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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沙场美人恩(一)


二三月相交之时,金陵初暖,春梅已绽。但是在北方的苍崖山下,寒风在山谷中扫荡,山石狰狞突兀地耸出地面,春草都还没有冒头,满山望去尽是枯枝残桠。偶尔间有一两只寒鸦飞过,尖厉的叫声竟成了唯一的生气。暮色沉沉,一派荒凉萧瑟。

        此地正为梁燕交界之地,近年来两国兵事频发,附近一带早已是民不聊生,原有的几个因边境贸易而繁荣的小镇也日渐没落,仅保留了几个有驻兵的要塞城池尚算繁华。

        南山的山坳里的清净,却被一阵马蹄声打破。

        马蹄飞快,寒甲如冰。数百骑银甲兵士沿着南麓疾行,一路激起漫天的征尘。山谷中满是哒哒的马蹄声,所有人都在专心赶路。

        那只破空长箭来地既快且急,带着致命的狠戾直冲队伍中心而来。明明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装扮,这箭却瞄准了中间的一骑。

        那马背上的人如同早有察觉一般,突然伏低了身子,箭镞贴着后背划过落空,深深埋入土地中,又被无数的马蹄飞踏而过。

        几乎同时,两侧峭壁上数十支冷箭已经蓄满了势。一箭落空之后,数十冷箭立刻如雨般落下。

        “队形不变,冲过山谷!”此一队皆是轻骑,未配重甲。敌人占了地势之利,停下反击只有死路一条。

        众人□□皆是战马,应变迅速,立刻按照主人命令撒蹄狂奔。

        可是还没冲两步,一声爆炸的巨响却打断了逃命的机会。砂石巨木从一侧的悬崖飞出,截断了唯一的生路,全力疾驰的战马突然停住,发出绝望的悲鸣。

        “路堵住了!”后面的人管不了身后的箭雨,不得不勒马停步,就是这一停的功夫,又有几人被射翻落马。

        猎物停了,箭雨也止了。数十人流水一般沿着山壁顺势而下,姿态轻灵飘渺竟如鬼魅。

        “下马迎敌!”好在众人见惯沙场,应变迅速,立刻形成三层防护,将唯一依然待在马背上的人护在中心。那人一身轻骑装,身姿挺拔,远远的看不清神色,但是他的肢体语言上却并没有任何紧张。

        他右手摸在剑柄上,食指还不老实地轻轻敲击着。

        一。

        二。

        三。

        山崖上箭雨又起,只是这次目标却是顺山而下的刺客。箭不多,却更为精准。一条条黑色身影在下落中突然失去控制,变成黑色流矢摔下了山崖。仅剩的几个人,依然不放弃刺杀,手持长刀带着不要命的狠戾冲杀过来。

        此时外层防护已成,哪里是那么容易冲破。仅剩的几个刺客如同蚍蜉撼树,尚未冲破外围便已被擒。那人也不挣扎,见大势已去,行刺不成便直接反手抹了脖子。

        “来,看看这次是哪位朋友这么惦记我赵子义?到底是何家?李家?还是更北边的朋友?”原本稳稳坐在中间的赵子义翻身下马,越众而出,还不忘朝山上喊一句,“陈正,你来早了,赶紧带人把山上搜一搜,别有什么漏网之鱼。”

        他随意地蹲在一具刺客身边,扯下一人面具。那人长相平平,毫无记忆点可言,是个丢到人堆里便会消失的模样。

        赵子义从他怀里摸了摸,果然一无所获。他又粗粗检查了他的兵器,也没有发现任何能说明身份的标记。

        将尸体交给手下人勘验,他抬头看向一旁的山崖。崖上树林抖了几下,出来的是刚刚没有出现的陈正。他带着人下了山崖,毕竟是行伍出身,虽然也身手利落,却明显没有刚刚那批刺客的轻灵。

        赵子义倒是并不紧张。“陈正,这次你出手可是太早了,只怕这山上还有没露头的,都被吓跑了。”

        “刚刚又抓了两个,但都是立刻自尽了。”陈正略一犹豫,还是说道。“刚刚…不是我们先出的手,我们出手前山上已经有了几具尸体。”

        山上有人在暗中帮他们。

        “将军,这人伤口有些奇怪。”远处检验尸体的小兵突然出声喊道:“这个人的致命伤有些奇怪。我军用的都是统一的箭只,可是这个人身上却…却只插了一截枯枝。”赵子义看向那个已经断了气的刺客,只见他面朝下趴在地上,背上的树枝深深插入身体,正是在下山崖的时候被人从背后夺了性命的。

        陈正接着刚刚没说完的继续道:“跟山崖上发现的那几句尸体一样的死因。”

        冬季树枝脆弱,一碰便会折断,即便是夏天里,能将树枝当成暗器杀人的人也是凤毛麟角。到底是怎样的本事,才能飞花摘叶杀人?

        陈正有些疑惑的问道:“这一路上,咱们收到数次示警。会不会是示警之人?”

