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云台倾覆时（四）
人没有见到一个，却发现有个不大的山洞。沈雁北仗着轻功好，硬是借着一块仅有一掌宽的石阶贴在崖壁上。侧耳听了一会，确认洞内没人，侧身进了山洞。
洞内有石桌石椅，甚至烛台纸笔也准备齐全。从洞口望出去，刚好看到云台寺山门。看来有人在这里监视云台寺，甚至已经不短的时间了。
剑风在身后响起，沈雁北身型不动，脚下虚晃，剑刃在身侧划过，“铛”得一声砍在石桌上。
沈雁北斜睨着刚刚攻击她的人，脸上带着一丝嘲讽的微笑。她的手里还拿着一封写了一半的信，挑逗猎物般得晃了晃。“杨硕，这么多年，你没什么长进啊。”
“是……是你！”杨硕脸上是藏不住的震惊，仿佛白日见鬼一般。“你……你不是……你没死……”
沈雁北出手如电在他手腕上轻轻一弹，杨硕立刻手腕剧痛，长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的手腕在那看似轻飘的一指之下变了形，可是还没反应过来，沈雁北已经侧身横扫一腿。杨硕用尚且能动的一臂格挡，被她大力踢进洞中。
沈雁北站在洞口，长身玉立，挡掉一半阳光。
“那你是盼着我死，还是盼我没死？”沈雁北原本脸色就白，配着脸上尚未擦干的点点血迹，更像是地狱的厉鬼。她笑得越来越深，甚至表情都渐渐有些扭曲。她手里拿着一封信晃了晃。“为什么这封信的开头，会写着‘二皇子殿下’？”
杨硕腿软。他想逃，可是他不敢。这个女人手里的剑还在滴血。他脑中飞速闪过自己被一剑刺穿的画面。
“怪不得，离开幽都前的那些日子我屡屡失手，原来是你泄露的情报。”她隐在黑暗里，苍白的脸上尽是嘲讽。“可笑我还以为是……是四皇子泄露的消息。怎么你替你主子除掉了巢，结果还没把四皇子拉下来，反而任由他越做越大？”
杨硕深呼吸几下，终于冷静下来。“当年二皇子许诺我，可以让我离开巢，像个普通人一眼活下去，我便投靠了他。一开始是想借着你把四皇子拉下马，但是你们往来太过于隐秘，无论我如何探查，都找不到一丝破绽。到了最后，也只是怀疑，没有证据。”
杨硕知道自己再没有机会离开了。“但是四皇子却很快探查到是我背叛了巢。我不得不离开幽都才保全了性命。如今我办事不力……也终于失去了二皇子的信任……”
沈雁北冷冷地哼了一声。“信任？我早就提醒过你，我们这些人，是要活在暗处的。成为主子手里的一把刀，才是我们最好的出路。没有一个人会把信任给到一把刀上。”
山外依然传来喊杀声，这不是说陈年旧事的时候。“旧账我懒得翻了，我们说说新仇吧。你们为什么要来云台寺？”
杨硕半是认命地闭了闭眼睛。眼前的人曾经是他的主子，天底下没人比自己更清楚她的手段。为了撬开一个人的嘴，她可以一寸一寸打断人的骨头，再在人将死之时，用上好人参吊着他的一口气，只为了问出一个逃犯的所在。
无论过了多久，她都是杨硕的噩梦。“是李牧之的消息，说是他外孙女在寺里，落到了蓝瑛的手上，让我们来救她。刚好我们也有除掉蓝瑛的计划。他一直在滦城里龟缩不出，我们很难下手，所以这次机会我们不会放过。”
“蓝瑛？”
“不错。赵子义离开滦城，唱的是一出空城计，围攻风鸣山是虚招，真实目的就是想逼李牧之动手。只要李牧之动了手，他便不得不动李家。金陵的平衡便打破了。”
沈雁北心里有一丝错愕。她没有说话，由着杨硕说下去。
“我离开了幽都后，便来了风鸣山落脚，这里原本是个三不管地带，盗匪横行。后来薛方来了，才渐渐成了气势。几年前赵子义剿匪，我们伤亡惨重。我本来就是丧家之犬，只想打探一点光北军的情报，好在二皇子座下混一口饭吃。”
“但是薛方不同，他联系上了李牧之，又靠着我当年的关系，将李牧之和二皇子联系起来。二皇子需要借着南梁局势牵制四皇子，而李牧之需要借着北境战局牵制赵子义。就这样，他们居然成了同盟。”
沈雁北心中突然明白了之前蓝瑛所有的异常。在这个局中，赵子义实际立在了一个不败之地，看似被动，实则是早就把李家逼上了绝路。
若是李牧之有任何异动，他便可以即刻定罪将李家连根拔起。若是李家不动，他一举拿下风鸣山，也是断了李家和北燕的联系，从此李家只能沦为普通的显贵人家，再无搅动风云的能力。
但是前提是，所有的过错都必须落在李家头上，赵家不想落下任何口实。
但是沈雁北成了这个局中唯一的变量，她不但和李青鸾之间有了联系，把李青鸾接进了北府，甚至追了李青鸾的马车，传扬出去便难免会被人认为是赵家威胁在先，李家自保在后。
杨硕没有看沈雁北的表情，自顾自继续说到：“赵子义这次进攻风鸣山，虽是虚招，但是却是正好打在了七寸上。得手后，北境再无后顾之忧，赵子义或者出兵北上，或者南下金陵，与赵易山一同把持朝政，赵家一家独大，整个大梁再没有力量与他抗衡。”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二皇子想要看到的。一旦大梁的内斗停止，下一步威胁的必然是北燕。
杨硕看了沈雁北一眼，却未从她脸上找到哪怕一丁点担忧之色。
