后我们一起就风格和设计开个研讨会。”

        lk这些年一直主打奢华大气的方向,闻越蕴在和这个牌子合作之前也自费购入过几条高定礼服,双方都对彼此有基础的了解。

        红姐是业内知名的设计师,理念先锋前卫。

        她是去年年中被lk花大价钱挖来当设计总监的,但自己的工作室也没有关闭。

        闻越蕴擅长的领域是苏绣,而不是服饰的版型定制,不少为朋友定制的裙子都是和设计合作的款式。

        两人共同完成过几条裙子,算是相熟。

        很快敲定了本次合作的大方向,闻越蕴含着西柚薄荷糖,盈笑意味不明地说,“谢了。”

        红姐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会议室正送风的中央空调口,眨眼答,“这不都是应该的吗?讲来我们能签到陆离铮,还得谢你的面子。”

        “……”闻越蕴舌尖卷着糖压下,很快明白过来,暗骂陆离铮这狗东西。

        品牌代言人的敲定和合作设计者的选择绝非一撮而就的,算起来在他们还没有沐城重逢的时候。

        这人已经在暗中观察创造偶遇的机会了,上半年她忙着各类展会,绝不会接这类工作。

        陆离铮是卡着时间结点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王进喜都想为他鼓鼓掌了,精神学的挺融会贯通啊。

        “苏凝刚跟我说她接到个大单,无法及时联系,所以我接下来的联系人是这个魏。”红姐把平板电脑倒置给闻越蕴看。

        刚准备念,闻越蕴就嗅到股若隐若现的冷杉气息,脚步幽微,可就是能判明是陆离铮。

        她狡黠地笑笑,朗声答,“对的,你有什么事情就联系我的魏珲夫就可以。”

        “……”门忽被重重的叩好,不需回眸,就知道是陆离铮摔的。

        红姐转着笔抬头,起身去拿放到长桌最尾端的饮品,吐槽说,“这批小兔崽子们送东西都不知道手脚轻点儿,你这新员工名字挺占便宜的啊,未婚夫未婚夫的,一看桃花就特多。”

        闻越蕴的杨梅啵啵冰已经被戳好了吸管,她捧着咕嘟一大口,点头应和,“那你说说,我跟你一样,特地和他本人确认,说这个珲字怎么读,我知道读二声的,意时美玉,但实在生僻,望文生义都生不出来。”

        “然后?”红姐追问。

        闻越蕴认真答,“然后人家告诉我,是一声,读hui,瑷珲是黑龙江一个县城,他爷爷是哪儿人,后来南下谋生,终其一生都没能再回到自己的故乡,非常想念,给他起名珲夫,要他不要忘本,他是瑷珲的孩子。”

        “来源非常好,但我还是很想笑,这实在太占便宜了,我建议你下次提他,你多加两个字,我工作室的魏珲夫,都比简化成我的魏珲夫顺耳,谐音梗扣钱。”

        闻越蕴欣然接受,“下次一定。”

        他们依旧保持着绝佳的专业水准讨论完工作事项,陆离铮面色不改,仿若从未听到过刺耳的‘未婚夫’三个字一般。

        万家灯火璀璨,高楼月光清寒。

        闻越蕴从窗户望出去,能看遥遥看到对楼自己的公寓。

        她晃着手里的跌打药膏,用掌心的温度化开,轻抚为他涂抹。

        药膏被彼此的体温溶解,闻越蕴半跪,仰视垂眸的陆离铮。

        【tisp:我这真是正经跌打损伤药膏。】

        吻随着突如其来的骤雨落下来,他们在窗前热吻。

        “蕴蕴。”陆离铮眼底翻涌着浪潮,嗓音低醇她回眸去索吻。

        闻越蕴是汪洋大海里漂泊无定的求生者,陆离铮是那根千里逆流而来,令她赖以生存的浮木。

        她就只能抓住他,整个世界颠倒错乱,他是唯一真实的存在。

        水雾弥散,陆离铮抹开镜面的雾霭,哄着闻越蕴自己看。

        风雨飘摇夜,他们看到云开破晓的日出。

        闻越蕴被搂回怀里吹头,吹风机停停起起。

        风停时是因为在回复对方。

        “说来为什么会选我?”陆离铮绕着长发,沉哑悦耳的音调里带着满足。

        闻越蕴哑着嗓子笑,逗他答,“你长得好看啊,你是我见过的除了我哥以外最好看的异性了。”

        “你这限定的还挺多啊。”陆离铮轻扯发丝,无可奈何地笑。

        “略略略,就多,有本事不和我玩啊。”闻越蕴理直气壮地撒娇,亲着腰侧的淤青。

        陆离铮揉她半干的脑袋,宠溺答,“没本事,所以都随你,蕴蕴开心就好。”

        “那萧恕的生日宴要来嘛?”她顺手勾到陆离铮的脖颈,毫不费力地往自己这儿压。

        近到鼻尖相抵,呼吸交错。

        陆离铮笑问,“想哥哥去啊?”

