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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云台倾覆时(七)


沈雁北不是第一次濒死了。她起先觉得身体很重,而灵魂很轻,轻的几乎要从身体里飘离开去。

        可是就在她即将要离开的时候,一股大力又将她拉了回来,强行塞进了身体里。胸口疼地像着了火,四周却无比冰冷,她能感觉到所有生命力都随着这个伤口缓缓地流逝。

        唯一仅存的温度自手心传来。与她交握的手宽厚有力,像是替她撑着最后一口气。她心里想要握一握他的手,可是却力不从心。

        她渐渐失去了时间的概念,身体和思绪共同沉入另一个深不见底的世界里。

        眼前是层层叠叠的迷雾。沈雁北伸出手,看白雾在指尖流动,耳边空空荡荡的,除了风声,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脚下没有路,身体没有重量,她变成了浮在半空中的幽魂,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吸引着往前飘去。

        “你怎么来了?”一个遥远的女声从远处传来。

        这声音好熟悉。沈雁北朝着声音来的方向看去,她心念一动,身子立刻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个方向飞去。这般身随心动,几乎是到了顶尖的轻功高手都难以企及的境地。

        白色的迷雾散开,眼前是一间低矮的小茅屋,屋边有一池泉水。那水似乎是热的,在空中看过去有袅袅的雾气升起。

        但是这雾又与之前不同,不再是那样了无生气,反而透着一股亲切和温暖。

        有个年轻的女子坐在池边,莹白的脚浸在泉水中,小腿肉肉的,凸显着一种属于幼年的饱满。她脸上带着稚气,年龄不甚明显。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那女子笑着问她。

        沈雁北看着这张脸,觉得即熟悉又疑惑。“这里是哪?我不该来吗?”

        “这里是我待的地方,你当然不该来。”那女子娇嗔地瞪她一眼,手里快活地撩了一下水。水珠飞溅到沈雁北脸上,可是她却想不起来躲,就那样呆呆地任由她泼。

        “你就这样走了,赵子义怎么办?”她脸上有一丝嗔怪。

        “赵子义?”沈雁北皱眉,回头看了看她来时的方向,那里还是一片云雾缭绕,没有任何人迹。“他早就觅得良缘,与娇妻恩爱互酬。”

        “胡说,他根本没有娶妻。既然没有娶,那身边有的便不是命定的良人。”那女子眼神笃定地看向她。“他还在等你,你要快点回去。”

        “回去?可是我已经累了,那里人心叵测,我不喜欢那里。”沈雁北低头看看空荡荡的双手,“我手里已经没有剑了。我保护不了任何人。”

        那女子眉头微蹙,清澈的眼眸中尽是忧伤。

        瞬间,她从池边飘到了沈雁北面前,轻轻地抱住了她。“雁北,我知这世间污浊,人心诡谲,不该强行留你在那里。可是你真的躲地掉吗?你看看你的心,难道不是还留在那里?”

        那人放开沈雁北,让她低头看向自己胸前,那里空空荡荡的,竟然少了一颗心。

        沈雁北脑中一片空白,她既不觉得疼,也不觉得害怕,反而如释重负地笑了。“没了便没了吧,留在那里也好。”

        此话一出,对面女子的眼神中的温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的悲凉。可是片刻,她又露出了一个苦笑来。“既然你没了心,我便送你一个。”

        说着,竟然真的扒开自己的胸膛,取出了一颗鲜活又炽热的心来。“这一颗心送你。你还有惦记的人,你不属于这里。”

        话毕,便强行将那颗跳动的心脏塞到了沈雁北的胸中。

        世界突然旋转了起来,沈雁北只觉得胸前剧痛。“不!我不是你,我不要你的心!”

        巨大的吸力将她从那个虚无的世界拉了出来,远远的她还能听到那个飘渺的声音幽幽地传来。“若下一次来的时候,你能带着你的心,我就让你留下来。”

        沈雁北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三天。

        她元气大伤,醒来觉得四肢都仿佛被拆了一样,胸口疼地像是要炸开,一动就是一身冷汗。沈雁北声音沙哑地问道:“这是哪?”

        “这里还是云台寺,姑娘总算是醒了。”一个熟悉的中年女人的声音出现在旁边。“姑娘烧了三天,可算是忙坏了桑枝小大夫,今天总算是退烧了。”

        阳光有些刺眼,沈雁北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病痛让眉头拧成川字,丘大娘的身影模模糊糊地出现在眼前。“你怎么在这里?”

        丘大娘的声音松弛而温暖,带着一种奇异的催眠的力量。“姑娘受伤了,总要有人照顾。这里都是男人不方便,将军便让我过来了。”

        为什么丘大娘会来?沈雁北脑子里乱得很,好不容易聚起的思绪渐渐离散,但还是随口问了句。“小翠呢?”

