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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谁是又谁非(一)


光北军中军大帐里,年轻的军医官沉着脸为赵子义换药,正主反倒是一脸的不在意。他军旅多年,受伤无数,回营后经过短暂的调养,精神状态便恢复得大概。

        “将军伤口愈合得很好,虽然失血严重,但也只需多加注意即可,已无大碍了。”军医官检查完伤口,便恭敬地站在一边。“将军用过束魂丹这种灵药,这种皮外伤必然是药到病除。”

        “束魂丹?”赵子义想起昏迷中塞到嘴里的那一丸丹药。

        军医官也不遮掩。“听说是二十多年前一位姓花的女大夫所炼制的,因为用到了一味叫做束魂草的草药,所以得名。这丹药炼制不易,这种草药更是难种。”

        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继续道:“这位女大夫失踪后,便再没有人知道这药的炼法,也就渐渐失传了。如今市面上能见到的,大多是些不入流的仿品。真正的束魂丹可是好多年没见过了。”

        “这药是当年花溯溪所炼,千金当然不换。”来人自顾自掀开了大帐厚重的布帘,大剌剌坐在赵子义床边,随意地拉过他一只手诊起脉来。“不错,这样重的伤,能这样快复原,除了束魂草,再也找不出其他灵丹妙药了。”

        “燕怀楚,说重点。”赵子义悻悻地收回手,神色冷冽地看向燕怀楚。

        两人视线一对,燕怀楚便知道赵子义问的不是自己,而是现在正不省人事躺在隔壁军帐中的沈雁北。

        燕怀楚了然地一笑。“死不了,就是新伤旧伤加上精神紧张和疲惫,怕是要好好修养一阵子。”

        赵子义紧盯着他,燕怀楚便接着往下说。“那姑娘曾经受过重伤,应该是阴毒一路的掌法。治伤的人用药太莽撞了,硬是用至阳的药物来调和,结果伤好了,根基也毁得差不多了。见过空了心的老树吗?她就是这样。这伤时间太久,想要恢复如初是不太可能。死不了,活不好,若是能固本培元,可保十年无虞。”

        燕怀楚不把自己当外人,拿起桌上赵子义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继续道:“新伤只是皮肉伤,不打紧。倒是这一路的奔波,常人也吃不消,何况她这样的底子。这般点灯熬油地折腾,还真以为自己命硬阎王不收。”

        燕怀楚叹了口气,但也没什么可怜的意思。他行医太久了,大概世上已经没有什么病人能激起他的同情了。“不过她也不算笨,那酒壶我看了,里面是药酒,她还算聪明,把束魂丹放在酒里化了,不然早就撑不住了。”

        燕怀楚话锋一转。“她年纪轻轻的,居然能一下子拿出两颗束魂丹,她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她到底跟花溯溪有什么关系?”

        赵子义平静地看他一眼,却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她什么时候能醒?”

        “难道她真的是花溯溪当年留下的那个女儿?”

        赵子义眼中浮起讥讽的笑意。“燕大夫这么快就确定了?”

        燕怀楚没有继续追问,像是某种遇到危险的动物,不出声音地缩回了自己的洞里。

        “你还是盼着她多睡几天吧。人要想恢复元气啊,什么灵丹妙药都是后话,归根结底,一是吃,二是睡。让她好好休息,没事别去吵她。”

        赵子义嗤笑了一声,斜眼看着燕怀楚。“燕大夫,您就踏实治病救人就是了,病人身份什么的,就不劳燕大夫费心了。”

        燕怀楚心中有自己的计较,不再纠缠赵子义,反而是大袖一挥,潇洒道:“药方我开好了,桑枝,照方抓药。”

        年轻的小军医官名叫桑枝,闻言赶紧接下药房。他才只有十六岁,生的白白嫩嫩,是燕怀楚唯一的亲传弟子。

        燕怀楚走了,赵子义重新端坐,问向站在一边的蓝瑛。“沈姑娘身边现在有人伺候吗?”

        “军营中没有女子,我在伙房里调了个小丫头过来贴身照顾。”蓝瑛名义上仅为赵子义副将,军营内大小事务均交给他处理。

        但是赵子义不在北境时,蓝瑛便坐镇光北军,军队内无人敢轻视他。但是一旦赵子义回来,他便自觉退回到赵子义身边,没有任何强烈的存在感,反而像个彬彬有礼的书生。

        蓝瑛站在赵子义身旁,冷静地汇报当日他赶到时的情况。“当日只抓住几个随行的,但是尤素本人逃脱了。抓到的几个也当场自尽,没留活口。陈正已经将苍崖山的各个山口封锁,但是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来,恐怕要让尤素逃了。”

        赵子义无所谓地笑笑。“我没想过能这么简单就抓住他,我只是奇怪,这次北燕怎么这么大胆,敢到我大梁境内来杀人。尤素这么心急,又这么冒险,到底为了什么?”

