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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好梦莫催醒(七)


陈英从怀里掏出一支粉色珠花递给沈雁北。“这是在小翠房间发现的,里面中空,可以用来传递消息。”

        沈雁北伸手接过来,这珠花她熟悉的很。她刚到北府的时候,赵子义送了一批钗镮首饰来,她没上心,让小翠自己选几个好看的。当天她雀跃的样子还在眼前,可是转头居然去打了一支一摸一样的来?

        “当时小翠到我身边,应该是蓝瑛选的?他是怎么选的人?”

        “后来蓝将军和丘大娘回忆,那会小翠才刚刚进光北军,谁都对她没有了解,应该是故意偷东西然后被发现的,掐准了时间撞上蓝将军。”

        沈雁北心里有一个十分不好的预感。“所以……她一开始就有目的,多半还是冲着我来的。”或者更确切地说,她是早就预料到沈雁北会进到光北军李,所以提前埋伏好了等着她。因为小翠是赵子义安排过来的,所以沈雁北根本未加提防。

        现在想来,当时赵子义根本没想过要用小翠,只是没有人手,才临时找到她。后来之所以小翠能留下,其实是看沈雁北用惯了她。两人都以为是对方的意思,反而让小翠钻了空子。

        那什么人会这么关注她呢?沈雁北背后突然起了一层冷汗。他们在意的,又真的是沈雁北吗?

        她紧紧盯着手中的珠花,手上不自觉发力,几乎要把它掰弯。“帮我传个话给赵子义,我有话跟他说。”

        “不必传话了,我在这里。”门外传来赵子义的声音。

        两人相视一望,两两无言。

        沈雁北惨淡一笑。“看来这次是我拖累了你,北府中伤亡,我有一半责任。”

        “是我疏忽了,没有预料到对方的目标居然是北府。即便没有小翠,凭借北府留的那点人手,也未必能守多久。”

        北府对赵家何等重要,即便平时也是重重把守。赵子义和蓝瑛双双离开,怎么可能没有准备。只不过小翠既然有本事联络上对方,偷偷将北府的防卫泄露出去简直是举手之劳。

        赵子义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安慰她罢了。

        沈雁北心里不是不领情,但这杯水车薪的安慰,却更做实了她心里的猜测。“有个地方早就该带你去了,事到如今……”

        一声叹息淹没了她的后半句。

        如今李家灭门,小翠叛逃,洛阳失踪,花家等商贾之家一落千丈。无论暗地里还有多少暗涌,至少在明面上,赵子义已经全盘掌握了北境。

        不管对自己说过多少次不要再搅进这些是非中,可是却在一次次心软之后,依然没有逃过。

        沈雁北顿了一下,苦笑着继续道:“现在去,也不知道晚不晚。”

        阳光流金般洒在沈雁北的白衣上,连头发的颜色都淡了下去,长发散在一边,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不晚。”赵子义隔着院子看向沈雁北。他努力笑着回应,但是眉间却紧紧拧成川字。

        北境不比金陵,即便是夏天,风里也带着凉意。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飞快地穿过滦城的街道和城门,一路向北而行。

        高大巍峨的滦城城墙越来越远,蓝瑛站在城墙上,静静的目送他们离开。

        赵子义亲自驾车在外,沈雁北裹着厚重的斗篷躲在车内。两人隔着一扇薄薄的车门,却像是站在世界的两端一样。

        看不到车外碧草如波,沈雁北安静听着车外的风声吹过马车。她被冷风激地轻轻咳嗽了两声,开玩笑道:“若是下辈子我要以杀人为业,索性就做一阵风好了,冻死人也算是杀人无形。”说完这句话,又咳嗽好一阵子。

        鲜血落地成花,开在沈雁北手里。她看着手中刺眼的帕子,无声地笑了笑。“赵子义,我小时候啊,学功夫学得极快,但是读书却不算灵光,背什么书都记不住。可是我曾经听人唱过这么一首歌,说是从江南传过来的,过了这么多年,我都还记得。”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沙哑低沉的歌声断断续续地在车内响起,唱歌人气息不足,调子一转便显得吃力。歌词消沉而忧伤,却闪烁着一瞬即逝的绚烂光影。朝生夕死的蜉蝣,有着短暂却绚烂的一生,甚至死后也让人念念不忘。

        赵子义听过燕栖楼里通宵达旦的欢曲,也在战事吃紧时听过光北军中将士们苍凉凄切的悲歌,可是从无一次像现在这样,从歌里清楚地看到一个脆弱却流光溢彩的生命所迸发的最后的灿烂。

        这歌字字句句都直接钻进赵子义心里,他却只能一路以沉默回应。

        熔江山地势复杂,山高林密,马车颠簸的厉害。

        但是至少,赵子义还命人草草修整出一条路来。

        最终马车停在一处山崖边。那山崖上下几乎垂直,崖壁上垂着不多的几根青藤,还有几块突出的巨石,其他便毫无意外。

        车门打开了条缝,山风呼啸着挤进马车中。赵子义用身子挡了一半,向沈雁北伸出了手。“熔江山药谷,我们到了。”