        邱大娘没有回答,而是走到沈雁北身边,轻轻握着她的手道:“姑娘伤地很重,再休息几天吧。”

        沈雁北眼皮重地几乎抬不起来,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叫嚣,头脑中昏昏沉沉,残存的光明被沉重的疲惫打败,包裹着沈雁北向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坠去。

        她仿佛在一片黑色沼泽中跋涉,意识一方面叫嚣着要醒过来,另一方面又无论如何睁不开眼睛,四周的一切都仿佛隔着朦胧雾气。

        她像是处在一处极为喧嚣的闹市中,周围人往来不绝。又仿佛是处在四下无人的狂野里,身边只有大风呼啸。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耳边模糊听到了几句“醒过来就好了”、“伤得太重了”。

        一只带着粗糙薄茧的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鼻尖敏锐地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她有些贪婪地呼吸着他的气味,不想睁开眼,却抬手覆盖在了他的手上。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都是一样的修长有力,各自都带着长年用剑留下的薄茧。此刻十指纠缠在一起,道像是宿命业力般难舍难分。

        赵子义俯下身,再也忍不住在沈雁北唇上印下一吻,感受到她柔软潮湿的呼吸打在自己脸上,闻到她身上氤氲的药气,才能确认她还活着。

        赵子义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他的心却没有一刻不挂在云台寺里。

        不在云台寺的这两天,赵子义觉得自己似乎是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在滦城平乱中杀伐决断,残忍嗜血,另一个却满腹柔肠,为了沈雁北牵肠挂肚。

        他甚至几次梦回云台寺,都看到沈雁北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在难熬的痛苦中绝望地喊着他的名字。桑枝满头大汗坐在床边,眼神里满是焦虑和紧张,但是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心中急躁,却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只能焦急徒劳地看着沈雁北在生死边缘挣扎。

        梦境持续了整整一夜,他忘了滦城,忘了光北军,忘了金陵变换莫测的局势和纷繁诡谲的人心,甚至忘了赵子义和沈雁北,只是一个男人无助地望着自己爱的女人。

        直到天光大亮,游魂也不得不归位,他才恋恋不舍地看床上的女人最后一眼,迫不得已地回到这个叫做赵子义的躯壳里,继续昨天未结束的杀伐。

        三天的时间,平匪患、清逆党、安民心。

        早在赵子义在风鸣山上剿匪之时,山上真正的核心战力一早便化妆成百姓模样混入滦城,守城士兵早已被李牧之打点好,未加盘查便将人放了进来。

        这群山匪中不少是北燕南下而来的流民,又有李家所安插的人士的煽动,入城后一路抢掠,紧接着便直奔北府而来。

        蓝瑛不在,却早就留下了信号烟花给老管家,一旦有变即刻通知滦城大营。

        老管家年轻时是光北军中的一个小小百户,却在此时临危不惧,不仅通知了滦城大营,还迅速组织府中的家丁和护卫反击。

        赵子义赶到之时,北府中已经是一片火海,死伤惨重。老管家受了重伤,家丁们将他抬到了内院,但是已经回天乏术。

        大火沿着街巷蔓延,瞬间吞噬了一大片民房。赶到的光北军迅速组织救火,但仍然是一片狼藉。

        以光北军的战力,清剿山匪并不难,李牧之留下的破绽也不难抓到,问题在于如何安定受难的百姓。

        北府毁了,赵子义就收拾了滦城县衙做为临时的办公地点,吃住都在这里。滦城大小官员络绎而来,各种公文流水一般。

        县衙附近也受到了不少波及。

        只是夜里月光不解人愁,依旧慷慨。有失去亲人的百姓的哭丧声传来,他握着笔的手一抖,片刻又无奈地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重新埋头在案卷中。

        就这样熬了三天,赵子义才终于接到沈雁北已经醒来的消息,迫不及待地策马直奔云台寺而来。

        这个吻从温柔缱绻到疯狂掠夺,仿佛是在跨过数个不眠不休的血色夜晚后,终于神魂归位。

        沈雁北的眼泪不知道何时滑下来。她重伤未愈,气息不稳,最后忍不住咳起来。这一咳就带起胸口的伤跟着疼,额头出了一层冷汗。

        赵子义顾念她的伤,纵有万般不舍也只得早早放开她来。他一只手肘撑在她枕边,一手擦掉她眼角的泪水,近距离看着她水雾迷蒙的眸子,恨不得就此住进这双让他魂牵梦绕的眸子中。

        烛光为两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空气中涌动着令人安心的药香。沈雁北平复下来,但是依然喘息剧烈,两人离得极近,灼热的气息喷在赵子义脸上。

        沈雁北眼神灼灼地看向赵子义,伸手摸摸他冒出来的青色胡茬。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看着眼前人的憔悴,竟然像是过了一生那样漫长。

        赵子义被她摸地发痒,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原本心里沉重,这一笑便将这段时间堵在胸口闷气抒发出来了,尽日的阴霾一扫而尽。

        他将沈雁北不安分的手抓到怀里,贴着胸口放好,嘴角噙着一丝坏笑,从极近的地方看着她的眼睛,问道:“还记得我从北府走的时候答应了我什么?现在谎编圆了吗?”

        沈雁北刚刚醒过来,脑子还有些糊涂,想不起来他说的是什么时候,眼神无辜地想了半天才回他:“我想你了。”

        赵子义好不容易武装好的心突然动了一下,在一个轻飘飘的“想”字面前丢盔弃甲。

        好像一句不够,她又补了一句。“不是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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