        蓝瑛也知道这一路的不太平。赵子义离营的这段时间,他外松内紧,故意留了不少破绽,明里暗里也同样不得消停,如今眼中也透着隐隐的疲惫。

        “蓝瑛,如今金陵里面,陛下、何相和赵家各执一方势力。表面看上去赵家手握重兵,是占了先机,但是也要防着他们狗急跳墙。”赵子义这话听得蓝瑛直皱眉头。

        蓝瑛正想提醒他这双“狗”之一是大梁至尊,就听到赵子义说:“不过估计北边也不太平,尤素亲自冒险过来,或许是被那位四皇子逼得。现在双方都指向了咱们这。所以,这段时间,北境不能乱。”

        赵子义表情冷下来。“我不在的这段日子,李家如何?”

        蓝瑛似乎非常习惯他这种表情,声音语气一如往常平稳。“面上似乎没什么异常,但是有几封跟金陵联系的密信被我截下来了,都是给何家的。已经按照你之前的吩咐,原件留存,又另外仿制一封放回去了。没有被人怀疑。”

        赵子义依然是那般面无表情。“其它各家呢?”

        “有花家在其中暗中活动拉拢,加上这些年连消带打,早就不成气候了。如今也都看清了局势,不再是什么威胁了。”蓝瑛语气平淡,仿佛说的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事。“哪怕你不在滦城,也没有哪家敢在明面上跟李家有所往来。”

        “花家这些年,其实还是给我们立下了不少功劳。”赵子义的脸色不好,帐中光线昏暗,喜怒哀乐更是被那双眸子埋地深不见底。“但是他们心里,也不见得就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再说吧。”赵子义长叹一声,没有结论。“花家如果能老老实实地,倒也没有什么。”

        “蓝瑛斗胆问一句,是因为沈姑娘?”

        如果这世上还有人能记得沈雁北,那除了赵子义,恐怕就只有一个蓝瑛。当年种种,他也和赵子义一同亲历。

        赵子义避而不答。“也不是这一时一刻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如果他是假的呢?”

        赵子义知道蓝瑛说的不无道理,但还是说道:“能知道熔江山药谷,能拿出束魂丹,如果她是假的,这些背景做出来,图什么?沈姑娘身份敏感,不要把消息透给金陵。”

        是夜风静,四野无星,一单骑趁着夜色向军营驰来,远远的有一人出营相迎。两人几无停留,游鱼般滑入光北军营。

        “二哥,你的伤势怎么样了?”来人直接进入赵子义的大帐,没有一句寒暄,拉着赵子义就要检查他的伤势。

        他一身黑衣,面有风尘,眉眼间与赵子义有三分相似,但是气质上却更文气也更年轻,眉眼间更多几分精致和细腻,正是赵家三子赵子晏。

        “我在幽州得到消息说你北上计划有变,立刻快马加鞭过来,路上又听说你受伤了,到底怎么回事?”

        赵子义示意他不用紧张。“无妨,想来是天不绝我,派了贵人来相助。”赵子义披着一件暗黑色羊毛大氅,懒懒地斜靠在案前。“你去幽州可顺利?”

        相较于修养了一天的赵子义来说,赵子晏的神色却更显得疲惫。“双方休战已经谈成,条件跟我们想的差不多。光北军退兵,六皇子迎娶长公主。二哥这边可以稍事喘息,我赵家也可以专心谋划金陵局势。”

        赵子晏轻描淡写地几个字,赵子义的脸色却暗了一下。

        其实赵子义当然清楚他花了多少心血。北燕皇室成员复杂,找一个皇子跟敌国公主和亲,一方面要稳定战局,另一方面不能打破当前北燕的政局,这对北燕和大梁来说都是惊险的博弈。

        就北燕来看,四皇子后来者居上,二皇子和三皇子始终被压着一头。四皇子主和,对于他来说,战功这种东西,只要不给到对方就够了,自己有没有,根本不重要。

        既然和亲之事定了,那看来这一局,四皇子又赢了一次。

        至于这位六皇子,母妃位卑,无外戚支持,是位“看不见”的皇子,此次迎娶大梁公主,大概就是他人生中除了出生之外最风光的事了。

        但是娶了敌国公主,福祸难料。一旦两国战火再起,他必然处境尴尬。此后必然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更别提在朝堂里分一杯羹。

        “看来,这四皇子对这他这位六弟,也不怎么上心啊。”赵子义还是维持着之前的懒散。

        “也不能这么说。”赵子晏在他面前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这位六皇子,跟他那几位哥哥都不一样,每天就想着满幽州城里招猫逗狗的玩,根本不无心朝局。给他多一层大梁驸马的身份,要是以后四皇子有个好歹,说不定还能当个护身符。”

        赵子义有些意外。“如今北燕皇帝老迈,四皇子大权在握,还能有个什么意外?”

