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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察觉


  连着热闹两天,毕竟上了年纪,别说王晨熹,连魏姝兰都有些吃不消。吃罢了饭,天色渐晚,院子里出现些小飞虫,大家就回了屋,王晨熹还客气的约着玩牌,被魏姝兰委婉拒绝了。

  年轻人要看电影,她和王晨熹手挽手,谈笑几句说不得不服老,就决定各自回房休息一阵。她这一躺,不知不觉就睡了一个多钟头,等她醒来,屋子里已经黑透了,四周也寂静无声。

  时间还早,她怕再睡晚上该失眠了,便悄咪咪地起身,蹑手蹑脚地下了楼。去了地下一层转一圈,没看见几个孩子,见房子里灯也都是关的,估摸着她们也回房间了。

  魏姝兰想给林真珍打个电话,但又心疼女儿,难得周末,怕她别睡下了再被吵醒,正犹豫着,刚巧在一片安静中听到熟人的声音,忙好奇地往那边走,到了厨房,就见雪姨正指挥两个小丫头收拾食材,她自己嘴里念着,手底下也不耽误利索地刮着鱼鳞。

  “雪姨,还忙着哇?”

  四下没什么人,刚睡醒也有些迷糊,魏姝兰没多想就进了厨房,顺手挽起袖子,

  “做啥呢,我帮你?”

  雪姨见状,连忙在水龙头下冲冲手,随即拿起挂着的毛巾拭干,虚推魏姝兰,

  “不不,可不敢麻烦,就收拾下明天要用的。”

  “这有啥麻不麻烦的,我帮你哇。”

  雪姨见魏姝兰铁了心似的,无奈地陪着笑,

  “我也不做了,这两个小朋友自己可以,我就是闲着过来动动手。”

  雪姨边说边拿肥皂好好洗了把手,见魏姝兰还坚持,便擦干手拉她出去,再怎么样也不能让魏姝兰在厨房里干活。

  “我也闲着哇,也让我……”

  魏姝兰话说一半,被雪姨扶着双臂出来,她见雪姨这么坚决,终于放弃,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也许这里面有什么规矩,有些迟来的歉意,

  “是不是难为你了?”

  “哪的话,没有。”雪姨连忙笑着,抽开外间的椅子请她坐。

  魏姝兰有些不好意思,虚让了几下然后坐下,随即抽开旁边椅子,

  “你也坐,雪姨。”

  雪姨没办法只好坐下,她见魏姝兰这样真诚,也不好再过分执着于什么礼节,心里便不再刻意保持距离,与她亲近了些,慢慢闲话起家常。

  “你太厉害了哇,我见你片鱼,怎么刀工那么好哇,你是打小学厨师哇?”

  雪姨愣一下,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下午的鱼脍,当时魏姝兰明明坐的远,没想到会留意到自己,

  “年轻时候学的,闷头做,一做就做这么多年饭了,我刀功还能入眼吗?”雪姨笑着回答。

  “嗯!太厉害咯,多利落的哇”,魏姝兰翘起大拇指,

  “还有蘸着吃的那个虾酱,是放蚝油了哇,哪个那么好吃哩?”

  “是从外面学来的做法,不是蚝油是酱油,主要是鲜虾做的,味道就出来了。”

  “是哇,还有啥子,我吃着还有胡椒哇?”

  雪姨笑笑,一时没有回答,魏姝兰瞧瞧她的神色,立刻开口解释,

  “我是觉得这个酱怪好吃哇,想学学回头给我那口子做。我晓得你们菜谱都不往外传,你当我没问嗦。”

  雪姨连忙摇头,笑着说:

  “哪那么夸张,我又不是什么名厨,还有啥外不外传的,就是这个虾酱用的东西多,姜丝、柠檬丝、胡椒粒、芥末,处理起来又要分类,说不清楚,我一会儿就给你写个单子。”

  “那太好咯,谢谢你哇雪姨。”

  “客气啥,你能喜欢我做的菜,我就很开心了。”

  雪姨说着说着,突然想到什么,她站起身,

  “饿不饿,要不我弄点点心啥的过来?”