杨硕只得继续道：“只不过李牧之也是老谋深算。他说要想牵制赵子义，必须从内部着手，也就是蓝瑛。现在赵子义能自由离开滦城，其实是因为有蓝瑛在。只要蓝瑛不在了，这个局便算是破了。此后赵子义不得不留在北境，亲自控制这北方重镇。那么金陵大权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但其实对北燕来说，只要大梁内斗不停，便不是威胁，甚至是助力。”
二皇子本来势力就多在军中，赵子义留在滦城便是对北燕的威胁，他便可以以此为理由培育自己在军中的势力。
沈雁北回首，冷冷地看向他。“所以，现在滦城内到底怎么样了？”
“已经是火海一片。即便我们这里无法杀了蓝瑛，也要让他落下一个镇守不利的罪名，无法接管光北军！”
沈雁北逆光站在洞口，整张脸陷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只是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盈满了冰凉的杀意。
杨硕觉得胸口仿佛揣了一块大石一般，那种无法言说的恐惧感从背后升起，沿着脊椎一路上行。他头皮突然一麻，双腿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我……我已经全都告诉你了……你不能杀我……你一贯不杀配合你的人的……”
沈雁北侧脸回首，看向几乎僵住的杨硕，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我如今有了个新的名字和新的身份。过去的人和事，如今都不太想再提了。”
她脸上浮出了一丝嗜杀的微笑。“我往日的规矩，自然也要跟着改一改。”
杨硕熟悉这个表情。他双腿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在这个女人面前，他根本没有动手的余地。
“你当年实在不该害我。”
她出剑极快，剑光在墙上一闪即逝。
杨硕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可是却没有迎来想象中的冰凉。
他小心地睁开眼睛，发现沈雁北的剑停在了面前一寸的位置。难道她竟然转变了心意，要放过他？
她似笑非笑地看向他，眼神中透着危险。“你对我有用，我不会杀你。可是我又不想让人知道我的过去。”
“你……”杨硕刚刚张嘴说了一个字，那把剑突然插入了他的嘴中，剑身轻旋，将他舌头尽数搅碎。
痛苦的哀嚎声被满嘴的血水淹没。剑光横扫，杨硕眼前一片黑暗。
“杨硕，你背叛我，又害了整个巢，我拿你一双眼睛，一条舌头，便宜你了。”说罢，一手提了杨硕，飞身回寺。
蓝瑛后背已经紧紧抵在寺门上，身边仅剩下陈英和几个近卫。
他们已经退无可退了。
沈雁北脱身不是问题，但是李青鸾和法源还在寺内。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些人劫走李青鸾，否则李家便可借机大做文章，他和赵子义在北境多年的图谋将功亏一篑。
法源更是必须待在云台寺，决不许他出寺一步。
沈雁北手提着杨硕，但是依然身姿轻盈飘逸。她轻松越过一众黑衣人的包围圈，将杨硕仍在蓝瑛和黑衣人之间的空地上。
杨硕脸上三个血窟窿还突突冒着鲜血。他踉跄地站起来，同时嘴里含混不清地发出吼叫，走近了才发现舌头被人割掉了。
他双眼已瞎，本能地靠一双沾满鲜血的手向四周摸索，疯狂如同失去心智的怪兽。
他依然穿着他们出发时的滚边黑色长袍，但是身上血迹混着泥土，整个人不仅是狼狈，更是骇人。
杨硕曾经在北燕官场上出入过，身上自带骄矜气质，加上在风鸣山上身份不低，功夫虽不说顶尖，也至少已经到了高手的地位。
仅剩的黑衣人中大多在出发前都见过这位样貌气派的杨爷，甚至有不少跟他私下打过交道或者切磋过功夫。见他如此下场，心头无不骇然。
沈雁北右手弹出一粒小石子，正正打在杨硕的膝弯上。原本就脚下踉跄的杨硕一头栽倒在地，继续他徒劳的挣扎。
反观沈雁北。她虽然半身素衣染血，神色冰冷，但是眼神却有着嗜血后的疯狂。“还有不要命的，想要和他一个下场的，尽可以上来试试。”
两军交战也好，高手对垒也罢，心头生了怯意，即便手握神兵利刃，也与胜利无缘。
沈雁北眼神如刀扫过在场的黑衣人，竟然逼得前排的黑衣人不得不后退。在这样的杀气和绝对武力面前，没有人对自己手里的刀剑还能保持信心。
沈雁北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站到蓝瑛旁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速回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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