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谈谈
简樱被放在病床上之后，医生很快来了。
这家医院里普通病房的房源紧张，只有这种昂贵的vvip病房有空房间。听说有人毫不迟疑地要了一间vvip病房，火急火燎地把病人抱过来，医生还以为是什么严重的情况，结果一番检查，原来只是普通的低血糖。
相比起来，在旁边手筋凸起，眼眶通红，呼吸急促的陆季屿好像情况更严重一点。
“病人家属，你先冷静一点。”医生说，“我们给病人补充一些葡萄糖，休息一两个小时就会好了。平时记得多让她随身带一些糖果，也可以多补充一些含糖高的水果或者蜂蜜水。”
很快，就有护士来给简樱挂吊瓶。
这是一位身材壮硕的女护士，行动干净利落，她抓起简樱的手，拍了拍绵软白皙的手背，咻一下就把针头插进血管去了。
简樱无知无觉，陆季屿却是感觉心一疼，忙说：“你轻点。”
护士瞅他一眼：“你媳妇儿血管太细了，你要小心走针。还有这药水是凉的，你来给她暖着手背，要不然等会儿淤住了会痛的。”
陆季屿被“媳妇儿”的称呼成功讨好，一时哑然。
护士给简樱打上吊瓶后就离开了，病房里迅速安静下来。
陆季屿调整了一下姿势，坐在床边虚虚环着简樱，两只手握起她被针头扎入的左手，摸着她冰凉的手背，帮她捂热。
心跳不知从何时开始越发清晰强劲。
他有些贪婪地捕捉她的气息。
终于离她这样近了，近到一低头就要浸入她温柔的馨香里。
一阵紧张无措褪去后，陆季屿悄然亲了亲简樱柔软的发顶，之后就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虽然现在简樱昏迷着，他做什么她都不一定会知道，但他还是怕惹她生气。
李解收到消息赶到病房时，看到的就是陆季屿贪恋又拘谨的这一幕。
陆季屿知道自己该走了，简樱随时可能会醒来。如果她看到他，生气了或是害怕了，反而会进一步对她身体不好。
他把余下的事交给李解，自己一个人离开了医院。
过了二十多分钟，简樱意识回笼，手指动了动，睁开沉甸甸的眼皮。
她发现自己身在一间洁净通透的单人病房里，旁边不远处的沙发上坐着一个40多岁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看到她醒了，起身过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余玥小姐你好，我是李解，名图影业的法人。”李解问，“你感觉怎么样？”
只要简樱不主动询问，李解就会默认是他将她带到医院来的。陆季屿的踪迹则从来不曾存在过——这也是陆季屿的意思。
没想到简樱只晃了个神，便环顾一圈病房，问：“他人呢？”
李解脸上的神色敛去：“你说的他是……”
“送我来的是他，对吧？”简樱声音温和平静，却也坚定。
李解叹了一口气，似乎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
“他已经回去了。”他说。
简樱垂下眼，看不出在想什么。
“不过，你其实知道他在哪里。”李解又说。他接下来的话并不是陆季屿的安排，只是他作为一名局外人的自作主张。
“我？我怎么会知道？”简樱不解。
“小陆总这五年来的住址一直没有改变过。”
简樱觉得头脑还有些发涨，将李解这句话在脑子里反反复复输入了几遍，才听懂。
他……一直住在他们结婚时的那个出租屋里？
可怎么会呢？离婚时，他们就已经退租了。而且，陆季屿作为陆家庞大家业的继承人，怎么可能会一直住在那种条件的狭小房子里？
李解像是看出她所想，解释道：“余小姐，不对，应该是简小姐，那个出租屋后来小陆总买下来了。从五年前开始，他就一直在等你回去。”
他就一直在等你回去。
简樱直到离开医院，脑子里都是李解的这句话。
她谢绝了李解要派司机送她回家的提议，也没有去找陆季屿。
那个曾经的出租屋，象征着他们曾经有过的一段感情。就算如今陆季屿还住在那里，她却早已将其视作人生彻底翻过的一页。
至于陆季屿，只要他愿意平和地面对彼此，她也不排斥和他谈一谈。
她想，他们见面的机会应该很快就会到来。
虽然李解没有直说，但从他是名图影业法人的身份考虑，简樱可以判断，名图影业其实就是陆季屿的公司。
