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风鸣山更幽（五）
蓝瑛进来的时候，满屋酒气，两个女人一人抱着一个酒壶坐在地上。
沈雁北越喝越精神，眼神冷冽却闪着光。
但是一旁的李青鸾就没这个本事了。她醉眼惺忪，面色潮红，对蓝瑛的进入毫无反应。她整个人趴在沈雁北肩膀上，嘴里含混不清地在念叨着些什么。
蓝瑛急匆匆地冲进来，连门都忘了敲，看到眼前的一幕也是意外。他素来进退有据，人生第一次闯进一个不知道说什么的场面里。
沈雁北也没想到他会闯进来，手里的酒壶举到一半，眼睛晶亮地看着他，半晌才笑着说：“我要是这样把她送回去，是不是会被李老将军直接杀了。”
蓝瑛定在门口，好半天才缓过来，长长地呼出了那口卡在胸口的气。“估计会屠城。”
沈雁北没想到一贯温文尔雅的蓝瑛还会开玩笑。但是他说的实在是没错，人家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才跟她吃了一顿午饭，就醉成这个样子，换成谁估计都要找她算账。
最后两人对了个眼神，都决定先把人带回北府。
等到沈雁北好不容易站起来，她才发现不带回去不行了，李青鸾紧紧抱着她的脖子，越掰越紧，死不松手。
好在蓝瑛带了马车，又找了件斗篷把李青鸾蒙在里面，半拖半拽着出了陶然居。
一进马车，李青鸾就一把扯下头上的斗篷，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一转身，躺在马车里，就这么睡了。
马车疾驰。
时已春深，可是马车内还是备了她常穿的斗篷，不知道是不是赵子义的吩咐。
马车轻晃，沈雁北将秦莽说的事尽数说给了蓝瑛。
沈雁北此时酒气才有点上头，在车厢中轻轻咳了两声。
“姑娘没事吧？”蓝瑛在车窗外小心地问道。
沈雁北愣了一下。“没事，可能今天是喝得多了点。”她看了一眼李青鸾，确认她已经睡熟，又问道。“我看你来地急，是出什么事了吗？”
车外马蹄声紧凑，混在车水马龙里，蓝瑛的声音反倒显得不那么清楚。“没什么，将军不在，难免要小心一点。”
到底要小心什么？沈雁北没有刨根究底地问下去。既然没说风鸣山上出事，那便是无事。她虽然心里也想要过风平浪静的日子，可也不是没见过风浪，没必要一点异动就如惊弓之鸟。
只要风鸣山上不出意外，其他都是小事。
小翠看到沈雁北扶着李青鸾一起回来，尤其是后者还明显是醉得不省人事，疑惑地眼睛都要掉下来了，身后的桑枝和陈英更是惊讶到不知道说什么。
只有洛阳最正常，一见到她就喊着“姐姐”扑上来，又在闻到她一身酒气的时候迅速躲开了。
沈雁北吩咐人干活是轻车熟路。“行了，都别愣着，陈英小翠去准备醒酒汤，桑枝把药热一热拿给我，洛阳自己玩去。”
桑枝热好药进来时，沈雁北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对着如火的夕阳发呆。原来这样一天就过去了啊，心里有点难过，但是也没有想象中难熬。
桑枝把药拿出来。“我师傅来信了，问为何没有回信。”
沈雁北接了药碗，熟悉而苦涩的气味一下子充满了鼻腔。“桑枝啊，我不是不吃威胁，但是燕怀楚这样步步紧逼，我确实是不太高兴。”
自打沈雁北来到光北军，桑枝算是跟她接触最多的一个人，平时也不是没开过玩笑，甚至有时候抢白两句也不会急眼。
可就只有这次，桑枝背后莫名就出了一层冷汗。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看着眼前人将苦涩的中药一饮而尽。
“能查的都查过了，花家夫妇那里也都逼问过了，没有任何新的线索。至少目前看来，花溯溪就是殉情而死，无论他如何不甘不信，我相信这个事实。”
沈雁北冷冷地看向桑枝，眼神坚定而充满威胁，几乎逼地桑枝想要后退，但是又有一种力量将他定在地上，动弹不得。
沈雁北长长抒了口气，压抑感一下子就散了。“这么多年了，难得有人还能记得她。这次花泽焕交了不少她当年的手札书信出来，燕大夫若是不嫌弃，不妨拿回去做个念想，或者以后能发扬一二，不让明珠蒙尘，也算是她死而无憾。”
桑枝首先后退了一步，瘪了瘪嘴，还是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乖乖地退了出去。
他从记事起就跟在师傅身边，每天只跟生老病死打交道，他不明白师傅到底在执着什么，也想不通沈雁北为什么不愿意查下去。
太阳好像是一下子就掉下去了。沈雁北趴在桌上，脑袋抵着冰凉的桌面，悄悄地吸了吸鼻子。
另一边的赵子义已经赶到了风鸣山下。
风鸣山已经由齐刚带着前锋营围了一个多月，山上没有物资供给，此刻绝对已经是弹尽粮绝。
