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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好梦莫催醒(五)


日光渐沉,月挂檐角,沈雁北独自提了一盏风灯等在府衙门外。

        这场大雨以千钧之势重重锤击大地,又在片刻后烟消云散。府衙后门外的小路上一片泥泞,墙角的荼蘼花落了一地,柔软的白色花瓣被尽数碾烂在泥水里,但是荼靡香气却始终缭绕不绝。

        沈雁北手里的风灯被吹地恍惚,她用手轻轻扶住灯罩,让光稳定地打在面前一处,探着头往长街的尽头望去。

        丘大娘拿了一件披风来给她,一边温声说道:“姑娘别看了,将军传了话回来,说是今晚有要事不回来了,答应了姑娘的他不会忘,但也只能日后补上了。”

        “传话?什么大事这般紧要,连给我写个消息的时间都没有?”沈雁北紧了紧披风,但是眼睛还是望着长街。“往常他就算是再忙,也绝不让别人代他传话的,是出了什么事?”

        “可能就是临时有事绊住了脚。”丘大娘笑了一下,“有将军在,这滦城里,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姑娘且放宽心吧。”

        沈雁北突然觉得心疼了一下,这么大个滦城,都靠着赵子义一人苦撑。她略略回看了丘大娘一眼,平静地说道:“你且先回去吧,我再等他一会儿。若他还是不来,我也就走了。”

        丘大娘见劝不动,也知道她的脾气,便退下了。

        风渐渐起了,也许是雨后的原因,这风冷地不像夏天。风里合着冰凉潮湿的空气,甚至有了几分秋天的萧瑟。

        行人寥落的街头,有一人裹着黑色斗篷踽踽独行。那人身材单薄,怀中还抱着一个四方盒子,斗篷下露出沾满泥污的裙角,大概能判断出是个女子。虽然被巨大的风帽遮住了脸,可是仍然可以感受到她被雨水浇透的狼狈。

        那人停在了沈雁北面前,迎着沈雁北的目光摘下了风帽,露出一张苍白憔悴但却因恨意扭曲的脸。

        沈雁北看着她,心头突然一跳,没来由地生出一丝害怕来。手里的风灯也跟着一抖,光晕正好打在那人一双通红的眼睛上,映出里面恶毒而疯狂的恨意。

        她声音沙哑地开口,道:“她们说你重伤失忆了?那你还记得我吗?”

        这张脸熟悉又陌生,但是沈雁北知道自己是认识她的。“我认识你对吗?”

        “你当然认识。”来人脸上突然浮起了一个有些诡异的笑,在昏暗中显得阴气森森。“我叫李青鸾,是李牧之嫡亲的孙女,是李家嫡系仅存的子嗣。李家门楣的荣光由我来继承,李家所遭受的任何欺辱,也统统由我来反击。这样,你记得了吗?”

        沈雁北心中反复念着“李青鸾”这个名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用尽量平稳的声音问道:“所以……今天出事的是李家?光北将军李牧之?”

        “是,即便是失忆了,你也还是沈雁北。”李青鸾不屑地笑笑,片刻这笑容又黯淡下去。“哪里有什么光北将军李牧之,如今的光北将军,已经改姓赵了。难道他没有告诉你吗?”

        沈雁北的表情有些呆滞,记忆的洪流好像开了一个小小的闸门,以“赵子义已经成了光北将军”作为缺口,让记忆缓缓地流淌出来。“他说过他不喜欢做将军的,为什么又做了?”

        沈雁北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让李青鸾一愣,可是片刻她就笑了。“他不喜欢做?难不成他不想做还有人逼他不成?还是说少了他一个光北军从此就会丢盔弃甲,一败涂地了不成?沈雁北,你可真会给他脸上贴金。”

        李青鸾衣服都被大雨浇透,头发也一缕缕地贴在脸上,冷风一吹让她止不住地发抖,可是至亲之死和家门被灭的双重打击,让她心里燃起了一团火。

        她站在泥水里仰头看向沈雁北,凭什么她就可以站在高处,风雨不侵?凭什么她就能得天独厚地享有赵子义全部的感情?凭什么她一个江湖孤女,能成为光北将军的女人?

        如果当初自己没有退一步成全他们,如果自己能早早听爷爷的劝告,动用李家的力量逼着赵子义娶了自己,会不会今日一切都会不同?

        面前这个高高站在檐下的女人所得到的一切,原本是自己应得的!

        沈雁北身上的红衣鲜艳地夺目,映着李青鸾因悲怒交加而通红的眼睛。

        “沈雁北,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李青鸾脸色似乎平静李下来,甚至连语气都充满了念旧的气息。

        沈雁北疑惑地看着她。

        “你跟我说,赵子义不会动李家。你说他是个念旧情的人,他一定会保李家无恙。”她脸上泛起一个苍白的微笑,“我曾经那样求他,说愿意把李家马场经营权交给他。我甚至不惜向他下跪,只求一个阂族平安。可是平安太难了……”

        李青鸾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像是沉进了回忆的遗憾里。

        沈雁北眉头紧皱,静静梳理这些日子自己听到的关于李家的一切,终于从回忆的长河里抬起头呼吸到了空气。“可是李家勾结山匪,几乎毁了半个滦城,难道不是咎由自取吗?你若是他,易位而处,难道能放李家人安然离开?”

