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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不要有秘密

        1

        如果不是黎夏的同学把包包实拍图发给她,黎夏一定打死都不相信,这就是经自己之手买给顾浅的那只Kelly手包。

        事情要从送顾浅礼物的三天后说起。

        某个在食堂吃完夜宵的晚上,黎夏和几个同学一起回寝室,她们刚走出食堂大门,其中一个拿着手机的女生突然惊呼道:“哇,这个二手Kelly包才一万五,都快赶上专柜的六折价了。”

        “开什么玩笑,应该是A货吧。”黎夏下意识地接了一句,“我前几天帮人买,还花了两万八千多呢。”

        那个女生困惑道:“我觉得不太像,卖家还挂了专柜小票和细节图,防伪标志全都有,看起来不像是假的。”

        黎夏埋头玩手机,漫不经心地敷衍说:“那应该就是用的时间太久,五金有破碎,所以当旧货处理了吧。”

        “好像也不是,我看这个包至少九成新,不像用过的样子,小票也显示是前几天刚买的。”那个女生把手机推到黎夏面前,用空出来的手摸摸耳垂,腼腆道,“真真假假的我也不太懂,你总用奢侈品,还是你帮我看看吧。”

        黎夏接过手机,原本她就打算做个顺水人情,帮忙看一眼真假也无妨。可是屏幕上的手包越看越眼熟,直到她翻到卖家的细节图,看到锁扣上的英文字母,她才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郁柏言让她帮忙,买给顾浅做礼物的包吗?

        “这个包在二手网站挂几天了?”黎夏问。

        那个女生答:“少说也有两三天了,浏览的人特别多,都被顶上首页了,要不我也看不到。”

        “这个包你别买了,假的。”黎夏眼珠一转,对她道。

        “看着和真的差不多啊。”那个女生摩挲着手机屏幕,恋恋不舍地说,“本来我都要拍下来了。”

        “高仿的,”黎夏面不改色,“别买了,背出去让人笑话。”

        听了黎夏的话,女生这才关闭购买页面,嘴上仍旧唏嘘不已:“我还想着,那个卖家肯定是急着用钱呢,要不怎么可能卖得这么便宜,原来是假货。”

        黎夏漫不经心地敷衍着女生,暗中已经打开郁柏言的聊天页面,开门见山地问:“学长,顾浅学姐最近是不是经济上有难处?”

        等了大约三分钟,手机提示灯终于亮了,郁柏言发给她一个问号,十分简单明了。

        “我看到顾浅学姐把包挂在二手网站上了,就是你送她的那个。”黎夏飞速地打下一串话,想了想,又发了二手网站的截图,“就是这个。”

        “我知道了。”

        郁柏言的回复不带一点私人感情,四个字无比官方。

        过了一会儿,好像是觉得不太好,他又补上一句:“谢谢你,这件事不要声张,我希望你帮我保密。”

        “好的。”黎夏迅速地回答。

        放下手机的那一刻,郁柏言茫然了。

        难道顾浅不喜欢他买的礼物?

        可是收到那个包包的时候,顾浅明明无比惊喜,连眼神都充满光亮,那样的表现,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还是像黎夏说的那样,顾浅在经济上有什么麻烦,却不愿意告诉他?

        想到这儿,郁柏言打开手机,仔细看了看黎夏发来的截图,对比着上面的网站信息,用电脑搜索到那个二手网站,并且找到了这个挂在首页的Kelly手包。

        郁柏言申请了一个小号,通过卖家私聊问:“在吗?”

        对面回复得非常快,几乎可以算是秒回:“在,请问您看中的是哪一款包包?”

        郁柏言这才发现,原来这个卖家不只发布了一条售卖信息,她足足在网站上挂了十个名牌包包,尤其是那几个颜色特殊的,他记得自己看见顾浅背过。

        这使他更确定,屏幕对面的人是顾浅无疑。

        郁柏言把Kelly手包截了图发给她,说:“这款。”

        “这只包售价一万五,不议价,不支持分期。”卖家回答道。

        “是全新的吗?”郁柏言明知故问。

        对面寂静许久,半晌,清脆的嘀嘀声再度传来。

        “是的呢亲,全新,可提供小票。”良久以后,对面又答,“您放心,保真,支持专柜验货。”

        此情此景,说不生气是假的,无论这个包耐看与否,好歹是他的一番心意,顾浅怎么可以说卖就卖呢?