就在一山的土匪们被饿得嗷嗷叫的时候，在月黑风高之下，后山几乎直立的悬崖之上，一个鬼祟的身影突然翻了出来。
他顺着绳索而下，偷偷地摸出了山。
那人身材瘦小，动作灵敏如山间猿猴。但是他实在太着急了，没注意到悬崖下的阴影里，有一条不起眼的尾巴一直跟着他。
齐刚正在大帐里跟赵子义汇报连日来的情况，是有几波山匪试图突围，但是都被打回去了。根据赵子义之前的布置，围而不打，让他们在山上自生自灭。中间也抓了几个想偷偷下山的，也都按照之前定好的，全部放了回去。
光北军在山下故意好吃好喝地做给山匪看，引得他们看着银库里的金银珠宝跳脚。甚至有胆大包天者偷了一只翡翠扳指出来，只为跟光北军换肉吃。
齐刚的脾气急。他已经在这按了一个月了，对外虽然勉强压着性子要手下人继续等，但是心里也是火急火燎，嘴上起了好几个泡。
好不容易盼来了赵子义，却被通知继续等。“什么？还等？将军啊，您到底要这山上的什么人啊？您只要吩咐一声，我老齐绝对给抓活的。但是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我手下这些兵一个个都等急眼了啊。”
赵子义反倒是一派从容，抱着一本兵书在看。“你着什么急啊，大鱼还没上钩呢。”
齐刚急的在赵子义的大帐里转圈圈。“大鱼？咱们待在山下能逮到啥大鱼啊？要抓鱼也要先上山，那鱼就算是饿死他，也不会自己跳下来啊。”
赵子义把手里的兵书一放。“老齐啊，你就不疑惑一件事吗？风鸣山上这伙人，说到底不过是山匪而已。上次我们打地那么狠，围追堵截都用上了。可是那个领头的薛方，还能在我们眼皮底下跑了。好不容易重整旗鼓，居然不珍惜羽毛，还来找光北军的茬。”
齐刚的思维都是直线条。“那肯定是他想报复咱们啊。”
“要报复我们，应该冲着我来，或者任何一个曾经参与剿匪的队伍也说得过去。找辎重队伍干什么？”
齐刚不以为然。“柿子挑软的捏呗，再说老吴那有粮草。”
赵子义并不着急。“我一开始也以为是因为北境的粮草都被我征调做军粮的事，但是我派人暗中上山看了一眼，当时山上粮草还没缺到那个份上。他们一边佯作抢劫粮草，一边混入江湖高手屠杀辎重队伍中的兵士，你不觉得蹊跷？”
齐刚语塞。“将军，您就别卖关子了。我这脑子慢想不明白，就快跟我交底吧。”
赵子义还没来得及开口，陈正在门口求见。他带来的消息很简单，有人下山了。
“派人跟上了吗？”赵子义不慌不忙地问到。
陈正答道：“已经跟上了。也已经吩咐过，路上故意露点马脚给他。”
齐刚听地头都大了。“等等，有人……出来了？”
赵子义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老齐，我都说了山上有江湖人，有一两个身手好的有什么意外。你围地再紧，碰上真正的高来高去的江湖高手，也是如入无人之境。”他说着说着，就想到如今北府后院住着的那位，竟然不自觉嘴角上扬。
齐刚看得几乎要傻了，怎么有人出来，将军还这么高兴？
陈正为齐刚解释道：“其实这人不是第一次下来了。一直以来，风鸣山背后都有朝堂势力在支持。李家另一头是连着金陵的，他们就是金陵留下来盯着光北军的眼睛。今晚这人偷偷潜入滦城，就是因为彻底走投无路了，想向滦城中那位李老将军求援。”
齐刚虽然莽撞，可到底也在光北军里待着不短的年岁，被陈正这样一敲打，也明白了几分。他一滴冷汗从额角流下，他少年参军，曾经深受李将军大恩。可是如果他真的对现在的光北将军不利，自己能真的对他刀剑相向吗？
赵子义不再卖关子。“山匪袭击辎重队伍，是想要日后给我留一个剿匪不利且不能妥善安置流民的罪名。只不过那会儿，李老将军对我还留有余地，只想制衡，没想杀了我，所以袭击了辎重队伍，算是给我一个警告。”
“而后来花泽焕敢对我动手，背后多少也有点李家跟赵家不合的原因。如果他真的能除掉我，李家会为他收拾残局。反正一时间不再打仗，李老将军觉得留着我已经没什么可利用的可能性了。我是想过他会动手，可没想到这么快。”
他眼里的光淡了淡。其实带沈雁北去赴上巳宴，他也不是没有私心，就是想逼李牧之和花泽焕狗急跳墙。可是每每想到她那般欣喜的样子，就忍不住心头一紧，整个人都泡在愧疚里。
赵子义眉头皱了皱，突然被沈雁北唤出了一丝心焦。“蓝瑛会监视滦城内的一举一动，消息一日一报。我等他十天，若是没有异动，我们就直接攻山，此后李老将军还是护国柱石，李家门楣不倒。但若是滦城内先有了什么动作，那就公事公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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