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酒狂 > 第21章 忽如远行客(二)

第21章 忽如远行客(二)


沈雁北身体不好,加上长年精神紧张,多梦且浅眠。可是赵子义怀里总好像下了迷药一般,一靠就觉得疲惫都翻了出来,眼皮沉得睁不开。

        赵子义在外敲了半天门没应。他心里不安,索性一把推开门闯进来,看到她还躺在床上,呼吸平稳才算是舒了口气。

        把手上的东西往旁边的桌上一放,也不管什么圣人规矩,赵子义径直来床上捞她。“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起。”

        沈雁北即便是睡神临世,也没法继续睡下去。

        她闷声闷气地哼了一声,算是表示她已经醒了,但是眼睛却不愿意睁开。

        赵子义强行把人捞起来抱在怀里,狠狠在额头亲了一口。“赶紧起来,看我带了什么。”

        沈雁北抱着被子睁开眼,看他在桌前忙来忙去,把一个个小碟子摆在桌上,那一样样糕点小菜,竟然做的比江南还精致。

        她觉得脑子里好像有一团浆糊,怎么搅都搅不清楚,最终稀里糊涂地说了一句:“你干什么亏心事了?”

        赵子义背对着她的动作一停。

        一阵窸窣的声音,沈雁北已经彻底醒了,从床上下来。

        她长发未梳,妆容未整,连外袍都没穿,踢着鞋子走到桌边,细柳似的腰身往桌边一靠,带着几分戏谑的表情看他。“无事献殷勤,赵将军心里有鬼。”

        赵子义赶紧从一旁拿过外袍将她裹住。“那不知沈姑娘,能否赏脸给在下一个赎罪的机会?”

        屋里有火盆,一点也不冷,可是沈雁北还是就着他的手穿好外袍,笑着道:“那你现在就犯了你们那孔圣人的‘非礼勿视’,姑娘家还没梳洗打扮好,怎么就敢往里面闯。”

        赵子义也跟着笑起来。“你倒是自己想想,你有几次是妆容整齐地见我的?”

        她一贯举止落拓,不常修饰妆容,原给她准备的那些珠宝拆裙都被丢在了一边,连妆奁匣子都懒得打开。此时头上连根连簪子也没有,长发就铺在身后,全身上下只有黑白两色,显得整个干净清爽又伶俐。

        笑了半晌,赵子义拿起了桌上一只不起眼的泥封小酒壶,对着她晃了晃道:“猜猜这是什么?”

        果然看到眼前小馋猫的眼睛亮了一下。

        沈雁北伸手,赵子义却故意缩手。“天凉,热一下再喝。”

        沈雁北要自己动手,又被赵子义拉回来。“你能不能有点觉悟,别什么都自己动手。”说罢竟然把小翠从门口招呼了进来。

        小丫头小心翼翼地从门口挪进来,怯生生地向沈雁北行了个礼,低头盯着脚尖,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沈雁北没想到赵子义叫来了小翠,一时间连笑都僵在脸上。

        那一天的杀戮让小翠害怕,她并不意外。这些年里,她周围来来去去太多人了,敬她的,怕她的,利用她的,将她视为眼中钉甚至是洪水猛兽的更不知道有多少。

        小翠即便跟她疏远,也是在舍身护过她之后。恩怨两清,互不相欠。她实在是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赵子义放在心上,怕她心里有小女儿一般的心思,非要把人给她叫回来。

        她拿过酒壶,塞到小翠手里。“酒凉了,帮我烫一烫吧。”

        小翠拿着酒一溜烟地跑了。

        沈雁北回头看向赵子义。“就是为了这个?”

        赵子义摸了摸鼻子,眼神中有些闪烁。“滦城形势复杂,你这院子里总要有个人。与其找个陌生人,不如让小翠来。”

        沈雁北这是真的被逗笑了。她坐回到桌边,笑着问道:“让小翠来?她能做什么?”

        “我想让陈英跟着你。”赵子义关切地看向她,语气中却是不容拒绝。“陈英跟着我的日子不短,他哥哥在我身边,我可以保证他不会有问题。而且他武功根基不差,脑子也算好使,跟北府里的人都熟悉,日后无论出了什么事,多少能护你平安。”

        他突然严肃起来,让沈雁北觉得背后有了一层凉意。“我为什么需要人保护?是有发生什么事吗?”

        赵子义勉强笑了一下,却笑地十分沉重。“雁北,这个滦城,并不似看上去风平浪静,有心之人时时刻刻盯着北府,多个人在身边总是好的。”

        沈雁北看着他,突然也跟着笑了一下。“这个有心之人,是否包括昨天的‘李小姐和花夫人’?你一直和花家人有往来?”

