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风鸣山更幽（一）
花泽焕伏了法，李家祖孙间接算是这场变故地亲历者，也及早离开了花家。
赵子义亲自送他们。李青鸾脸色不好，但依然举止妥帖，一举一动皆是无心的风韵。花夫人被软禁在府内，也没有别的女眷相送，她一人站在风中，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李牧之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赵子义的眼神意味深长。
赵子义却似乎浑然不觉，依然打着官腔，既不刻薄，也不过分热络，像是一个知事懂礼的后辈一般，送李家祖孙上了马车。
所有人都明白，花泽焕这些年虽然实际掌权。但他归根结底只是旁枝，家中反对声一直都有。他这一倒，花家各枝脉里心思活络的人便活跃了起来。偌大一个大梁第一药商之家，竟然隐隐有要分崩离析之势。
赵子义想将花家收入囊中，自然不会用这些老狐狸。他和蓝瑛将这群人一一打发出去以后，便找了几个小辈，想看看有没有可塑之才。
他们挑的这几个小辈羽翼未丰，无论哪一个都无法真正独当一面，正是需要找一个靠山的时候。赵家树大根深，权势通天，不得不说是最好靠的一棵大树。
只可惜赵子义和蓝瑛看来看去，又觉得均是一群谈吐浮夸溜须拍马的无能之辈，竟然没有一个能堪大用。不能不怀疑这里面有花泽焕刻意打压的原因在。
沈雁北病中时睡时醒，精神极差。原本应该早日送她回去北府修养，但是因为上次送她自己回滦城便遇上了山匪，赵子义决定把人放在身边。
花家人不敢随便用。想把小翠叫过来，可是一想到家中还有一个洛阳，便也作罢。反复思来想去，左右衡量，赵子义竟然亲自上手，端汤送药，私下里将二十四孝都演齐了。
好在沈雁北睡时多醒时少，赵子义才得以抽身处理花家内外诸事。
沈雁北第一次醒过来看到是他在喂药，惊地连苦都忘了叫了。配合地吃了药，抬眼看到他眼下乌青，又觉得心疼。
她心思玲珑，一想便明白了他的难处。“花家的事处理地不顺利？是不是太突然，找不到能替花泽焕的人选？”
沈雁北声音里还带着久睡后的沙哑，少有的低沉温柔，但是赵子义却听得心里酸涩。原本她根本不用花心思担心这些的，现在却满心满眼都是这些。
赵子义故作轻松地笑笑，却并没有选择粉饰太平。“是啊，花家的子侄辈要是有沈女侠一半的能耐和正气，我都不用发愁了。”
沈雁北配合地笑笑，但是片刻便又开始咳嗽了起来。她脸色一片苍白，像是一片单薄脆弱的白月光，唯有咳嗽的时候会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其实……你也不是一定从花家子侄里挑……咳咳……”
赵子义赶忙给她拍着后背顺气。“行了，天塌下来都不用你操心。你收一收心神比什么都强。”
沈雁北半天才平缓下来。“我说真的，你考虑一下。这些年燕怀楚选了不少有天赋的小孩跟在光北军里，给军医官们当助手。这些人都是用过的，又跟花家没有太多的联系，你去里面挑挑，说不定有靠谱的……咳咳……”
赵子义看她咳嗽地眼泪都出来了，心里堵地难受，却硬是忍着不在她面前表现出来，只在心里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他掌心贴在她的后背，将一股暖流送进她的身体，小心地熨贴着她的五脏六腑。
沈雁北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便先让她撤了掌。“我这早就落下了病根，你是打算给我帮我推一辈子气血吗？”
“那就一辈子啊。”赵子义答地斩钉截铁，反而换沈雁北愣住了。
她心里恼自己是不是病糊涂了，好好地非要他许这种鬼话干什么。片刻便重新开起玩笑来。“你这点内力，怕是不够一辈子的。”
赵子义跟着她插科打诨，也笑道。“我这是从了军，要不然我提剑入江湖，也一定是一方大侠。”
沈雁北倚在他怀里坏笑。“你肯定打不过我。”
赵子义不恼，反而低头笑着看她。“这么肯定？”
沈雁北认真地点头“嗯”了一声，眼神中有狡黠的笑意，比窗外春光还要烂漫几分。“我打架从来没输过。”
输就输吧，赵子义觉得只要能看到她这样笑，输一辈子都认了。
两人在外都是强势冷漠的人，但是此时却语气活泼又俏皮，相互打趣竟然如少年人一般。
沈雁北的建议不是没有道理。花家说到底是药商，并非世袭地贵族，易主并不是什么不得了地事，可是赵子义还是不想做地太过。
跟蓝瑛反复合计了在光北军中随军的年轻军医官，最终确定了一个人选，年轻又背景干净，最好的是他居然已经和花家一个旁枝小姐互生了情谊。