        “既然是全新的,为什么刚买了就要卖掉?”郁柏言紧接着诘难,敲键盘的力度无形间重了几分。

        卖家没说话,反而是郁柏言手机一响,收到顾浅的微信:“苏雪冬生病了,我在寝室照顾她,今晚不用接我。”

        这句话后面,配上一个万年不变的可达鸭表情包。

        “好。”郁柏言回复道,这次倒是鲜有的简洁明了。

        片刻,卖家又发来消息:“亲,如果您真心实意想买,请快点下单,私人问题我不便回答。”

        她不说,郁柏言也不愿多问,索性三下五除二下单,随便留了个收货地址。

        “谢谢亲的支持,希望您能喜欢这个包。”卖家说。

        郁柏言下单没多久,黎夏就打来电话:“学长,我刚刚看那个包被买走了,你要不要问问学姐是谁买的?”

        “被我买走了。”郁柏言接起电话,他从书桌前站起身,远远地眺望着窗外的月亮。

        黎夏沉吟一下,接着说:“那你没问问学姐,到底为什么要把包卖掉吗?”

        “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这次,郁柏言没有把话说死,而是主动反问道:“我很想知道,以你们女生的角度来看,这种情况该如何解释。”

        电话那边的黎夏迟疑许久,小声提醒说:“学长,我听说顾浅学姐,她的家庭条件好像不是太好,但是奢侈品却从不间断,而且她以前……”

        “我知道了。”

        其实这些他都能猜到,根本不用黎夏再提。

        郁柏言懒得再往下听,便主动结束了两人的对话:“这事儿以后再说吧。”

        2

        “我终于卖出去一个包了!”

        电脑前的顾浅仰天长叹。

        “我都烧得头昏眼花了,还得和你操这份心。”苏雪冬顶着额头上的热毛巾坐起来,披上棉服颤颤巍巍地走下床,捧着一杯热水往前凑了凑,问她,“卖了多少钱?”

        “一万五。”顾浅伸出五个手指头晃了晃,有些欣喜道,“现在我只差两万块,就可以把我奶奶欠医院的住院费还清了。”

        “那你还完欠款,卡里还有钱吗?”苏雪冬又问。

        顾浅摇头,眼睛还盯着电脑屏幕,回答:“这下一分都没有喽。”

        “一分不留,你要喝西北风?”苏雪冬戳她脑袋,“实在不行你就和郁柏言说说,反正他不差这点钱,随随便便拿点就足够帮你把医院的欠款垫了,毕竟脑溢血不是什么小病。”

        “得了吧!”顾浅转身堵住她的嘴,片刻,又小声接了一句,“我不想用他的钱。”

        苏雪冬一撇嘴:“这可不是你的风格,我记得你以前……”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顾浅义正词严,坚决地表明态度:“就因为那个人是郁柏言,所以,我绝对不会主动向他伸手。”

        “嘴上这么说,你不还是把人家送你的名牌包卖了?”苏雪冬叹了口气,“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我以后挣钱买回来一个一样的不就行了吗?”顾浅强词夺理。

        苏雪冬裹紧身上的棉服,哈了口冷气:“得了吧,只出不进的日子,你都过了多久了?”

        顾浅没吭声。

        “还买回来呢,你现在有钱吗?再和郁柏言这样下去,我看你就要卖二手化妆品了。”看顾浅心虚,苏雪冬又奚落道。

        苏雪冬倒不是鼓动顾浅去找郁柏言帮忙,她只是隐约觉得,面前这个姑娘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她要试探一下,以印证自己的想法。

        “哪有……”顾浅眼神飘忽,含混不清地解释,“我就是……”

        “就是什么,我看你就是面对现实吧,和郁柏言谈恋爱这两个月,你卡里那点钱不是早就花光了吗?”苏雪冬说,“要不然你奶奶突然住院这件事,也不至于压得你这么拮据,居然要靠卖包凑住院费。”

        顾浅盯着手机出神,半天没给个回应。

        “浅浅,你们俩以后会在一起吗?”