        赵子义没有回答,刚刚在冷箭下都不动声色的他此时眉头微皱,高高的眉骨紧紧压着眼睛,连续多天的赶路让他显得风尘仆仆,脸色并不友善。

        之前收到的示警的纸条现在正被他收到怀里,被陈正一提,竟然觉得微微有些发烫。

        他到底没回答陈正的问题。“行了,清点一下人员装备,准备上路。这山谷里不安全,赶紧离开,前方找地方扎营。”

        夜间营寨选在沿河开阔处。几顶营帐透出隐隐灯火亮光,四周有兵士来往巡防严密。赵子义独坐中帐,借着昏黄的灯光看着一张字条。这字条上不过只有一句话,五个字,他却反复看了足有半个时辰。

        “苍崖山,危险…”他轻轻读着这几个字,语气却没有一丝警惕,反而是珍而重之。指腹轻轻摩擦过干涸的墨迹,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声音仿佛跟心底某处有了共鸣,引得心底隐隐发痒。

        这字写得可真丑,张牙舞爪,不服管教。他这样想着,不自觉就嘴角上扬,眉头却依然紧皱,让这笑多少有些苦涩。忽明忽暗的烛火照着他半张硬朗的侧脸,下颌和脖颈上好看的线条随着跟字条相关的秘密流进领口里。

        “将军。”陈正在门口出声示意。

        赵子义立刻回神,将字条放进一只浅蓝色半旧香囊里,最后一起妥帖地收入怀中,沉声道:“进来。”

        陈正面色沉重,道:“将军,今夜值夜之人都已经安排妥当,也在附近安排了暗哨,今夜应当无虞。”他略一停顿,转而说道:“今日遇袭,伤十人,亡三人,共杀敌十七人,另有…五人死在那个神秘人手中。”

        “咱们再有两日才能到滦城大营。”赵子义姿态悠闲,“今日这帮人,你看出什么来了?”

        “跟之前一样,江湖人,武功极高,出手极狠,但是看不出来历。若不是我们仗着人多势众,恐怕今天也难以善了。”陈正说的倒也没错。

        江湖人以武犯禁虽然有之,但却不敢与千军万马相冲。

        “江湖人不假,但也不是看不出来历。想要我命的,如今无非有三方势力。何家世代显贵,不与白丁相交。他要是能拉下脸来找江湖人,我早就死了十次了。”赵子义并不紧张,姿态闲适地向后一仰,“李家人虽然也久在朝堂。三十年前,李老将军凭一柄长刀纵横沙场,以武会友,气冲云霄,找一帮江湖朋友来除我这个朝堂恶瘤,倒是有可能。只是如今,见过老将军风姿的人都什么岁数了,明哲保身都来不及,哪个不怕死的会出动数十好手,只为取我性命。”

        陈正觉得背后开始隐隐发凉。

        赵子义了然一笑,“那火药爆炸的时候,你没闻到一股熟悉的酸臭味?”

        陈正一点就明。“是燕军常用的雷火弹?”他当时精神紧张,确实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而且这些人一定并不熟悉雷火弹的用法,引爆早了,不然直接把我们埋土里,哪里还有剩下的事。还有,雷火弹太重了,导致这些人弓箭没带够,不然直接从山顶上放箭,咱们的伤亡绝对不止这么一点,想来是轻装简从,求快或者没有时间准备。”赵子义勾了勾嘴角,带出了三份笑意,眼中却是一片严寒。

        “所以啊,比起咱们朝堂里的那些古板的老夫子们,看来还是北边的那几位殿下更盼着我西归啊。听说北燕四皇子的手上一直差兵权这一张牌,不知道这次是不是拿我赵某人试刀?”赵子义依然是之前冷淡的模样,他鼻梁高挺,眉头紧紧压着眼窝,越是露出这样的表情,就越是显出一股难以忽视的狠劲来。

        “早就听说北燕贵族,有人收留了不少江湖人士,并且训练孤儿,将他们陪养成死士,我原本还不信。”赵子义冷哼一声。“堂堂一国皇子,竟然用暗杀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只怕北燕的朝堂也不比咱们清净。”

        赵子义却突然话锋一转。“不过也不一定是这位四皇子。前两次动手都还算是不露痕迹,但是这一次竟然留了这么大破绽,可见对方接连两次失败,狗急跳墙了。这么沉不住气,不像这位四皇子的风格。”

        陈正在心中计划了一下,道:“我们明日一早出发,快马加鞭,一路不休或许可以在一日内赶到滦城大营。”

        “是要赶路,不过不是我们。”赵子义看了他一眼,不理会他的担心。“这一路上敌暗我明,咱们太过被动。若是到了家门口还被追着打,那就太丢我光北军的脸面了。”

        “这些天潢贵胄们在自己家门里蛮不讲理就算了,可是在大梁的地界上,买卖不是这样做的。”赵子义嘴角挑着浅笑,往后随意一靠,颇有些洒脱不羁的味道。“苍崖山的地形我熟悉。明天天亮前我就出发,先进山里探探。你们快马加鞭赶回滦城大营,让蓝瑛派人来接应。这群王八蛋,既然来了就别轻易回去。”

        赵子义看他一脸紧张,反而做了一幅并不放在心上的模样来。“你也说他们是江湖人,神出鬼没,防不胜防,我们这么多人太吃亏。但若只有我自己,无论有什么情况都更容易脱身。”

        赵子义主意已定,虽然陈正心里打鼓,也不能再说什么。

        次日,晨光熹微,一轻骑疾驰出营,借着晨光消失在苍崖山深处。

        片刻之后,原本安静的营寨突然活了过来,轻微的窸窣声充斥着营地,却唯独不闻人语。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营火熄灭,军帐收齐,全军整装完毕,蓄势待发。

        在赵子义的一生之中,早以习惯了以身犯险。可是他从未像这次一样,仿佛奔向某种无可逃脱的宿命。他心头突突地跳着,握着缰绳手心隐隐冒出了一层薄汗。

        即便是嘴上跟陈正把话说得漂亮,可是他心里知道,那个小小的念头像是不死的秋草一般,枯黄了又再发芽,不声不响地在他心里长出一片连绵的草原来。

        北风在贫瘠的山坳中横冲直撞,吹得人连骨头缝里都是冷的。

        赵子义就这样一人一马,冲入茫茫不可知的深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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