        闻越蕴梨涡浅淡,软甜威胁,“爱来不来。”

        沉溺在彼此眸里,下午的小插曲被抛到九霄云外。

        实际根本不必多此一问,她在的地方,陆离铮知道了,总会抽空出现。

        只是不知何时起,已不舍得、不愿意再让他费心揣测了。

        数位张娩假苏绣受害者在看到闻越蕴的呼吁后站出来指控,涉案金额统计后高达五十多万美金,折人民币超过五百万。

        因为闻越蕴的原因该案受到了诸多关注,她针对名誉权问题对张娩提起了民事诉讼。

        “这一百二十万人民币算之前你和张娩那份协议的补偿金。”徐扣弦将卡通支票夹直接递给闻越蕴。

        闻越蕴踢掉了鞋,光脚踩在徐扣弦的搭椅上,食指掐住棒棒糖柄,轻转两圈,让柠檬味散得更多,懒声发问,“这不会是你接这桩案子的律师费吧徐二姐姐。”

        “不巧。”徐扣弦转着笔在案卷资料上写画,肯定答,“的确是。”

        “……”闻越蕴哽了半晌,不可思议道,“张娩脑子没问题吧,她找你当委托律师,不知道你和我什么关系?”

        徐扣弦没抬头,边勾画边应,“她如果有脑子,还能干出这低端诈骗的事来?”

        闻越蕴无言以对,她皱着眉忧心问,“那你接这桩案子不会对你有影响吗?”

        “你指什么影响?”徐扣弦抬眸望向她,笑容璀璨夺目,“首先,按照我国法律的规定,不管他是高官还是普通老百姓,也不管他是品行高尚的好人还是恶贯满盈的“坏人”,任何人一旦受到刑事指控,他在刑事诉讼过程中都享有自行辩护和聘请律师为其辩护的权利。”

        “其次,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若干问题的解释,张娩这件事情社会影响巨大,是符合被人民法院指派辩护人条件的。”

        徐扣弦的音色清亮,掷地有声,“张娩有辩护权、不是我也会是别人,至于接案子这事,赚钱嘛,不丢人。”

        闻越蕴悄咪咪地挪到她身后去给徐扣弦捏肩,乖巧喊,“徐二姐姐。”

        “嗯,蕴宝乖。”徐扣弦甜声回,她扣好卷宗闭目享受按摩,打着哈欠懒散嘟哝,“目前网上公开披露的信息里,张娩涉嫌吸食大//麻、数起诈骗罪并罚、金额角度看,这是数额特别巨大。”

        “她诈骗的手段根据之前新闻的介绍,是根据互联网发布虚假信息,对不特定多数人实施诈骗的,且有人爆料她的欺诈对象多为老年人,华侨居多,用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来诓骗国人感情是无法被接受的,造成了巨大恶劣的社会影响,前天也不是昨天的热搜吧,有受害者家属接受采访,说自己父亲倾尽大部分积蓄购入,买到了假货后突发脑溢血一直在住院。”

        徐扣弦开嗓和闻越蕴说得每条信息来源都是互联网公开信息,没有涉及到自己委托人利益,她浸润在落拓天光里,眉目入画,笑着安抚,“所以蕴宝完全不需要害怕这个案子输了对我以后的履历造成任何影响,上来能保证我肯定赢的律师全天下都没几个,我平时也不做经济案,没人会因为一桩天王老子来了都扭转不了结局的案子来评论我。”

        闻越蕴趴伏在人体工学椅的靠背边,看着徐扣弦漂了嫩粉色的长卷发,喃喃讲,“谢谢。”

        “不如请我干饭来的实际。”徐扣弦拍她快搭到自己肩上的手,望着窗外的钢铁森林感慨道,“说起来当年你那份协议还是我起草的呢,一眨眼,竟然已经不做非诉那么久了,前尘隔海啊。”