第二天，简樱照常去名图影业上班。中午十一点多，费雪姗姗来迟。她看他进了公司为他安排的休息室，迟疑片刻，便去敲了门。
“进来。”费雪懒洋洋的声音传出来。
简樱推开门，走进去，犹豫了一下措词，决定还是直接一点。
“费老师，您认识陆季屿吧？”
费雪原本懒散地靠着椅子，闻言看向她，挑了挑眉，也不遮掩：“嗯，认识。”
见费雪够直接，简樱继续问：“他是名图影业真正的老板吗？”
费雪笑了一下：“你发现了？”
“是他让你通过我的面试，给我这个项目的吗？”
费雪脸上神色收敛，变得严肃几分：“选择你这件事，他没有插手。这个项目的的确确是我想交给你的。”
听他这么说，简樱脑中绷着的一根弦松了下来。还好，这个真相是她可以接受的。
她心里估计了一下，眼下这个项目她只需要再跟一个月左右，时间一到，她就不用一直来名图影业了。
但现在余玥这个名字，陆季屿一定已经知道了。哪怕她项目结束后搬去别的城市，只要他想找，也一定能找到她。
甚至，女儿简安安的存在，也迟早会被他知道。
其它的事她不那么在意了，现在她要考虑的是，如果有一天陆家想要带走简安安，她和陆家打官司有没有胜算。
从费雪的休息室离开后，简樱听到前台附近有几个女员工在聊天，而且他们讨论的话题主角似乎还是她正在想的人。
瞧见简樱看过来，一个女孩立刻两眼放光，一副要把她也拉入八卦阵营的架势，问：“姐姐你知道吗，我们公司真正的老板其实不是李总，而是那个云上集团的ceo陆总！”
另一人也说：“对啊对啊，我今天听李总解释，都吓了一跳！”
“你知道为什么陆总放着云上集团的老板不做，跑这里来吗？”
简樱回神：“不知道……”
“听李总那个意思，他是为了追人来的呢。我们公司哪个美女这么幸运啊，被他这样的大少爷看上了？你们说，会不会是设计部的蓝蓝？”
如果按美貌排行，女孩们都觉得简樱是毋庸置疑的头名。可简樱毕竟不是固定职工，因此被排除出她们的猜测名单。
简樱不知道什么蓝蓝或者黄黄，但还是下意识答：“可能吧。”
她心里想的却是，陆季屿明明之前故意在名图影业遮掩了身份，现在却主动以李解之口公开了，这是出于什么考虑？
和商业利益有关吗？
总不可能是为她开了这家公司，现在不想对她演戏所以公开了吧。
几个满眼星星的小姑娘还在讨论蓝蓝，简樱暗中提醒自己：不管别人怎么想，她该清醒。陆季屿和她已经是陌路人，就算他还有一些惦记她，也大概率是因为当初的离婚让他感到屈辱吧？任凭哪个男人被她那样一番操作，也会觉得屈辱的。
反正不会是因为心里还有她。
而且上次在粥铺里见到的那个女孩子，也证明了陆季屿现在有自己的感情生活。
既然如此，她也应该更坦然一点。特别是考虑到今后女儿的问题，她觉得如果能提早掌握一点主动权更好。
想到这里，简樱忽然觉得勇气充沛。她走向前台，问孙姗姗：“你那里有李总的微信号吗？我想加他咨询一些问题。”
孙姗姗愣了一下，说：“你稍等哦，我先打电话问问李总。”
身后的几名女职员忽然噤声，探头探脑往简樱这边望过来。其中一人大胆开口：“姐姐，难道你就是那个……”
“不是。”简樱预感不妙，立刻否认。她只想让自己隐形，不想被人知道她和陆季屿曾经的关系，更不认为自己会是那个所谓被追的人。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所以你确实就是……”
“不是。”简樱再次否认，仍觉得危机尚未解除，干脆主动造谣：“其实我是有听说，好像陆总追的是一个喜欢穿高跟鞋的美女。”
那天在粥铺里遇到的那个人就是脚踩高跟鞋、风风火火的模样。
简樱自己平时只穿平底鞋和矮跟，反正把她先排除掉，达到转移火力的目的就好了。
年轻女孩聚在一起，最大的快乐就是一起八卦。此时得到了“新情报”，几人都很激动，连忙围着简樱问：“还有呢还有呢，那人身材怎么样？”
简樱头皮发麻，正所谓一个谎言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她骑虎难下，硬着头皮说：“那简直是……波涛汹涌。”
上次那个粥铺里的美女，好像就是丰盈的好身材吧。
此时一旁的孙姗姗正在用座机给李解打电话，请示能不能让简樱加他的微信。
孙姗姗发觉电话那头忽然沉默了一阵，便问：“李总，你听到了吗？”
李解咳嗽一声，答：“听到了。”
听到了陆总夫人对陆总的造谣。