  “不饿不饿。”

  魏姝兰连忙摆手,要拉雪姨坐下,雪姨知道她大约是不好意思,笑着推辞了,

  “都是现成的,我去看看就来。”

  魏姝兰笑着点头,看雪姨走进厨房,她晚上吃了一堆鱼肉,消化快,睡一觉醒来是有点饿了。

  魏姝兰撑着下巴颏,乐呵呵等着雪姨端好吃的来,没一会儿,就见雪姨端了两个盘子,拿了筷子过来,她作势站起去迎,雪姨几步走到,两人说笑着坐下。

  “呀,火腿?”

  雪姨笑着看她,“我见你昨晚喜欢吃,就又切了几片。”

  “喜欢喜欢。”魏姝兰也不做作,忙不迭地夹起一片放嘴里,

  “入口即化,咸丝丝的还带着甜,这火腿咋就这么好吃哩。”

  魏姝兰满意地感叹,雪姨也笑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这是人家独门密技了,不知道怎么风干的,可能跟原产地环境草料也有关系。”

  魏姝兰点点头,也没多问,知道买到这个估计不容易,也没打算费心思,就在这吃吃尝尝鲜行了,老头子吃不到没法子,女儿能多享享福也行哇。她又捻起一块杂粮点心,晚上吃不下多少实诚的,这小巧的点心填填肚子正适合。

  雪姨替她二人倒了两杯茶,又把桌上摆放的腌渍坚果和水果拉近了些。

  “雪姨,咱俩聊聊天哇?”

  雪姨早知道魏姝兰会拉住她,没有推辞,笑着问,“好啊,聊什么?”

  魏姝兰当然是想知道女儿的事,想知道她在这过得好不好,除了谷天逸,其他人都对她怎么样,她有没有被谁欺负,但这些话,傻子都晓得不能直接问,她想了想,找了个话题随意开口,

  “我看你做饭都挺清淡哇,平时也这样哦。”

  “嗯,差不多,家里口都不重,我看真珍口味也比较清淡,猜你可能也是,我怕你吃不惯我做的饭,就估摸着学做了些你们那的家常菜。”

  “多谢多谢,你费心了哇。”

  雪姨笑着摇头,魏姝兰接着唠闲嗑,“这么多人吃饭,你这每天做饭也怪累的哇。”

  雪姨笑笑,“还好,我平时也不干别的,就做个饭,你看,还有这些小朋友帮我,也没啥累的,。”

  她指指厨房,魏姝兰漫不经心地看一眼,“那你也辛苦,这么一大摊子怪厉害的。”

  雪姨摇摇头,魏姝兰接着开口,

  “也是,你可能都习惯咯,像我和我家那口子,两个人在家,每天能凑合一顿是一顿,恨不得一碗粥就是一顿饭呦,要叫我天天做这么一桌子菜,我肯定是受不住滴。我看你年龄和我也差不多,吃得消哇?”

  雪姨笑笑,“饭还是要好好吃,饮食上注意了,好多病就不来了。”

  “就是,都说病从口入嘛,我这次回去也知道咯,把从你这学到的,也给我那口子做着吃。你每天都做这么多菜,咋还能摆出那么多花样哇?都记得住哇?”

  “也不是每天,平时基本是做大家喜欢吃的几样,这也就是这两天人多,样子才多了。”

  “我看你们外面做饭用的东西,炉子什么都是现成的,家里经常有聚会哇?”

  “偶尔会,有时候会在家招待客人。”

  以魏姝兰的关系,雪姨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基本上魏姝兰问什么她答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看电影不过是个幌子,梁细梧在开始一会儿后就悄声离开,只留他们二人一左一右,中间隔着几个座儿坐着,林真珍提前也料到了。

  直到放到结局,林真珍都记不起电影讲了些什么,片尾曲放完,一行又一行英文翻上去,她和谷天逸没有一个人动弹。

  没人调制,大屏突然暗下,只留两边走廊上一点微弱的灯光。她二人在黑暗中坐着,听得到彼此的呼吸,二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面又有意无意感受着对方的存在,就这样安静坐着,直到谷天逸的啜泣声渐渐响起。

  林真珍没有叹息,也没有其他任何反应。都说爱之深、恨之切,可她一直以来也没有多恨他,现在没有,之前也没有。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还抱有期望,又或者,是因为她的爱其实也算不上深。只是她虽然以为自己不恨,却也做不到原谅他,哪怕说现在开口劝他别哭,她都不想做。