        闻越蕴点头,第七年。

        有人居高楼繁花锦簇,有人入樊笼罪孽深重。

        命运没有再恶意的玩弄努力生活的人,曾放弃的人经过重重历练,带笑陪伴左右,也是时候重新比肩而立于日光之下了。

        萧恕是企业家里赛车水平最高的一位,产业链自然离不开车,拥有国内顶尖的无人车驾驶项目,人工智能大类的市场占有率不容小觑。

        他今年的二十九岁生日晚宴在君卿包层举行,受邀往来者皆非富即贵。

        灯火煌煌如白昼,顶篷星空缓缓流光溢彩,西装革履的青中年男性们聊着场面话和彼此试探。

        初秋降温,闻越蕴着条酒红色抹胸小礼服,下摆侧开不规则剪碎,步调摇曳是露出纤长笔直的腿,胸口绣了只栩栩如生的凤凰,披肩同色系流苏挽臂。

        她被姐姐们簇拥在中间闲谈,女孩子们笑语脉脉。

        衣香鬓影,好不快活。

        今天陆离铮有训练,来得稍迟,进门时正赶上萧恕走流程做自己都不太喜欢的致辞环境。

        昏暗处忽有光自背后打来,众人纷纷回身探过去,青年黑金衬衫,形容挺拔冷峻,逆光而立,看不清大概神情,只听他冲台上萧恕颔首,扬声喊,“抱歉,来迟了。”

        萧恕同陆离铮关系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主家不责怪,旁人没便资格置喙。

        不少二代们的目光反而暗戳戳的流转在陆离铮和闻越蕴之间,自上次微信朋友圈突如其来的磕到了后,这还是两人同时出现在公众场合。

        奈何女方谈笑风生,举着酒杯和美女贴贴,男方坐得大马金刀巍然不动,毫无交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渐入佳境,好戏拉开帷幕。

        “未婚夫”三个字自闻越蕴脱口而出时,周遭瞬息安静下来,远处还在觥筹交错,近处却大有针落可闻的静谧。

        离得最近的舒悦窈率先返过味来,闻越蕴却已起身,红裙顺着动作垂坠而下,右耳耳垂粉钻折射着灯光,璀璨昳丽不可方物。

        她招手轻笑唤,“陆离铮。”

        举着轻佻散漫得活像是再招呼条狗。

        连酒盏声都停了,挡在其间的众人默契的退开,为这位以桀骜不驯扬名,行事张狂、以不断冲破自己记录为爱好的顶级赛车手让出条通路,看他神色晦暗的自闻家那位团宠级别的千金大小姐手里接过张请柬。

        深蓝丝绒质感的信封被冷白分明的手指直接握成团废纸,陆离铮压下脑袋,贴在耳侧,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阴翳问,“玩够了就扔,谁教你的啊蕴蕴?”

        闻越蕴拉开小半寸的距离,唇缓慢地擦过陆离铮冷硬脸颊,留下浅淡的唇痕,粲然妩媚答,“没有人配指导我。”

        她抽身而退,陆离铮的手被横断再虚空,什么都没有抓住。

        顾意端着酒开始连着碰杯,清脆声不绝于耳,气氛再瞬间被拉回到原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陆离铮的内心,在经历场颠倒天地,吞并所有的海啸。

        他在沸反盈天里精准的辨出那句话出自心上人之口。

        不知道闻越蕴在回答谁的问题,语气淡淡,神色自若地回,“我和他,朋友而已。”

        吃瓜群众们无法从陆离铮那张对众生都漠然的冷脸上窥到任何多余的情绪。

        笙歌又起,爱与恨都在一声声的敬酒词里被完美的略过。

        闻越蕴隔着锦衣华服的人潮看向他,又草草收回目光,平合地给姐妹们讲,“我和魏珲夫就是朋友啊,或者说他是我工作室员工?”

        “谐音梗真的会扣你钱的哦。”舒悦窈囫囵吞下芝士球,无奈讲。

        这类宴会总是散得很早,关系好的、有合作需求的会单独出来续好下一摊。

        闻越蕴挽着徐扣弦出门,在车来前低头看手机,笑着说,“不用送我了,我去便利店买点儿零食什么的,自己回去就行。”

        徐扣弦眉目宁定地望着她的眼睛看了半分钟讲,“你去,有事打给我。”

