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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残缺


祝与把宋知雨送走了,不对,是撵走了。

        她没想到,自己会从表妹的嘴里,听闻祁萧的阴暗面。

        “方引跟我说,当时他爸来学校找他,说让他回家,离家出走算怎么回事啊。本来他站在政教处一句话没说,他爸不知道说了点啥,他听了,直接掏出把匕首就捅过去,当时那个场面,据说挺惨烈的。”

        宋知雨的话如同魔音,一直萦绕在祝与的脑海里。

        在她眼里,祁萧对谁都笑,就连校门口卖烤地瓜的大娘他也不放过。他对谁都是温温柔柔的,怎么可能是捅了自己亲爹的人呢。

        祝与不受控制地拿起手机,点开祁萧的聊天框,编辑的文字打了又删,始终没发出去一句话。

        说起青春期,祝与过得也十分叛逆。

        单亲家庭的孩子总是缺乏温暖,就像是意外掉进垃圾堆的天使,明明头顶光环,偏偏身陷泥泞,挣扎不得。

        所以祝与走了一条不被人认可的路。

        初中的时候,她是大家眼中公认的不良少女,那些寻常人想得出和想不出的事,她都做过。

        她点过乡下阿婆家的柴火垛,翻过几米高的大墙,和大她几岁的大姐头打得头破血流,也在三十块的小旅馆内和同班同学做得昏天暗地。

        一切能够与世界叫嚣的事,她都做了个遍。

        在她父母没离婚的时候,她觉得女生就应该乖一点,应该听父母的话。

        她在家里做作业,父亲喝着几块钱一两的散装白酒,脸通红,浑身恶臭,撕了她的作业本。

        她哭了,听着父母的吵架声哭得不行。

        小学四年级,父母离了婚,张晴除了祝与,什么也没要。

        她不记得那时候怎么过来的,反正挺难的,好像一本五毛钱的田字格,都要正反面写得密密麻麻,直到不能再写了。

        放学后,同学们都在吃学校门口的小摊,其中有一家羊肉串,祝与每次闻着味直流口水,却每次都望而却步。

        后来,她在校园里捡了十块钱,迫不及待地去买了一把。

        假冒伪劣羊肉进口的瞬间,她哭了,躲在墙角,默默吃光了手上的串。

        大人们总说,孩子上初中就是个转折点。

        要么登上巅峰,要么跌进泥坑。

        张晴和祝与住的房子拆了迁,母女俩不仅换了新房,还领到了一大笔钱。张晴也借机开了家宠物店,在当时的封州,是独一家,不足一个月赚了个盆满钵满。

        祝与也上了初中,开始了对一切好奇的年纪。

        她第一次打架,是在刚升初中十天。

        一个长得白净,气质却冷的女生,就算不说话,也能无意间被人发现。

        祝与收到了一个小混混的表白,她知道这个人,比她大两级,家里开矿的,不是个好鸟。

        她果断拒绝了,继续做着乖乖女。

        小混混缠着她,她不理,上学放学宁愿绕远路,也不想走能碰上小混混的那条路。

        就算做到这种地步,麻烦还是找上了门。

        她被一个小太妹掐着脖子抵在墙上,老旧的教学楼落下了墙皮,弄得她灰头土脸的。

        “他妈的毛没长齐就学会勾引人,够不要脸的。”

        小太妹对着祝与伦了几个巴掌,她疼得哭出来,可周围没一个人敢帮忙。

        中间的过程如何,祝与忘了,但她听到那句“婊/子养婊/子”的时候,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反客为主,把小太妹扑到地上。

        最后的结果,是她把人揍进医院,张晴赔了十万块钱,这事才不了了之。

        那天晚上,张晴没骂她,而是抱着她一直哭。

        之后,她就成了学生口里避之不及的人物。

        大家都在说她有病,说她脑子不正常。

        流言止于智者,可当时压根没有智者,能将祝与从深渊中拉出去。

        堕落的青少年分为两种,一种是选择默默忍受伤害自己,另一种是过度张扬与世界为敌。

        祝与选择了后者。

        她浑浑噩噩地过了三年,吊车尾进了封州一中——封州唯一说得过去的高中。

        她继续叫嚣,继续荒渡,继续自以为的叛逆。

        高一的时候,祝与听说宋知雨和人打了架,火急火燎地冲过去。

        “为什么打架?”她神色正肃。

        “我看不惯她。”宋知雨背着手,语气强硬。

        “看不惯就动手,谁教你的?”

        “你教的。”宋知雨眼睛红了,“打得比我还凶,轮不到你教训我。”

        祝与惊觉,她的表妹,好像和她走了一样的路。

        要怪就怪她们都有两个混蛋父亲,却还继承了父亲的基因。

        祝与拉住宋知雨的手,语气轻柔,“那以后我做什么,你就跟着做什么,行吗?”