        一切故事的起源,皆在熔江山。

        正在沈雁北犹豫的时候,赵子义的手又往前伸了一步,将她的手握在掌间。“别怕,我在。”

        熟悉而宽厚的手掌传来温热的力量,沈雁北握着他的手下了车,仰头看向眼前的千丈绝壁。

        赵子义拴好了马过来。“路我已经找人清了,我们走吧。”

        沈雁北神色复杂地看向赵子义,但是片刻又释然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赵子义轻描淡写地说道:“也没有多久。花泽焕收监之后提到此地,加上又出来一个熔江山客,我便重新让人来熔江山再探,终于发现了异样。”

        沈雁北苦笑一声,心道这样也好,省了她再解释其他。她没说什么其他的,只是默默挣开赵子义的手,抬眼望向绝壁上突出的一块巨石。

        下一刻,她突然拔地而起,像一只突然展开翅膀的蝶,沿着绝壁借力一路上升,最终站在巨石上。

        赵子义紧随其后,落在她身边,看向巨石之后突然出现的山洞。因为视线的原因,人站在崖下极难发现,竟然成了个绝佳的隐蔽入口。

        沈雁北咳嗽了几声,望着黑漆漆的洞口,不动声色地与赵子义拉开了一段距离。“这个山洞原本被堵上了,现在清理干净了,看来是赵将军的功劳。”

        话罢,不待赵子义回答,便要进洞。

        赵子义一把拉住她。“我走前面。”他语气坚定,不容得沈雁北拒绝,便闪身钻进了仿佛饿鬼一般张着大口的山洞中。

        这山洞极窄,仅容一人通过,可是路却极为曲折复杂,处处岔路,昏暗不明,有些地方还堆着没有清理干净的碎石。

        赵子义一手从怀中取出一只火折子用于照明,另一只手将沈雁北牢牢牵在手中。他心里反复回忆这山洞的地图,渐渐找到了进山的规律。

        初时沈雁北还会出言提醒,渐渐地却不再发声。赵子义对道路已有预判,一路在前带路,除了几处拐弯略有犹疑之外,多数时候竟能步履如飞。

        他一贯是妥帖的人,既然已经发现了药谷入口,没有道理不把路探查清楚。

        山洞曲曲折折,寒风阵阵,可是十指交握之人是如此温暖,暖地沈雁北心中生出密密麻麻的不舍和不愿。不舍与他分离,不愿让世事惊扰这一时的温暖。

        若就停在这里多好,她脑中突然闪过了这样一个愿望。片刻又在黑暗中摇了摇头,她又能以什么面貌和资格留下他呢?

        两人举步如飞,居然不一会儿就平安出了山洞。

        出口同样是在山壁之上,所见景色却大有不同。北境虽然已是初夏,入口处是荒山裸壁,入目皆是荒凉,山风如刀,夏季里也不失凛冽。

        而出口却先是一阵暖风袭来,风中隐隐带着花香,接着便有瀑布之声和着鸟鸣。

        他们入洞时还是日光西斜,出洞是已是月挂山巅。融融的月光下,入目皆是满坑满谷的绿色,数年无人打理的药谷早就被各种藤蔓杂草覆盖,中间夹杂着星星点点的各色小花,山壁上则索性开成了瀑布。

        “这便是花泽焕想了一辈子的药谷,跟我来吧。”沈雁北挣脱开赵子义的手飞身而下。

        花泽焕惦记的,是传说中药谷里的奇珍异草。可是荒废了多年后,谷中只有天生天养的杂草,那些精心照料的珍贵草药,早就被毫无价值的荒草覆盖,远不及花家现今的药田之万一。

        可笑花泽焕机关算尽,却不知真正有的宝物早就在他手中。

        药谷不大,一花一草,一径一路的记忆都已经烙在了她心底,纠缠成无头的线团。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如风的身影淹没。

        终于,她站定在一处小小的矮丘前,那一处也和别处一样,被蓬勃的荒草覆盖着,可是旁边却立着块半朽的木片做成的墓碑。

        扯开上面覆盖着的藤蔓,上面赫然刻着——沈雁北之墓。月光打在碑身上,显得清冷而萧索。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我根本不是沈雁北。”

        沈雁北死了。

        沈雁北早就死了。

        她早就跟着这满谷的珍惜药草一并灰飞烟灭,尸骨无存。花家的恩怨,沈家的仇恨,都随着沈雁北的死亡一并长埋地下。

        红颜枯骨,恩怨两消。

        赵子义站在碑前,将还留有她温度的手掌藏在身后,面容平静地看向她。“得见红雀使真身,赵子义也算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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