        看顾浅没下文,苏雪冬继续说:“可能我这么说对郁柏言不公平,但我是你闺密,出于你的角度想,如果你们俩真的没有以后,你现在还这样一心一意用青春和美貌陪着他,是不是有点太得不偿失了?”

        苏雪冬说:“我看出来了,你对他,和对之前那些男人完全不同。但是平心而论,单在金钱方面,我并不觉得他能比过之前追你的那些人。”

        苏雪冬把衣柜里的包拿出来,认认真真打量一遍,又放回原处:“其实说这些都没用,反正你也挺对不起人家的,刚买的包转手就卖了。要是郁柏言知道你卖包,估计心都要碎了。”

        顾浅原本就不想卖这只包,之所以把它挂上二手网站,是因为这只包是她所有奢侈品里最贵的一个。现在听苏雪冬这么一说,她更觉得心疼不已,顺势翻开与买家的聊天记录,没有半点迟疑,直截了当地说:“对不起,这只包我不卖了。”

        此时,郁柏言正坐在电脑前,对着二手网站上顾浅其他的包包首饰发呆。他刚要关了电脑吃点东西,碰巧看到顾浅发来的消息。

        “为什么突然不卖了?”郁柏言问。

        顾浅的回答比之前更加言简意赅:“私人原因,不便回答,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你不卖了?”苏雪冬差点惊掉下巴,“那、那你还能凑齐住院费吗?”

        “凑不齐就去打工呗,又不是以前没做过兼职。”顾浅严肃地看着她的脸,一字一字铿锵有力,“冬冬,你提醒了我,我不能再继续做米虫了,一直以来我都习惯靠男人养着我,但是以后不会了。”

        “嗯?”苏雪冬挠挠脑袋,自己好像也没说什么啊,怎么突然就下定决心了呢?

        “我现在就开始做简历,别的干不了,给初高中的孩子补补数学和英语还是可以的。”

        说干就干,顾浅已经打开了兼职网站。这非同寻常的行动速度,让一旁看热闹的苏雪冬当场石化。

        她伸手摸摸顾浅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额头,心想这也不烧啊,怎么突然就转性了呢?

        “我真怀疑郁柏言给你下了什么迷药,能把你变得这么贤良淑德。”

        苏雪冬顺手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又剥好一个橘子放在桌边,露出老母亲般欣慰的笑容:“不过这样也挺好的,毕竟我已经很久没看到这么努力勤奋的顾浅了,加油哟!”

        第二天下午,苏雪冬意外地接到了郁柏言的电话,当时顾浅出去兼职,苏雪冬正换好衣裳打算出门。

        “顾浅最近是不是有什么麻烦?”简单的寒暄后,郁柏言开门见山地问她。

        苏雪冬纠结要不要告诉他,思来想去,最后还是一咬牙一跺脚:“那我就和你实话实说吧,顾浅的奶奶生病住院了,突发脑溢血,光住院费就花了八万七千多。”

        “那她怎么从来没和我提起?”郁柏言道。

        “她是不想花你的钱。”苏雪冬叹气,“她这几天正忙着在二手网站上卖包呢,本来昨天已经把你送她的包卖出去了,没想到又退了回来,现在她已经出去打工了。”

        卖包的事情,他当然清楚,这点不需苏雪冬再解释。

        “还有啊,千万别让她知道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了。”苏雪冬压低声音,“她这个人你也知道,那个暴脾气,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她既然决定不告诉你,一定是想着自己解决,你就假装不知道就行了。”

        “那我能做什么?”顿了顿,郁柏言又改口道,“她现在还缺多少钱?”

