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上巳已无情（五）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宾主尽欢。
赵子义不知喝了多少，眼神终于有了一点混沌之意。沈雁北又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了赵子义开始大舌头。
她看了蓝瑛一眼。他原本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四周围也有几位光北军将领走过来，与他勾肩搭背地站在一起。蓝瑛被一个高大的武将一扯，无奈地朝沈雁北笑了一笑，如羊群进了狼窝一般。
沈雁北正在心里想着这一通退堂鼓到底要怎么敲，花泽焕便端着酒杯走到了面前来。赵子义正巧跟滦城中某位大人寒暄，未在位子上。
沈雁北原本想着这人来地也太没眼力见了，却发现他居然不是找赵子义。
不知道是不是花家人都肤色较浅，花泽焕也是肤色奇白，但不是沈雁北这种冷白色，而是温和的白。他人到中年，总是难免有些发福，与沈雁北站在一处，被她冷眉冷眼地一称，反而显得松弛又和善，让人心生亲近。
花泽焕好像对刚刚的插曲已经忘了。他带着无害的微笑，对沈雁北说道：“刚刚见姑娘武功拔群，但是观姑娘面色，却似乎有什么旧伤，若姑娘不嫌弃，在这花家药田中多留几日，花家别的没有，就是药多大夫多，可以帮姑娘调养几日。”
沈雁北想了无数种开头，却未料到对方居然直接示好，一时没有接话。
花泽焕本是示好，但是对方却一副不领情的模样。
不愧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花泽焕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立刻笑着改口道：“哎呀，这真是我唐突了，请姑娘不要见怪。我原本就是医家出身，自小望闻问切就跟姑娘用剑一样。看姑娘面有病气，一时便失言了。想来将军身边跟着燕大夫，自然会为姑娘看伤，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沈雁北伸手不打笑脸人。“是雁北不懂礼数，先在此谢过了。只是这伤太久了，怕是早就是骨子里带着的了，就不劳烦花家神医出手了。”
这时花夫人带着几位小姐姑娘嬉笑着到了这边，花泽焕到底是个男人，便退出了这姑娘们的场子。
“沈姑娘别见怪，我家老爷是个药痴，不懂得人情世故，只知道摆弄药草。他年轻那会儿啊，但凡瞧着谁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恨不得冲上去给人把脉，为此不知道闹了多少笑话。”
这花家家主年轻时做的事在滦城中大概知之者甚多，四周的姑娘没有意外，反而是嘻嘻笑做一团。
旁边的一位圆脸的姑娘亲昵地拉住沈雁北，问道：“沈姐姐功夫这般好，这几日留在这里，也教妹妹几招可好，日后妹妹便是在闺格中，也不怕人欺负了。”
沈雁北不习惯这般姐姐妹妹地相称，而且这姑娘身上脂粉气呛地她难受。刚刚想脱手，却被拉地更紧。
花夫人不动声色地接过了话头。“小县主说笑了，您是陛下亲封的县主，哪里有人能欺负您呢？”
这圆脸姑娘说话间惯爱摇头晃脑，头上步摇晃地沈雁北眼晕。“我是及笄后才封的县主，哪里比得上有人，不过是年少去了一趟金陵，就得了贵人的赏赐，从此尾巴就恨不得翘到天上去了。”
沈雁北听地没意思，这看看在场女眷，真能算得上是骄横得罪人的，大概也就是刘思月一个。估计这是看她灭了刘思月的威风，故意过来找盟友的。
各家小姐在水面下的小心思，不知道对水面上的布局影响几何？
沈雁北用了个巧劲把手拽出来。“这位……小县主，您是有福气的，舞刀弄剑怕是会伤了您。这些日子咱们既然到了花家，不如多学学捣弄草药，回头要是真伤了，也能及时救治不是？”
“说得这叫什么话？”赵子义的声音从姑娘背后响起来。他身量高大，行军打仗多年多少带了一些武人的压迫感。
哪怕他有一身好皮囊，这会儿喝得微醺，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们也被吓得如缩脖鹌鹑一般。不管你是什么县主公主，在这位阎王面前，可没什么差别。
赵子义拨开姑娘们过来，眼神混沌却认真地看向沈雁北。“哪有一张嘴就咒人受伤的。雁北，你这也太没……嗝……规矩了。”
沈雁北心中好笑，这是可以走了。谁料赵子义喝多了反而话多。
他转身皱眉看着刚刚说话的女子。“小县主，你有本事提刀去跟人家打一架啊，在这说三道四……”
“哎呀哎呀，没有没有，将军喝醉了，快扶将军回去。”花夫人赶忙一边把他没说出话堵了回去，一边招呼人把赵子义送回去。