        闻越蕴慢吞吞地朝着酒店斜对面的便利店渡步,冷柜散着低温,她没怎么挑,直接捧了罐乌龙茶和冰可乐。

        与灯火通明的高层酒店不同,后巷是条死胡同,灯火幽微。

        一抹猩红时隐时现,指引着闻越蕴踏进其中。

        熟悉泠冽,带着浓郁压抑感的气息猛地覆上来,后腰被温热的手臂圈住、箍紧,压向坚硬的胸膛。

        怀抱里的饮品随着动作轰然落地,叮铃桄榔的被踹远。

        “我的乌龙。”闻越蕴轻呼,唇被含住,为乌龙茶喊冤叫屈的话随之吞下。

        腰间和后脑的手臂让她没能直接撞到阴冷潮湿的墙面,可丝丝缕缕的寒意和身前炽热如烈火的反差不容忽略。

        陆离铮埋在颈窝的唇角自上而下的舔舐,嗅着恬淡椰奶香气,嘶哑问,“哪个朋友知道你身上几颗痣?真当老子死了是吧?”

        “我不管你怎么想的,马上和他分开。”陆离铮尖锐的犬齿磨着颈椎大动脉的位置。

        闻越蕴的心跳频率和血流速度都在奔腾加速,奇怪的是她没有躲开,最脆弱的部分暴露在面前。

        昏巷、无光、和已经被嫉妒烧光理智正发疯的爱你。

        但她不想躲。

        “我有哪里你不喜欢,说出来,我马上改。”滚着沙粒的嗓音炸在耳侧。

        闻越蕴清润回他,“我不喜欢你限制我自由。”

        夜色里只有彼此的眸光灼灼,陆离铮眼里的星光黯然失色,再到彻底坠落于深渊。

        人被顺着往前带了半步,垫着后脑和禁锢腰间的力道都骤然消失。

        随之而来的是手机电筒放射出的光芒。

        那道光不算亮眼,虚虚的一道,通向巷口,为她指引去处。

        陆离铮弯下腰,去捡滚落沾着泥泞的乌龙茶,曲着臂弯,慢而仔细的单手擦干净。

        闻越蕴看不清他的神色如何,直到那瓶蜜桃乌龙重新被无触碰的塞到自己手上。

        沉甸甸的,像是被交付到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

        陆离铮站在幽光尽处,晦涩的看她。

        今夜星明月黯,闻越蕴被什么钉死在原处,她无法形容这样的心情,就好像是陆离铮强调过许多次的那样。

        ——“不管你想怎么样,我都可以奉陪,我们不能这样算了。”

        ——“我都算不了。”

        闻越蕴向着光源处挪了半步,整个人融在柔软的光线里,一字一顿地讲,“陆离铮,我准备去玩,你如果能在明天日出前找到我的话,我就听你说一件事,不管是真话还是谎言,你敢说,我就敢信。”

        “好。”陆离铮掷地有声。

        透过酒杯看到的世界扭曲如万花筒般璀璨,闻越蕴托腮,把酒杯微微向下,大口大口的饮着酒。

        小酒馆位置偏僻,陈设也略显旧态。

        没有侍应生,吧台里只有位长相温婉可人的漂亮姐姐,不给闻越蕴调酒的时候,她就戴着单边耳机看二三十年前的tvb港剧。

        不大的空间里,闻越蕴独酌,老板做自己的事情。

        夜晚原本可以被安静的消磨殆尽,若是她没有在期待着谁的到来的话。

        门外的木质照片随着时间流逝斑驳,只剩下隐约的字母,这家最多可以接待两个人的酒吧,第一次出现在闻越蕴的视线内,是十年前,她还在沐城,叫钟钱夕的时候。

        那时的她同陆离铮还没进到暧昧关系里,很偶然的午休时间,微博刷到了这家酒吧,觉得有意思,所以推给他看了一眼。

        十年,生死都够两茫茫了。

        老板娘的手艺不错,每杯酒都各有千秋,她一杯又一杯的顺下肚,等到被通知要结业打烊了,才扶着吧台扫码离开。

        初秋的夜风萧索,闻越蕴裹进披肩,缓慢地蹲下,把自己的定位设置好,又关掉,她准备再去撞撞运气。

        余光里就那么挤进双漆面的皮鞋鞋尖,错愕又惊喜的昂起头,陆离铮挽着西装外套,单手抄兜,站定在闻越蕴身前的平地上。

        远处昏黄的路灯照不到这边,凌晨两点,大半条街的霓虹灯牌都湮灭。

        她的定位还没能发出,是陆离铮先一步找到了她。

        那种出现过许多次的宿命感再度劈头盖脸的砸到身上,令闻越蕴觉得,这辈子可能真的不会再有陆离铮以外的人了。

        世界上不及格爱侣那样多,多我与他两个,又怎样?