        赵子义没想到她会倒这个茬,一下子愣在当场。

        沈雁北反而笑地释然。“我昨夜睡着了,恍恍惚惚地听了这么个头,放心,后面什么都没听到。”

        赵子义心有惴惴,有些尴尬地挠了挠鼻尖。

        两人之间一时之间充斥着凝重的沉默。

        沈雁北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笑容温度渐渐降了下来。“花……我母亲毕竟是花家不要了的女儿。但是我小时候,她没怎么养过我。沈家没了,她又跑去不管不顾地殉了情。我们虽有母女名分,但是要说恩情,实在也没多少。”

        往事在舌尖打了几个转,沈雁北并不想跟他吐什么苦水,所以只是说道:"无论别人如何看我,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我并非杀人成瘾,亦非为了报复花家而来。花家与我母亲的恩怨在我这里已经结束了,我不想浪费时间在寻仇上。”

        沈雁北无声地握着手中的薄瓷酒杯,眼睑下垂,长长的黑色眼睫在脸上洒下阴影。“当然,前提是,他们没有来招惹我。如果他们敢惦记什么不该惦记的,我就自己提了剑,直接杀到花家去,不牵扯你赵将军一兵一卒。”

        用不着护,也用不着帮,她本就是一个人惯了的。

        小翠回来地很快。温过的酒带着四溢的香气,冲淡了屋内紧张的气氛。

        沈雁北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不痛快。花家在北境举足轻重,跟赵子义有所来往不足为奇。

        她住在北府,早晚要跟花家打照面。但是如果可以,沈雁北想把这个早晚无限期地延迟下去。

        这不是怕,而是不知道要如何自处。她手中的杀孽太多,没必要再添在沈雁北头上。

        沈雁北心里苦,就伸手抓了一只甜到齁的枣花糕狠狠地咬了一口。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还有那个‘李小姐’是什么人?”

        赵子义原本是担心的是李青鸾这一节,没想到被沈雁北关心的却是花家。可是兜兜转转一圈,还是不得不解释李青鸾的来历。“这位李小姐名为李青鸾,是李牧之的嫡亲孙女。”

        “秋月春风青鸾影,听说是个足不出户的美人,怎么大晚上往你这跑?”

        赵子义想着自己怎么才能不越描越黑,随口问了句:“怎么你才到滦城,就知道这么多?”

        沈雁北啃糕点的动作一顿,暗暗咬了咬后槽牙。“是了,是我多余问,‘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三更半夜佳人上门,能是为什么?”

        赵子义暗暗深呼吸了两下,换上一副讨好的笑道:“是我托花家做的药好了,花夫人给送过来,李小姐,只是顺便。”

        昨天晚上扯得谎被赵子义慌不择路地拿来,他从来没有如此时这般感谢过花夫人。

        沈雁北也喝了一口酒。酒色清冽,入口甘醇,可是心里的火气就是跟着蹭蹭往上翻,被这酒一浇,火苗直接烧到嗓子眼,脸上的笑也变了味道:“赵子义,重点不是什么李小姐张小姐,而是你要是敢吃着碗里的惦记锅里的”

        她将手里的酒杯往桌上一放,“我就算是右手废了也照样收拾你。”

        说罢,也不管赵子义脸上是什么表情,拿了个包子自己进了里屋。

        赵子义留在外间,过了半晌才敢长长呼了口气。他低头看着刚刚沈雁北用的酒杯,眉毛不自觉皱了起来。只见杯底已经深深陷进了桌面。他提了一下,竟然愣是没提起来。

        沈雁北自己进了里屋,只觉得心头一阵烦躁。

        这屋子应该是按照大梁女子闺房设计的,床边放着屏风香炉,妆奁匣子摞地老高。沈雁北随手打开了一个,一对金蝶跃入眼帘,微颤的翅膀上珠玉晃眼,看的人心烦。

        她“啪”地合上盖子,抬眼看到妆镜中的自己。镜中的女人披头散发,面色惨白毫无人气,唯有眼中杀气纵横。

        这哪里是沈雁北,简直是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女鬼。

        真难为赵子义还能看得下去。

        其实赵子义这种出身,在这个年纪时没有三五个孩子已经是很少见了,身边有几个小姐姑娘的又有什么奇怪呢?自己愿意留在他身边,这些都是早就能预料到的,这又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呢?