简樱顺利要到了李解的微信号，发送了加好友申请。
傍晚下班后，办公区域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简樱特意留到这个时间，因为她在微信上对李解说想见陆季屿一面，李解让她下班后直接到总经理办公室来。
得知简樱主动提出要见面开始，陆季屿就处于一种异常的兴奋之中。
他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平时用得顺手的那支笔甚至在他手下折成了两截。
但他知道，不能用这个状态见简樱。
为了避免自己吓到她，他提前吃下了超标准剂量的药片。
简樱被李解带进办公室时，看到的是陆季屿坐在黑色商务沙发上，眸光散漫的模样。
她不知道陆季屿在吃药，也没有想过那是药物的效果，只觉得心里那个猜想被证实了——陆季屿已经将她当成了陌生人。
算是好事，这是一个理想的开始。
李解将简樱送到后，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回避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一坐一站的两个人。
简樱和陆季屿还隔着些距离，她出声：“陆总。”
陆季屿眼睫低垂，眸光浮动。简樱不知道他听到“陆总”两个字后太阳穴钝钝的痛，只听到他嗓音还算平和地说：“过来，坐。”
简樱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五年前两人热恋时，她21岁，他23岁。都是青春和冲动的年纪，两人一起探索柴米油盐的人生日常，极尽亲密之事。或许那时的他们都从未想到如今两个人距离不到两米，心上却仿佛隔着一座太平洋。
简樱斟酌了下，还是把准备好的话说出来：“我之前并不知道名图影业是你的公司，如果是的话，我一定不会来面试，甚至接受这个项目的。”
陆季屿眼睫颤了颤，没出声。
钝钝的痛感从太阳穴转移到了心口。
如果知道是他……一定不会来……
“现在项目已经在进行中了，我想来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你……如果希望我退出项目，那我可以……”
“不用。”陆季屿打断她。
简樱也料到他会这么说。如果他当真因为讨厌她，要她退出，那早就可以强行解约，甚至一开始就不用和她签约。
她深吸一口气，说：“这样的话，我确保我在项目期间会完成工作上的义务。等项目结束……”
她到底还是顿了下，逼迫自己干脆一些，抬头看他：“结束以后我就……”
“你很怕我，余小姐？”陆季屿打断她，没有给她机会说出那句“我就会离你远一点”。
听到这一声“余小姐”，简樱心头顿时有些百味杂陈。她是为了躲他才改成“余玥”这个名字，如今被他这样当面说出来，有种身着皇帝新衣走在众目睽睽的街头的感觉——她不由得尴尬。
“我没有怕你。”她低下头。
她的确不是怕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当下的处境。
“那就好。”陆季屿的声音听不出太大波澜，“这份工作是你应得的，今后我想我们还会有很多合作机会。”
简樱抬头，目光落向他。他这话的意思是在说，他不会以工作之便对她打击报复，甚至愿意与她冰释前嫌？
心头的石块松了松。简樱想，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正准备结束谈话告别时，她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她一愣，赶忙说了声“抱歉”。
手机拿出来以后，简樱本来是打算直接挂断的。反正都要走，有什么要紧的事，等她出了办公室再回拨过去。
没想到手忙脚乱之下，手机落到了脚边地毯上。正对着陆季屿的手机屏幕上，显示来电人为“老公”。
老公？
陆季屿原本勉力平和的眸色陡然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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