        “让我看看,是谁家小朋友喝醉了再等人接?”

        安静的如同过去几个世纪,陆离铮那张桀骜不驯的脸不断拉进距离,笑着调侃,“原来是我家小朋友呀。”

        闻越蕴怔愣地看他,满眼茫然。

        陆离铮把西装外套折了四折,哄着她微微抬臀,给她当坐垫做好,自己则大马金刀的在旁边落座,长腿跨下台阶踩着地面。

        小酒吧门口的石阶不长,肩膀贴紧,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酒早散了八分。

        隔壁酒吧在放王菲的《暧昧》,靡靡之音唱着,“陪你轻吐着烟圈,到唇边讲不出满足。”

        闻越蕴伸手去问他要只烟,陆离铮递了只她喜欢的草莓爆珠,凑过去用自己唇间的点火。

        “我是谁?”他问。

        闻越蕴吐着云雾,装傻充愣地重复,“我是谁?”

        陆离铮很轻的笑了声,去揉她的发丝,音色沉下来。

        “某种意义上,我亲手终结了我母亲的生命。”

        闻越蕴吸进去那口烟忘了吐出,尼古丁在肺腑中乱窜,烧得心乱如麻。

        “我母亲在车祸后被宣布大脑皮质功能受损,陷入不可逆性深度昏迷,脑干神经反射几次消失,依靠呼吸机和反复的电击来维持微弱的生命体征,在急救六小时后大脑皮质和脑干功能完全消失,即脑死亡,医学意义上判断死亡的标准。”

        “整个帝都当时能找到的最精端的仪器和医师会诊,得出的结论是可以依靠呼吸机呼吸机辅助呼吸、升压维持血压、强心剂维持心律,但是与此同时,下的还有一份放弃治疗的同意书。”[资料]

        “我站在重症监护室的隔离窗外,看我母亲躺在哪里,浑身上下布满了医疗仪器,我知她再也不会醒来,也不想她没有尊严意识的活着,被笼在玻璃罩里像是什么物件,由着一波又一波的人观瞻,来靠她获得心理安慰。”

        闻越蕴的酒彻底醒了,她想起年少时和陆离铮关于钟奶奶治疗方案的争论,那时她觉得保守治疗,能坚持多久是多久就挺好的,不必折腾老人家。

        而陆离铮在劝她竭尽全力,不留遗憾,她那时笑他关心则乱。

        此刻才知,陆离铮是因为知道那种无形间缠绕着生者的痛苦,才不希望心爱的女孩子同自己一样后悔。

        可其实怎么选都很难,人生向来不仅有两难。

        闻越蕴侧目,陆离铮指间缭绕着的青白烟像是祭祀用的明烛,风中明灭。

        “签下放弃书是个暴雨天,后来很多年里,我都被困在那个暴雨如注的夜晚,直到滂沱的白昼里,拥着喜欢的人在教室里亲吻,才勉强不再抗拒。”

        “我母亲彻底宣布死亡那天,赶来医院的大部人看我的目光,都不是在看人,而是在蔑视的看着只残忍的野兽,我以为没什么的,我只是做了我认为对的事情,我母亲一生努力拼搏,骄傲有尊严,我不想她没有意识后还要为了满足某些所谓的人性,失去作为人的尊严痛苦的活下去。”

        “我爷爷、我表哥、我表妹、甚至后来知道真相的小芷,他们都理解我,但是更多的人是无法理解的。最开始我下意识的隐瞒,不知道该如何对珍视的恋人坦言,后来就更没办法说出口了,我母亲很喜欢蕴蕴,是意外出事,没能再见面那几年,还常常挂在嘴边提及,每年在她生日给她缝小熊的喜欢和惦念……”

        呼啸而来的风吹彻闻越蕴,又穿过陆离铮,她什么都明白了。

        她是钟钱夕,陆离铮没办法坦然的说出这件事,难道讲我不是那么冷血的人,讲他母亲的生平,苍白无力的解释自己是个放弃母亲生物学存在的人吗?