        “赵子义的原意也不是要赶尽杀绝,明里暗里步步退让,可是你们李家非不消停,现在又跳出来怨恨别人,你就不觉得羞耻吗?”

        她脸色冷下来,手中的风灯也渐渐稳定。“李青鸾,你李家的荣耀是荣耀,这满城百姓的性命,大梁北境的安危,难道都还比不过你一家一户的荣辱?这就是李家作为簪缨世家的觉悟?”

        “你一个来历不明的江湖人,懂什么觉悟!李家有私心不假,可他赵家又有多干净?”李青鸾突然想到什么,话头一转。“沈雁北,你养伤这些日子,赵子义是不是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让你尽快想起来。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他原来一直在骗你,就像他骗我一样,一边说着会保护李家,一边又把李家放在火炉上反复烤着。”她看向沈雁北的笑容越来越深。“他对你也是一样的,他跟你说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可是转脸一看,你会发现他全是私心。”

        “你虽然今日看不上我,但是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赵子义才是最像的人,在我们心里,家族才是最重要的,什么大梁、百姓,更别提那一星半点的情爱、尊严,都要放在家族之后!”

        “你不妨好好想想,是不是之前的你,看透了他的虚伪,所以他才不愿意唤醒你。”李青鸾眼睛定定得看向她,眼中恨意翻涌,“你也一样,嗜杀!残忍!无情!我恨透你们了!”

        话音未落,她脸色突然一变,手中盒子一抛,银光一闪。她手中有一把银亮的匕首,直直向沈雁北胸口刺来。

        沈雁北身体比头脑反应更快,步伐快得几乎成了个虚影,侧身躲过李青鸾的刀锋。待李青鸾反手再刺的时候,沈雁北已经以逸待劳,一手握住她疯狂挥刀的右手手腕。

        李青鸾只是年少时用过剑,远不敌沈雁北身经百战。

        “你不是我对手,放弃吧。”

        两人离得极近,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的眼中自己的倒影。

        李青鸾挣脱出沈雁北的控制。她脸上依然弥漫着戾气,她知道沈雁北不耐久战,也清楚沈雁北伤口所在,她刻意朝着沈雁北伤处进攻,刀刀致命。

        沈雁北以手中风灯格挡,灯火被甩成一条光带,微弱的火苗苦苦挣扎,破碎的光芒胡乱地打在两人身上。

        李青鸾持匕首近攻,招招凶险。沈雁北扔了手中风灯,夺刀反攻,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等李青鸾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沈雁北反制在墙上,闪着寒光的匕首朝向自己,下一刻就能切断脆弱的喉咙。

        风灯中那盏可怜的烛火闪了一下,终于偃旗息鼓,留下一抹飞灰。

        沈雁北旧伤尖锐地疼起来,胸口仿佛要裂开一般。她深呼吸了几下,看向眼前狼狈但却疯狂的李青鸾。“疯够了没有?”

        沈雁北故意把刀又往前递了几分,让冰冷的刀锋贴上她滚烫的脖颈。她好像真的是一个天生的杀戮者,骨子里就知道要如何威胁别人,如何让到手的猎物安静。

        可是这一次,对方并不害怕,反而被这冰凉的杀意刺激地越发疯狂。

        李青鸾鬓发散乱,满身泥污,表情颠狂,往日的娴雅得体都仿佛如梦散去。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狠毒混合着畅快的表情,出言如狂:“我杀不了你。可是沈雁北,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们。我诅咒你和赵子义一生相爱不得相守,纠缠一生,阴阳两隔!”

        沈雁北感到一阵寒意从背后爬上来,让她极快地打了个寒战。

        “我还要诅咒他赵家,也如我李家一般,登高跌重,子孙断绝!”

        李青鸾仰头大笑两声,眼中突然闪过一道狠绝的光芒,突然两手覆盖住沈雁北握刀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前一挺。

        匕首齐根刺进李青鸾的喉咙,纤细的脖颈受不住力往后一斜,疯狂的表情让她的面目变得十分扭曲。象征着死亡的灰败渐渐爬上的脸颊,中和了之前的疯狂恨意,那双圆睁的眼睛执着地瞪着黑沉沉的天空,看不到一颗星光。

        鲜血喷涌而出,刺目的红色成为这具苍白尸体上的唯一亮色。

        仇恨在这具尸体上一寸寸散去,沈雁北突然觉得有狠有怨都是很好的,提着刀对她喊打喊杀也没什么,但是不要像现在一样,毫无生机地干瘪下去。

        她脑中快速闪过了一个在宴会上盛装的影子,片刻又变成了抱着她脖子的小酒鬼,最后定格成了一个女子穿着水绿色纱裙,站在街边笑意盈盈地与她打招呼。那天阳光温柔,初夏的风吹动她的裙角,像一朵袅袅绽开的荷。

        而今,这朵荷花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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