        宋知雨点了头。

        从那天起,祝与握起了笔杆子,褪去了奇装异服,染回了黑色头发,卸掉了乱七八糟的妆。

        她选了理科,一路从普通班追进了重点班,熬了不知道多少个长夜。

        进重点班那天,她搬着自己的书箱,瞧见一群书呆子对她避之不及。她没管,将自己的书箱放在讲台旁边,坐在了讲台旁边的座位上。

        从吊车尾成市状元,其实挺苦的,可她从来没说过。

        风一吹,天都变了。

        祝与扶了扶额,一想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往事,只觉得头疼。

        她的青春很不好,简直是烂透了,所以她向往那些健全家庭的人,谈的男朋友也全都是如此。

        只不过没一个长久的。

        祁萧的家庭,与她相比,可能会更差。

        虎毒不食子,子毒也不会弑父。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祁萧下的手,祝与很好奇。

        她给祁萧打了个电话,祁萧接的很快,伴随着喧闹的人群声。

        “你在哪?”祝与问道。

        “高铁站。”祁萧答得很干脆,“我要回家,有些事没解决。”

        祝与的心咯噔一下,血液都凝固了。

        她很久没说话。

        “怎么,不想让我走啊?”祁萧笑得还是贱兮兮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我可不想在家待着,过几天还回来呢。商量个事呗,到时候能不能去你家蹭饭?我跟我爷爷作息安排不到一块,醒的时候饭都凉了。”

        祝与咬了咬唇,答道:“好,什么时候来都行。”

        “得嘞,不跟你说了,我要检票了。等我啊猪与。”

        嘟嘟嘟。

        这是祁萧给祝与的回应。

        祁萧把一切都说的云淡风轻,落入祝与耳里,听起来更难受了。

        彻头彻尾的骗子。

        祝与抱着双腿,心想。

        -----

        祁萧走出高铁站,扣上羽绒服的帽子。

        他早上是被祁远河的夺命连环call吵醒的。

        电话那头,祁远河太聒噪,祁萧捕捉到了重点:回家,不回就把你母亲的遗像给摔了。

        祁萧当即买了一张高铁票,路上买了两个肉包子,在高铁站就着一瓶冰凉的矿泉水吃了顿早饭。

        这是他吃得最寒酸的一顿早饭,吃得他闹了肚子,还不如不吃。

        祁萧拦了辆出租车,报出自己家的地址。

        “哟,富人区啊。”司机打趣道。

        祁萧却面无表情,淡淡地点头。

        他付了钱,走进了高档住宅区,拐进了熟悉又陌生的公寓。

        他敲了敲门,双手插兜,在门口等了大约两分钟,门开了。

        刘静见到祁萧,先是一愣,又立即露出笑。

        “萧萧回来啦,怎么这么糊涂,钥匙都忘带了。”

        祁萧没理会刘静的亲切问候,“没忘,扔了。”

        刘静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祁远河。”祁萧在屋内大喊一声,夹杂着丝丝怒意。

        书房的门应声而开,祁远河穿着一套家居服,头上秃了一大块,脸上的皱纹深浅不一。

        “兔崽子,这么跟你老子说话?”祁远河说完,不住咳嗽。

        祁萧看着祁远河咳得直不起腰,看着刘静凑过去拍背,突然冷笑,道出一句:“活该。”

        不管是高中还是现在,都活该。

        祁萧没再继续看,伴着祁远河的咳嗽声,将供在角落的遗像摘了下来。

        他轻抚着玻璃框,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体温。

        “遗像我带走了,以后这个家我就不回了。”祁萧将遗像抱在怀里,望向祁远河。他见祁远河的眼睛布满血丝,不知是咳的还是因为可怜他这个儿子,他只觉得想笑。

        “祁远河,你装什么呢?高三的时候,我妈让车撞死了,你拿了她的巨额保险,就这么供了一张她的遗像,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有,转头让这个姓刘的进家门,你自己说,你对得起我妈?!”

        祁萧喘着粗气,心脏都揪了起来。

        他父母的感情什么样,他最清楚不过。

        因为钱,因为他,从小吵到大,吵得他恨不得顺窗户跳下去。

        “祁萧,你妈是你妈,你是你,这是你家,回来住怎么了?非要自己在外边住,怎么,外边的房子是比家里的大还是比家里的设施好?”祁远河嗓音嘶哑,一口老痰卡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

        “哪都好!”祁萧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公寓,“祁远河,别去我外边的房子堵我,要不然我就再捅你一刀。”

        祁萧说完,带着母亲的遗像,头也不回地离开公寓。

        关门之前,他听到了祁远河喊他的名字,还有接连不断的咳嗽声。

        他抱着遗像,迎风跑出了住宅区。

        许是风有些凉,吹得他眼睛有些干,分泌出的泪水顺着他的脸流了下来。

        丢人,太他妈丢人了。

        祁萧能感觉到周围的路人都在看他,一个一米八七的小伙子,在大马路上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

        高三的时候,祁远河领刘静进门,祁萧就再也没回过这个名义上的家。

        祁远河找了他无数次,最后也在他那一刀下臣服,任由他在外边流浪,给了他一张无限额的信用卡。

        祁萧要了。

        反正他也跑不出宜城,不如多挥霍一下家里的钱。

        他始终清楚,他要考大学,以后有多远走多远。

        只可惜,命运弄人,他的第一志愿临州大学没要他,宜城大学倒是接纳了他。

        祁萧没有再来一次的勇气,反正住宿舍也不用回家,挺好的。

        他带着遗像,走进了自己的房子里。

        没有富人区的房子好,花了一百多万,粉刷是祁萧自己动的手。

        他把整个墙面泼上了黑色,如同一间实施酷刑的房间,阴森森的,与他的阳光不相匹。

        他将母亲的遗像放置于床头,跪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这个世界,与他太不搭了。

        世界是完好的,而他是崩坏的,强拼着破烂的残片,支撑腐朽不堪的身躯。

        他无声的呐喊,好像没一个人听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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