        她是闻越蕴,陆离铮更是没办法说出来,怎么说呢?明明知道自己很喜欢很喜欢罗阿姨的,会为了没能再相见而无语凝噎,对着白墙跳她夸过好看的舞。

        宁可被厌弃,都不愿意这样沉重的包袱,被心上人分担。

        旁的知情人更是无法替陆离铮诉诸于口的。

        陆离铮仰颈,喉结滚动,吐出最后一口烟,喑哑讲,“故事说完了,我希望明天我的小朋友酒醒后就什么都忘了。”

        “陆离铮。”闻越蕴覆住那只冰凉漂亮的手,一点点的将体温渡过去,“我其实没醉,真没醉。”

        她终于看清陆离铮眼底的震惊,额头相贴,鼻呼交织,五指顺入指缝相扣,紧紧的抓住对方,像是怕他挣脱。

        “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我都能理解的。”女孩子软甜而坚毅的嗓音回荡在午夜的街头,“硬把秋天的落叶粘回枝头,对叶片和树本身都是种折磨。”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罗钥阿姨在天上看着我们呢,她不会怪你,你也不必怪自己。”

        草莓味和浓烈的尼古丁味碰撞,闻越蕴微微错头咬上陆离铮的唇,是第一次,完完全全由她来主导的亲吻。

        “我爱你。”她梦呓般的喃喃自语,重复讲,“陆离铮,我爱你。”

        是那种哪怕你没有说出来,我都决意爱下去,不再问缘由前因的爱你。

        后脑被按住,闻越蕴以某种很大的力道搂进怀抱,下颌抵着宽阔肩头,模糊的视线只能看到街景拐角处的灯火光晕。

        陆离铮沉默着不断的拥紧,像是再紧些的话,就可以把她融进躯体里一样。

        “陆离铮。”闻越蕴软声唤他,“你的户口本在自己手里吗?”

        “嗯。”尾音带着勾挑的单字回应。

        闻越蕴揉他的发梢,“那我们明早去领证吧。”

        陆离铮不假思索地答,“好。”

        “还有哦。”闻越蕴嗤笑,拍陆离铮的脊背,“你先放开我,我得写给你看,说不清楚。”

        陆离铮依依不舍地松开点儿手,闻越蕴抓紧一切机会,手机备忘录最大字体打字,举给他看。

        “这是我苏绣工作室新员工,姓魏,名珲夫,珲是他家乡的简称,人家热爱家乡,怎么?不允许?”闻越蕴眨着眼睛狡黠问。

        陆离铮盯着这个离谱、占便宜十足的名字发愣,不待他问,那什么叫朋友关系。

        闻越蕴就率先为他解答,“窈窈问我咋回事,我和魏珲夫可不就只是朋友而已?还是能是别的什么?”

        陆离铮自嘲的笑笑,“是我不对,先带你去个地方。”

        “我走不动,你看着办。”闻越蕴粲然,撒娇答。

        于是她被陆离铮背好,手臂卡住膝窝,每一步走得都稳稳当当,绕过帝都的大街小巷,他就这样背着她走了很久很久,最终停在座本不该灯火通明的教堂前。

        闻越蕴扶着肩头平稳的站好,扯披肩给他拭前额细密的汗珠,疑惑讲,“现在教堂都这样野了?该夜间营业了?”

        “不是。”陆离铮摇头,他去摸兜,和盒子一同掏出来的,还有揉皱的那封请柬,哪怕再气,都不会丢闻越蕴给的东西。

        他原本准备塞回去,却被拦住,闻越蕴点着边角,“你都不拆开看看啊?”

        陆离铮眼尾微挑,启唇咬住请柬一端,单手扯出信纸。

        借着教堂的辉煌灯火,看清楚鎏金黑底的请柬上,写的是。

        [诚邀陆离铮先生获得闻越蕴小宝贝儿男朋友试用资格,同意请回答。]

        闻越蕴背着手,好整以暇地等回应,她没有马上等到,陆离铮又慢条斯理地折好请柬放了回去。

        瘦长的手指挑开盒子,单边粉钻耳钉熠熠生辉。

        陆离铮仔细的帮她戴好,又亲了亲侧脸,牵起她的手逆风冲进向教堂。

        裙角翩跹,披肩被风鼓起。

        原本紧闭的大门忽然开启,神台前空空如也。

        陆离铮阔步上前,松手的那刻单膝跪地。

        清冽的嗓音响彻偌大空旷的教堂。

        他说的是,“我愿意。”

        闻越蕴捂着唇角,低眸泣不成声。

        过去的二十几年里,竹马绕青梅过,深海沉浮颓然过,相互依偎历经风雨过。

        是沐城雨季汛潮的海洋,是帝都烈日下的无尽等待,是剑桥或冰岛的狭路相逢……辛酸苦辣都交付在这三个字里。

        能从头开始,跪在教堂说愿意。

        2022820巧克力流心团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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