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无物比多情（二）
赵子义轻轻拉了一下红雀。“行了，你何必吓她。”
红雀看了赵子义一眼，人畜无害地笑了一下。
舜华公主觉得心头的压力骤然减轻，她深呼吸了几下，擦擦眼泪站起来。“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知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你？一个失势的公主罢了。”
红雀心道我管你是谁。都被送出来和亲了，还不赶紧消停一点，住在我家房子里骂我男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没说出来，但是这讥讽的笑容落在舜华公主眼里，坦荡直白地有点残忍。
小公主被堵地说不出话来，只能一抽一抽地看着她干瞪眼。
红雀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听说公主和太妃娘娘夏天都喜欢冰饮，冰镇的瓜果长供不停，说得可对？”
小公主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红雀。她实在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为什么要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公主可知道，炎炎夏日，去哪里找这么多的冰？”
“宫中自有冰窖。”
红雀长眉一挑，凌厉的眼神从舜华公主脸上扫过。“不错，宫中有冰窖，可是公主可知道冰窖是怎么建的？”
她当然不知道。
“二十年前，金陵城中兴起了屯冰的风气。这股风气究其原因，还是来源于皇室，是因为讨当时陈妃的喜欢，宫中才开始兴建大型冰窖，引得民间也不少人效仿。”
“为了挖这个冰窖，动用民工近三百人。为了在入夏前完成，这些人日夜赶工，但是中间却意外塌方过一次，死伤近百人。即便后来再征调民工，还是误了工期。当时的大梁皇帝责罚了一批官员，还不满意。最后，为了满足宫中贵人的要求，不得不从各大家族的小冰窖中调冰入宫。”
红雀说起这些二三十年前的旧事不急不躁，如数家珍。
她附身捡起一片碎瓷片细细端详，上面映出她冷漠的眉眼。真是可惜了这套茶具，是上好的江南薄瓷，剔透莹白几可透光，可惜全不能用了。
红雀看向依然一脸茫然的七公主。“公主吃的用的穿的，哪一点不是侵占他人得来的。包括公主夏天里吃的冰饮，也都是多少无辜民工拿命换来的。”
“若是此时公主觉得为了大梁江山牺牲太过于委屈，不妨把这些年吃的冰镇西瓜、冰镇莲子汤都吐出来，再把身上绫罗绸缎都脱了，换一身粗布麻衣到地里去自力更生。到了那个时候，公主自然不必嫁去北燕。”
“你！”舜华公主柳眉倒竖，刚刚哭过的红晕还没散去，此刻更是被气地整张脸涨红，秀气完美的手指狠狠地指向红雀，可是你啊我啊地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红雀习惯了刀剑加身不动声色，面对着被激怒的小公主，反而嘲讽地一笑。“听赵贵妃之所以跟陈太贵妃不和，好像还跟公主有点关系？这么说起来，公主远嫁，也许对陈太贵妃反而倒是件好事，甚至即便是大梁皇帝陛下，此刻看来也是站在了贵妃一边呢。”
“胡说什么？越说越不像话。”赵子义赶紧打断红雀。他嘴上责怪，手上却同时将红雀往身后一拉，身体悄悄将红雀挡在身后，不动声色地将红雀和舜华公主隔开。
“皇家内务启容你信口猜测！”舜华公主水葱般的指甲一指红雀，可是又能如何。无论她如何不忿不甘，红雀有一件事没有说错，她和她的母妃，在朝堂上，已经无枝可依了。
桌上的茶杯已经扔完了，舜华公主手中空空，再也没有可以用来攻击的武器了。
赵子义微微一欠身，恭敬道：“公主，内人无状，望公主见谅。”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赵子义无论在金陵还是北境上，都是无数名门贵女的心仪对象。舜华公主虽然久居宫中，也有所耳闻。
她带着怒气和疑惑上下打量着红雀。这个来历不明且一身宽袍素衣的女子，身上没有半分贤淑温婉的气质，反而瘦削锋利，浑身有着难以忽视的攻击性。舜华公主自幼长在金陵的富贵圈中，从未见过谁家的夫人是这样的。
俞任之第一个藏不住。“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即便是蓝瑛一路看着他们走到现在，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掩不住的惊讶。
赵子义未回答，而是斜睨了他一眼。
红雀原本心思都在眼前这个年轻的小公主身上，可是听到赵子义的话，心跳忽然就漏了一拍，大脑瞬间空白了一下。
在红雀使跟人对峙的生涯里，被人威胁或者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都有过，此刻跟这个不知道哪来的公主对峙根本连半点危险都谈不上，根本用不着做这种妥协出来。
赵子义是故意的吧？