赵子义自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让他渐渐以赘婿的身份掌管了花家。
花家人倒也不是真的害怕这两个年轻人，他们真实惧怕的，是他背后赵子义一夜之间翻云覆雨的能力和狠心。
这些当然都是后话。但是当他们一拖再拖，真正离开花家的时候，竟然三月都已经过半了。
沈雁北披着厚重的披风，站在浮白斋前，看着迎接她的小翠和陈英，以及旁边跟着傻笑的洛阳。
他们头顶上的“浮白斋”三个大字是赵子义的墨宝，铁画银钩，张牙舞爪。院子里的梨树终于熬过了这个寒冷地冬天，大大方方地从墙头上冒出来，洒了一把梨花在墙外，勉强算是迎接她。
后来，沈雁北每每想到那天，都觉得好像春光一下就照进了心里，把所有潮湿阴暗一下子给晒地透透的。
沈雁北的病不好不坏地拖着。她依然保持着嗜睡的习惯，早上起地极晚，下午又要再补一觉，一来二去昼夜便颠倒过来，到了晚上反而清醒。她跑去赵子义的书房里找了些游记话本来，在小翠他们睡了以后一个人看地不亦乐乎。
头几天瞒地好好地，桑枝都没看出来。直到某天赵子义半夜翻墙进来，差点被她当采花贼抓来，才终于东窗事发。
赵子义气急败坏。“你这还没好利索，晚上还天天不睡是不想好了是吧？”
沈雁北梗着脖子死不认账。“我睡不睡你都不能夜闯姑娘闺房啊。”她势要把倒打一耙贯彻到底。“你这脸不红心不跳的，是不是经常干夜闯闺房的事。”
两人各自理亏，但这是赵子义的地盘，所以他心一横直接抱着公文到沈雁北屋里，非要看着她睡着才走。
第二天一早又死皮赖脸地把她闹起来，今天是为了桃花开，明天是为了杏花开。一段时间下来，原本深居简出的沈雁北竟然将滦城里大大小小的花看了一个遍。
好在赵子义是个大忙人，不可能一直待在府里，沈雁北总算能在他不在的时候偷着睡个回笼觉。
浮白斋里的梨花开到尾声了，沈雁北偷偷溜去秦莽那里要了一堆酿酒的器具回来，带着小翠酿了几坛梨花酿。又让陈英在院子里挖了个深坑埋进去，想着过年的时候喝刚好。
挖土的时候洛阳也抱了个铁锹在旁边看着，他有样学样，居然还真的帮上了忙。
这些日子洛阳吃饭作息比沈雁北都健康，一段日子下来，还真的被喂胖了不少，脸颊上有了肉，一低头都能看见双下巴。
连赵子义都感慨，好像不管是谁，到了沈雁北这里都能胖上一圈，可见沈雁北是擅长养别人的。
几个人正在院子里忙活，桑枝提着药进来了小院。
他倒是没什么变化，依然是风雨不扰的少年模样。天气热了，他煎了药又送过来，满脑袋的汗珠。
“沈姑娘，我师傅来信了，有一封是给你的。”桑枝提着药先放到了屋里，便出来找沈雁北和洛阳。
沈雁北还算是能耐着性子喝完药，洛阳是一看到桑枝就要跑的。院子里照例是一通鸡飞狗跳。不过这些日子陈英抓洛阳抓出了心得，他一抬脚就知道要往哪蹦。
沈雁北洗了把手，摔着手上的水珠进了屋子。“给我看看，燕怀楚说了什么？”
展开信以后，只有用朱砂写的“静候佳音”四个大字张着血盆大口盯着她。
沈雁北看地心慌，转身丢到了香炉里，小小的纸片瞬间灰飞烟灭。
香气呛地她止不住地咳嗽。
桑枝好奇地凑过来。“师傅说了什么，怎么给烧了呢？”
沈雁北将香炉盖子一盖，“没事……咳咳……都是废话，你不用管。”她转身避开桑枝，回去喝药。
“这里面放的是什么香？”桑枝凑到香炉边闻了闻。“天啊这可是上好的沉香啊，这混了纸灰可是可惜了啊。”
桑枝一边念叨着沈雁北暴殄天物，一边看着她喝完了药。“沈姑娘，你这病怎么就不见好呢？”
“是啊，怎么就不见好？”小翠从门外进来，身后跟着陈英，手里还提溜着洛阳的后衣领。“你们这去了一趟花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走的时候好好的，回来就病地这样严重。这药汤不要钱地喝，怎么就不见好呢？”
小翠这花说得不客气，桑枝没有他师傅的厚脸皮，被呛地下不来台。“沈姑娘的病三分药七分养，她昼夜颠倒，思虑不停，我换什么药方也没用啊。”
沈雁北故意在一旁一边咳嗽，一边把药碗往洛阳嘴里送。“来来来洛阳喝药。”
不知道燕怀楚年轻的时候有没有桑枝这么话痨。“我没说错啊，你还到处跟人动手打架。本就内息不稳，经脉受损，还非要逞强，你说这一架打地到底捞到什么好处了，吐血的时候把将军吓地脸都白了。”
沈雁北用力咳嗽提醒桑枝闭嘴，同时配合陈英给洛阳喂药。这小子人长胖了，力气都大了，一碗汤药洒了一半。
“说得好！”赵子义从门外进来，正好碰上这热闹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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