        赵子晏颇有深意地一笑。“尤素,已经站在二皇子和三皇子一边了。”

        这倒是有些意外,赵子义挑了一下眉毛。“他这么快就选定了主子了?难不成这北燕老皇帝的身子骨真到了这一步。”

        赵子晏一派胸有成竹。“我看啊,也不过是两三年的光景了。几位殿下闹得正欢,如今四皇子看上去是占了上风,但是要是尤素倒向了老二、老三这里,最终鹿死谁手,只怕也还是说不定。”

        “那就说得通了。二皇子和三皇子想借着战功扳回一城,可是又被四皇子搅黄了,那剩下的,就没有什么比拿到我的项上人头更好的了。我只要一死,大军就没有理由不南下,到时候,借势东风再起也不是难事。”

        赵子义突然若有所思地看向他。“话说回来,我要是他们,就先杀了你这个和亲使。”

        “怎么没有!”赵子晏突然就把斗篷一解,把上衣拉开,露出白色的纱布。“看看看看,我这一路也是九死一生啊,不比你们在战场上容易。”

        “哟,还真伤着了。”赵子义凑近了,果然闻到一阵药气。

        赵子晏将衣领一收,脸上露出孩子气的骄傲。“以后啊,我也算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了,看谁还敢说我只会躲在父兄羽翼之下!”

        赵子义能感觉到他的雀跃,笑着安慰道:“以前也没人敢说!”

        这个弟弟从小都是跟在自己后面,小时候父亲不在金陵,是大哥带着他们兄弟俩进出王府。后来大哥去了北境,便成了他独自带着这个小弟。

        本来以为这个小弟会跟两个兄长一样也走上军旅之路,却没想形势已经等不及了。

        赵家需要的不仅是军权,还需要更多的人做更多的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这个小弟游走在大梁周边各国之间,凭三寸不烂之舌取到难得的稳定。

        从某个角度看,他已经走到赵子义前面去了。

        “我这一路啊,不光是干成了这一件事。”赵子晏一脸骄傲和兴奋。“这几个月,在北燕的人手具已布置妥当,以后咱们在幽州城里,再也不是全瞎全盲。”

        赵子义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是父亲的安排?”

        “如今大哥不愿意理事,家中诸事均是我和父亲在打理。”赵子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二哥,我知道你不赞成用这些手段,可是没有这些手段,咱们太被动了!”

        “谁说大哥不愿意理事,大哥那是不愿意理你。”赵子义反而不以为意。“而且我什么时候不赞成过?无论父亲在金陵城中有何谋划,我这都全力配合。”

        “二哥!”赵子晏听出赵子义话里有话。

        赵子晏是赵家唯一没有上过战场的人,可是他不认为这是他不懂赵子义的地方。即便是父亲和大哥,同样都是沙场上打过滚的人,进入了朝堂也自然学会了长袖善舞。

        他不懂赵子义为什么始终都不愿意接受父亲的做法,更不愿意回到金陵去。要不是这次赵子义不同意退兵,不知道要什么时候父亲才能在金陵见到他。

        “行了,时候不早了,你难道不需要赶回去跟鸿胪寺的人一起回京?”赵子义还是那般不以为意地笑着,可是看在赵子晏眼里,却变得十分让人想打。

        “我还有一句话,问完就走!”他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开了口。“二哥可是带了女人回营?”

        “是陈正说的?这混小子嘴太不紧。”赵子义倒也不惊讶,陈正本来就是父亲的人,这刚刚一路的功夫,足够他将这次路上遇袭的事情说个明白。

        “就算她救了你,也可以安置在滦城里,或者找个附近的什么地方,这人出现的未免太过于蹊跷,直接带回来……”

        “老三,”赵子义突然严肃了起来,薄唇抿成一条线。赵子义长年在战场上拼杀,气质上并不与人亲近,加上久居上位,常常无端给人一种压迫感。

        赵子晏闭了嘴。

        他到底是金陵城里长大的,与赵子义又一贯亲近,他们少有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你觉得这军营里,还有什么比我的命更重要?”

        赵子晏一时语塞。

        “她连我的命都不要,还有什么值得她惦记的。我知道你怀疑她意在查出当年沈家覆灭的原因,向赵家复仇。可是她有无数的机会能取我性命,甚至只要不作为尤素就可以解决了我。”

        “如果说她意在赵家,你不觉得这圈子绕得太大了吗?你二哥自问,如今这条命还是值些钱的。”赵子义半垂了眼,遮住了眼中的不悦。

        烛火打在他高高的眉骨上,阴影都收在深深的眼眶中,隐隐透出危险。这样的气质,赵子晏没有,俞任之也没有,这是金陵的算计和风月养不出来的。

        “看来倒是我杯弓蛇影了。”赵子晏眉头紧紧地皱着,故意扭头看向一边。

        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他们一起长大,自幼亲厚,可是越长大却彼此越发地生分。赵子义无声地叹了口气,话题一转。“回金陵后,帮我查一个地方。”

        赵子晏有些意外。

        赵子义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朱雀街燕栖楼,除了表面上的生意,还有什么别的门路。另外如今的主人又是什么来历?”

        “二哥带回来的这个姑娘跟燕栖楼有关?”赵子晏何其敏锐,可是这种敏锐,有时候并不讨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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