  林真珍默默起身,沿另一边出去,推开门,外面刺眼的光让她一时闭紧了眼,她深吸口气,把身后的黑暗关住,独留谷天逸自己整理心情,她相信他起码能做到不让别人看出异样。

  她缓步上了楼梯,转过墙角正要去会客厅,从屏风隔断的空档里看到她妈坐着,正和人聊天。她的动静自然也引得魏姝兰往这边探头,魏姝兰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见是林真珍,喜得立刻站起来。

  林真珍心里暗暗叹口气,但面上不显,笑着过去,

  “妈,你怎么还没睡。”

  她带着得体的笑绕过隔断,惊讶看到对面坐着的是雪姨,她礼貌喊了一声,“雪姨。”

  雪姨连忙站起,魏姝兰想要拉她坐下,但看看林真珍,一时伸手出去,只拉住雪姨胳膊,没出声,林真珍连忙上前,脸上笑着,

  “雪姨你快坐,是我耽误你们说话了。”

  魏姝兰这才放心地把雪姨往椅子上拽,“快坐快坐。”

  林真珍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魏姝兰随即转头,

  “我和雪姨在这唠两句,你下楼是不是饿了哇?这火腿好吃,你吃点。”

  “我不饿。”

  “这孩子,你刚睡觉了哇?”

  “没有,看电影。”

  “看电影?我刚下去咋没看见你?”

  “不知道”,林真珍想了想,“门是关着的,可能你没注意吧。”

  “胡说,我还看了,没光没声音的,我想着没人哇。”

  “隔音好,外面就是没声音。”

  “哦哦”,魏姝兰连忙点头,心里又感叹一下,随即想起,

  “你大嫂和天逸还在看哇?”

  这话听着怪异,林真珍看一眼雪姨,连忙解释,

  “大嫂有事先走了,我们俩看的。”

  “啊,那天逸呐?怎么没和你一起?”

  “他一会儿就来,在底下收拾一下。”

  魏姝兰没觉得不对,雪姨却有点奇怪,但也没出声。

  林真珍心虚的对上雪姨的目光,有些后悔自己找错了理由,这些什么时候用得着他们收拾,她更后悔,早知道刚上楼前就该给谷天逸再交待一声,让他整理好自己再出来,他要是恍恍惚惚的,被她妈瞧见,该怎么解释呢?总不能说是看电影感动的。

  雪姨在,魏姝兰不方便和她讲太多话,林真珍有些庆幸,听着二人交流做菜的事,心里暗暗祈祷谷天逸能晚点出现。祈祷似乎起了点作用,谷天逸出现时,至少一眼看过去,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他笑着打招呼,走过来自然而然地在林真珍身边坐下,此时离得近,又安静地坐着,谷天逸的憔悴格外显眼,眼睛发红,眼圈下隐隐发青,皮肤毫无光泽,瞧着脸颊肌肉隐隐下坠,距离半年前见,莫名苍老了不少,魏姝兰看着,有些心疼,

  “天逸工作太累了哇?怎么这半年不见,看着变化这么大?前面就说也瘦太多咯。”

  雪姨看在眼里不敢吭声,上次天逸回家她就觉得他瘦了,但当时心思不在这,就没多想,这时候再细细看看,才发现谷天逸短短时间变化确实大。她想起谷天逸之前有次突然回家,吃了饭又和天辰一起走了,梁细梧和她讲没什么事,叫她不用告诉别人,她也没留心,现在想想,自那次之后的这两回见,天逸是沉默了不少,她毫无头绪,有些忧心,不会这中间天逸真发生了什么事吧?

  “最近公司接了个大项目,加班是多了点。”

  “你看你们这些孩子,就仗着年轻,什么都不管。这工作可不敢太拼命,身体是自己的哇,雪姨你说是不是?”

  雪姨连忙笑着点头应和,魏姝兰还一脸心疼地继续说道:

  “看你眼红的,这都是红血丝哇?休息不好哇?”

  “哦,是,加班太晚了。”

  谷天逸遮掩地摸摸眉毛,下意识想挡住魏姝兰的视线,知道是徒劳,只好转移话题,

  “妈,你们刚在聊什么?”