她低头看看握着自己的手，第一次产生了要逃跑的念头。
“姐姐！”洛阳兴奋的声音突然响起，解了屋中的围。他从一边的墙头突然翻墙而入，手里还抱着一大盆鲜花。
身后的老花匠跟在后面跑得上期不接下气。“小少爷！小少爷！你行行好吧，这花可是公主大婚用的，金贵着呢！”
红雀咳嗽了几下，一下从赵子义手中抽出手来。“洛阳来了，我去看看。”她人生中生死时刻不知经历了多少，却少像此时剑都没拔就落荒而逃。
洛阳看到红雀原本是高高兴兴地迎上来，想要把花给她看。没料到红雀见到他的第一反应却是抢过洛阳手里的花，往老花匠手里一塞，拉着洛阳就往院门外走。
“哥哥！”洛阳皱眉，拖着红雀不肯走。
“没有哥哥赶紧走。”刚刚还振振有词的红雀此刻只想拖着洛阳赶紧离开。
“哥哥！哥哥！”洛阳的声音传来，明显并不愿意跟着红雀离开。
红雀一离开，刚刚屋内的剑拔弩张也一并带走了。
年轻的舜华公主长长舒了一口气，情绪爆发完后，无尽的疲惫包裹住她。
她一直以为自己和亲是赵贵妃看不惯自己和母妃，她从未想过，是不是皇兄也已经放弃了他们呢？
她已经没有了父皇，如今又失去了皇兄的支持，那她和她那孤老的母妃，如今还能依靠谁呢？
年轻的小公主抬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赵子义。不可否认，眼前这个男人手上有雄兵，有强权，她明白了为何金陵中会有无数名门贵女对赵家趋之若鹜。可是刚刚那个奇怪的女子，真的是他的夫人吗？
“赵子义，我可以配合你们嫁给北燕六皇子，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赵子义朝舜华公主略一欠身。“公主请吩咐。”
“我嫁去北燕，便不再是普通的公主，应有独一份的尊荣。我母妃多年伺候先帝，如今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宫中人事纷杂，不利于静养。金陵城外有几处僻静清幽的皇家园林，我想请陛下赐给我母妃，作为养老之所。”
年幼的公主仿佛一夕之间成长了不少，圆圆的眼睛看向赵子义。“不知道赵将军可否代为向陛下请旨？让我母妃安享晚年。”
赵子义略一沉吟，还是点头道：“陈太贵妃育有公主成年，应有封赏。微臣自会上书，公主不必担心。日后公主嫁到北燕，光北军十五万大军就是公主的后盾，只要光北军一日不倒，就可保公主和陈太贵妃一日无虞。”
三个人出了朝晖堂，闲步到北府中荷塘边，看着眼前千里碧波，脸上表情各异。
赵子义吩咐蓝瑛。“过几日北燕人来，多派人看着点浮白斋，别让北燕人接近。”他想了想，又继续道：“尤其看好洛阳，这小子如今功夫学地不错，喜欢高来高走，又不知道怕。”
蓝瑛的表情有些木，他犹豫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哎呀蓝瑛，你不说我替你说。”俞任之抢先道：“你和沈姑娘怎么到一起去了？你走过三媒六聘吗？赵侯知道吗？怎么我在金陵一个字都没听到过？”
“她不姓沈。”赵子义嘴角不自觉勾起来。“她是红雀。北燕，红雀使。”
赵子义简单交代了红雀的身份，只见俞任之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北燕红雀使当年通缉令满天飞，他也不是没有听过这个名头。只是无论如何他都没想到，那样穷凶极恶的一个名头之下，真人居然是这样一个消瘦慵懒的女人。
他明白了为何前后判若两人。那锋利的气质是多少年刀尖上历练而来，素衣钗裙之下，是一层层杀戮中抹不去的血污。
俞任之鼻尖仿佛飘过了一丝血腥气，背后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战。
赵子义看出俞任之的想法，没说什么，反而笑地坦荡。“现在她是我认定的女人，虽然没有三媒六聘，但娶她是迟早的事。我知道她不会被金陵接受，所幸我们只想待在北境。”
蓝瑛原本没什么表情，听到赵子义的话突然间抬头，诧异地看着他。“只待在北境？子义，难道你不去金陵了？”
“如今光北军已经无需仰仗金陵，梁燕之间也不会再起冲突，光北军大可顶着赵家的名头中立。”
蓝瑛皱眉。“子义，梁燕不起冲突，不是因为和亲，而是因为各有内乱要处理。北燕如今是四皇子掌权，他只需要等北燕皇帝一死便可继位掌权，到时候一旦挥师南下，我们要如何应对？”
蓝瑛说地一针见血。如果南梁不能理顺赵子义手中的光北军和赵易山之间的问题，一旦战事再起，他们会很被动。
赵子义没有回答，反而看向俞任之。“情种，你怎么说？”
俞任之一愣，神色间掠过一丝异样，片刻后答到。“我要是你……也不会娶她。”
俞任之低头看向湖面，清风徐来，碧波万顷。可惜他们的人生却困境重重，无法这样开阔。“赵子义，你我不是寻常江湖人，可以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我身后站着俞氏一族，你身后也有一个树大招风的赵家。你……真的能放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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