        女鬼对着镜子惨淡一笑,接着便是止不住地咳嗽。

        她一边咳嗽一边拿了梳子,想要学着大梁女子的模样给自己梳个什么发髻出来。可是最后揪来揪去,头发掉了一大把,还是盘得一塌糊涂。

        最后还是跟少年时一般,只是把头发高高地绑了,坠了几颗红色的,不知道时玛瑙还是珊瑚做的珠子,总算时有了几分精气神。

        打开衣橱,把那些花红柳绿的拆裙推到一边,好不容易找了一身利落的深色长袍。再往镜子里看,竟然有几分像是谁家的小公子,不仅没了之前的病弱,连一点女儿家的柔和都一并掩盖了。

        临走,在妆奁匣子底上找了几根简单点的银簪子,收在袖子里。

        走到卧房门口,想到赵子义还在门外,却又突然停下,不知该不该推门出去。犹豫再三,转身推开窗户,飞身而出。

        北府的路她不熟,也不想找人打听,索性一跃上了屋顶。反正只要往一个方向走,总能出去。

        她身若飞絮,无声在房檐上掠过,不过片刻便出了北府。

        滦城不愧是北境上有名的商贸之城,哪怕在战争的阴影之下,市面上也是货物盈市,车乘满衢。长年的战争让北境民不聊生,但是滦城却难得地提供了一片净土,让南北商旅进行贸易。

        南来的商旅带来南方的丝绸茶叶,西来的队伍中夹杂着骏马和胡姬,大小商队络绎不绝,南腔北调充盈于耳。

        战争的阴影随着北风刻在他们的脸上,马儿驮着货物喘着粗气在身边经过,这些商队身上有野草般的坚韧气质,带着一种粗粝的真实感。

        远方有暖阳融融,再过上些时日,配上春花满城,酒旗招展,想来会不输江南风景。

        沈雁北不自觉逛到了秦记酒肆,上次来滦城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她心里不痛快,一个人喝得大醉。如今她早已过了买醉的年纪,但是心中郁结,不自觉竟然故地又重游。

        沈雁北自己找了个角落靠窗的位置坐着。

        酒还没上,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这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燕怀楚刚刚将空酒囊交给小二,转身就看见角落里的沈雁北。只见她斜倚着窗棂,侧目看向窗外,长眉飞扬,嘴唇紧紧抿成一线,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几乎反光,整个人显得凌厉又冷漠。

        听到燕怀楚的声音,沈雁北转头看过来。她眼神中的疏离还没来得及收起,淡淡扫过来。饶是燕怀楚这样见惯了生死的江湖常客,也不由得心中一凛。

        片刻,他震了一下衣袍,抬脚往沈雁北的方向走来。不待主人邀请,便自己大大方方在对面落座。

        虽然两人之间一共没见几面,但沈雁北能这么快活蹦乱跳,说到底还是靠着燕怀楚妙手,甚至她能蹦跶多久,说不定都要仰仗眼前这位燕大夫。

        沈雁北过了那个一不高兴就要甩脸子的年纪了,见是燕怀楚来了,也赶紧起身相迎。“我偶然出门一趟,没想到能遇到燕大夫。”

        说话间,小二端来一壶上好竹叶青。

        “之前几次承蒙燕大夫出手相救,还未能感激”她话还没说完,便被燕怀楚打断。

        “这竹叶青原本是江南的酒,你可知是为何能在滦城里流行起来的?”燕怀楚没有丝毫客套,先饮了自己杯中酒。

        不待沈雁北回答,燕怀楚自己答到。“赵子义接管光北军后,广开商路,南北互通有无,让金陵的风气,一直吹到这滦城里。所以如今滦城中一切民风民俗,染了不少金陵之风。”

        沈雁北一笑。“金陵繁华,饮食器物精致,有何不妥。”

        燕怀楚面上不善。“不妥?没什么不妥,甚至可以说是大大的善事。北境诸城不再过得如往年一般贫苦。可是你知道,随着这商路的兴起,什么人跟着鸡犬得道了?”

        沈雁北脸上的笑突然僵了一僵。

        燕怀楚依然如故。“花家也借着这股东风,摇身成了如今大梁最大的药商。如今你在滦城里走一走,隔两条街就有一家药材铺子。你再去各个世家大族的后院里翻一翻,哪家人找不出花家练的药。”

        他本就精瘦,配上半白的头发和胡子,显得十分高深莫测,有几分世外之感。此刻双眼紧紧盯着沈雁北,似乎想从沈雁北脸上找出什么破绽。

        沈雁北并不想听这些,心里想着如何打断他。一来她不想纠缠进花家的是非里去,二来有些意外这个看似仙风道骨的燕怀楚怎么会说起这些铜臭事来,便调笑道:“怎么?难不成燕大夫是生气花家抢了生意?”

        这话仿佛是触了燕怀楚的逆鳞一般,他从鼻子中不屑得哼了一声,将手中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你难道不知道花家的药都是哪里来的?”

        见沈雁北不答,又问了一句。“你当真是花溯溪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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