  “害,聊做菜的事呐”,魏姝兰想说你们男人又都不感兴趣,话刚要出口,猛地记起女儿不会做饭,再想想才说过谷天逸辛苦,再提这个不好听,只好硬生生转了话头,

  “我们刚说你家聚会的事呐,雪姨说你们年轻人聚会,玩得可有意思咯!又弹琴又唱歌的,你和你哥都会弹钢琴哇?”

  谷天逸笑笑,“我会一点,我哥钢琴弹得好。大嫂会美声。”

  “我就说多厉害哇,你们都多才多艺的,我以前听真珍说过,你还会打架子鼓,打多好滴。”

  提起过去的事,林真珍心里不好过,但还是尽量撑起状态。

  “真珍小时候我送她学过一点舞蹈,大了就没学过了,她哪会这些哇。雪姨还说聚会上你也跳舞?还和我说跳得挺好,真的假的哇?”

  魏姝兰拉过林真珍笑着问她,谷天逸接过话茬,

  “真珍跳得很好,很美。”

  “是吗?交谊舞吗?你俩一起跳哇?”

  林真珍勉强笑着点头,谁知魏姝兰下一句话让她的笑僵在脸上。

  “我听雪姨说,你们还有个朋友,专门学跳舞的,跳得多好看哇,经常来,你跟人家在一起,会不会不好意思跳哇?”

  林真珍浑身发硬,心一下一下重重地跳着,像在捶鼓,她整个人坐得笔直,手却开始微微发抖,谷天逸听到前面就知道不好,紧盯着林真珍,果然见她后来承受不住,忙作势一把搂住她肩膀,笑着对魏姝兰说,

  “妈,瞧你说的,真珍跳得很好,是真的很好看。”

  林真珍笑着低下头,她妈把她和那个女人比较,就像狠狠往她心上扎了一把刀子,她妈是无心,可她却痛得不能开口。听谷天逸还在说什么她好看的话,她后知后觉地,这才想到谷天逸也时常见到那个女人跳舞,她明明一直就在跟前啊,却不知道疏忽了多少日子,她只顾着眼里看得到的,却从来不知道他们心里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不知道每次在两个女人中间,他心里是什么想法,是得意两个人争夺他!还是稍微有那么一点不安!更不知道两个人干下那些事之后,再跳舞,再想起以前的事,再想到她,会说什么,想什么!

  林真珍感到一阵反胃,有些失控,呼吸也急促起来,全靠记着这是在她妈和雪姨面前,这才苦苦支撑,压下震荡的情绪,把眼泪憋回去,憋得脸瞬间通红,好在低着头,两边长发垂下些,其他人看不太清。

  “就是,真珍跳得多好看,有啥不好意思的。”

  雪姨不明所以,见林真珍不吭声,以为她有些不高兴了,连忙帮着说话,只有魏姝兰心里一个咯噔。

  她的女儿她知道,善良到有些天真,绝对不会因为嫉妒,或者觉得被说了没面子就不高兴。真珍的表现别人瞧着没什么,她却一眼就看出不对!孩子瞒不住当妈的眼睛,真珍一定在忍耐什么。

  魏姝兰看看低头的林真珍,再看看谷天逸对自己小心翼翼的打量,知道这里面一定有她不知道的事,他们有事瞒她!至于是什么事,恐怕和刚刚说的话有关,还是……她该好好回忆回忆,自从自个儿到这来以后,每一刻的经历里,有没有哪处不对味。

  魏姝兰心里波涛汹涌,面上却波澜不惊,笑着推一把林真珍,

  “你看看,妈就说一句,你还当真生气了哇?快别这样,雪姨看着要笑你咯。天逸也累咯,好不容易有个周末,你们快去休息吧。”

  谷天逸连忙敷衍两句,林真珍终于缓过劲儿来,从谷天逸怀里不着痕迹地挣脱开,脸上带着些余下的红晕,笑着回说:“我哪有不高兴,妈你乱说。那我们先去睡了,你这两天也玩累了,早点休息。”

  “妈还用你操心哇,快去睡吧。”

  四人你来我往几句,面上像是无事,心里各自的思量却未曾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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