赵子义这话是把所有人心里的话给翻到了台面上。小姑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大眼睛憋地红红的，可就是不敢说一句话。
那个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县主才没时间管她，沈雁北转身变向花夫人低了低头算是告罪，带着脚下打晃满嘴跑马的赵子义往外走。
前厅招呼的蓝瑛见状也赶紧跟过来，一把扶住赵子义的一根胳膊，同时低声在他耳边道：“陈正已经到了房间内了。”
沈雁北和蓝瑛一起扶着赵子义到了早就准备好的厢房，桑枝早就有眼力见的送来一碗醒酒汤。
花泽焕原本送到了外间，被蓝瑛不着痕迹地拦下，只有沈雁北和桑枝跟着赵子义进了里间。
蓝瑛身上沾了酒气，但是却依然眉目清明，丝毫没有酒意。他朝花泽焕行了一礼，微笑道：“将军这边有人照料，就不劳烦花大夫了。”
屋里还不停地传来赵子义哼哼的声音。
花泽焕伸头看了一眼，有些担心地说道：“这次准备仓促，原本是想请各位用花家调制的药酒的，但是酒窖里的不够了，临时在外面的酒铺买了些，不知道会不会把将军喝坏啊？”
蓝瑛大笑道：“这您大可放心，将军在军中是什么酒都喝地，哪有那么矫情。”他沾了酒气，终于有了三分行军之人的豪放，他原本就是眉目清明，此时酒气一震，双眼更亮三分。
蓝瑛作势要离开。“这大厅外可还有不少宾客等着呢？就光北军里的那几个酒鬼，都等着我回去呢？花大夫不陪我一起？”
他这样说，花泽焕作为主家也不好再留，只能跟他一起回大厅。
可是就在所有蓝瑛和花泽焕离开的一瞬间，刚刚还哼哼唧唧的赵子义便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哪里有一丝醉意。
陈正从梁上一跃而下。“将军，这是花家药田的地形图。”
赵子义起身来到外间，将陈正手里的地形图接过来铺在外间桌面上，招呼陈正和沈雁北一起过来。
陈正不愧是跟着赵子义上过战场的。他没有跟着大队人马前来，而是一个人悄悄潜入了花家。早上气势汹汹的骑兵根本就是个掩人耳目的虚招，为的就是让陈正提前潜入，画下地形图。
他到此处不过是大半天的时间，整个花家药田的布局和守卫都标得清清楚楚，甚至已经大致锁定了花溯溪当年住的位置。这么多年过去了，难为花家还保留着她的房间。
这附近看守不多，只是每隔一炷香的时间会有巡逻的人经过。
赵子义点头称赞道：“做得不错，桑枝呢？说说你那的发现。”
花家药田里多的是奇花异草，价值连城，之所以这么多年无歹人敢轻易擅入，可不是靠着活人守卫，而是各种杀人无形的毒药。
花家既然是大梁第一药商，对各种草药使用出神入化。
有些药草种在不起眼的地方，是药也是毒，进来的人永远不知道哪一步走错触动机关，然后又跟哪里的草药混合成了毒药。有些路白天能走，到了晚上就毒气弥漫。
桑枝就在这时起了作用。他本来就是半大孩子，又算是半个大夫，满院子乱窜查看各种的药草也不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
他已经沿着陈正探查清楚的这一路走了一遍，记下了路边所有起眼不起眼的花花草草。
桑枝先是说了哪几种草药要绕开，哪几种不能碰以后，又指着陈正标的目标院子。“这个小院我在外面走过，闻到了一阵玉溪子的味道，这东西邪门地很，只在午夜开花。若是白花便无毒，若是紫花则是最好的迷药，而且只在午夜起效。我在院外都能闻到，想来种的不少。”
他脸上有些骄傲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虽然不知道是紫花白花，但这是我师傅炼制的百毒解，虽然不敢说真的解百毒，但是对玉溪子这种东西还是小菜一碟。”
赵子义颇为赞赏地一点头。“做得不错，还有呢？”
桑枝心中翘起些小骄傲。“另外我看到这院中种了不少的紫苑花，这花是好看，味道也好闻，就是特别娇贵，便是最顶级的花匠也不敢说一定能种好，从没见哪家这么大范围种的，而且居然能开得这么好。”
赵子义问：“这花有蹊跷？”
“倒也没什么？只是这花不太吉利……”他挠了挠头，有些为难的样子。“就是有个传说，说紫苑原本是怨气的怨，就是说这花是吃死人的怨气才能活，所以有这花的地方，一定有很多……死人……”
连桑枝自己都觉得这话不靠谱，说得越来越没有底气。刚刚简直是白夸他了，赵子义和沈雁北齐齐翻了个白眼，陈正没什么表情地退在一边，也不自觉叹了口气。
桑枝觉得要给自己找回一点面子。“万……万一真有死人从地里蹦出来呢？”
赵子义对着他脑门就是一巴掌。“不管是什么恶鬼邪神，都抵不过你赵将军的浩然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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