        “应该还差三万多,将近四万块吧。”苏雪冬大致算了一下,忽然声音提高八度,“等等,你可别想着直接给她钱,我太了解她了。就凭顾浅自命清高那个劲儿,她绝对!绝对不会收的!”

        闻言,电话那边的郁柏言“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郁柏言,你千万要对我们家浅浅好一点。”苏雪冬颇为不忿地说,“她为了你啊,真可谓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就差换掉自己那张皮了。以前不风光的时候,许多事都并非出自本意,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珍惜现在这个她。”

        没等郁柏言再说话,苏雪冬已经挂了电话,她这人一向有原则,绝不会和闺密的男朋友多有纠葛。

        说来也奇怪,这通电话打完没多久,顾浅就发微信告诉苏雪冬,自己挂在二手网站上的包包已经售空了,甚至帮奶奶补交住院费后,自己还能剩下一万多的盈余。

        “买包的是同一个人吗?”苏雪冬问。她心里清楚,这一定是郁柏言想的办法,只是心照不宣地没有挑明。

        “当然不是一个人买的,谁能这么有钱啊。再说,要是这么有钱早就去买新的了,怎么能看得上我这些二手货呢。”顾浅答。

        苏雪冬满意地点点头,这郁柏言办事还算妥帖。再联想之前她对他一些莫须有的看法,显然是自己多心了。

        “奶奶刚出院不久,那你这几天是不是要回老家一趟?”苏雪冬又问,“需要我陪你一起吗?”

        “要是你能陪我,那当然最好呀。”顾浅发来一个爱心的表情,“我订了后天上午十点的票,咱们一起吧。”

        与此同时,远在男寝的陈骆同学,正在郁柏言的催促下焦急地下单。

        “别催了别催了,刚才我让黎夏买了四个,现在我已经把最后三个包拍下来了。”

        陈骆提醒道:“还有,别忘了给黎夏转账,她花了四万多呢。”随后朝郁柏言伸出一只手,“我这边总价一万九千五,加上雇佣费五百,一共给我两万块。”

        “你怎么不去抢呢?”郁柏言作势要打。

        陈骆也不躲,优哉游哉地跷着二郎腿:“你要是不给,我现在就告诉顾浅,是你花钱把她的包都买了。”

        清脆悦耳的女声从陈骆手机响起:

        “支付宝到账,贰万元。”

        “我算看透你了,”郁柏言肩膀靠着书架,用食指点了点陈骆的手机,满脸伪笑,“你啊,干啥啥不行,趁火打劫倒是第一名。”

        “谢谢老三打赏。”陈骆才不管这么多,他飞快地拿起手机,又忽然想起什么,“那我收货地址填在哪儿啊,总不能填男生寝室吧?”

        “就填我家在朝烊区那个房子吧。”郁柏言扶额,“真是头疼,我还得为了取快递专门回家一趟。”

        陈骆牵了牵嘴角:“我怀疑你这句话的真正目的是在和我炫富。”

        3

        上午十点的车,顾浅整整提前了一个半小时,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苏雪冬的身影。

        直到列车入站,顾浅才接到她姗姗来迟的电话。

        “浅浅,我今天临时有事,不能和你一起去了。我我我……”

        顾浅碍于车站人多要注意形象,硬生生把一句脏话压下去:“苏雪冬,你居然敢放我鸽子?”

        “我虽然没去,但是有人愿意陪你去。”苏雪冬在电话里嘿嘿笑,“等着吧,郁柏言马上就到了。”

        郁柏言?什么情况?

        事实上,根本不需要等,郁柏言已经站在她面前了。他穿着一件黑色卫衣,外面套了个加绒的夹克,鸭舌帽把刘海压得紧趴趴贴在额前。

        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帅气。

        “浅浅,我陪你回去。”他说。

        顾浅脑袋一蒙。她明明记得,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郁柏言还说自己有实验没完成,今天要加班加点,怎么这时候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了呢?

        “你不是……”顾浅半句话没说完,便被郁柏言一把搂进怀里,沉声道,“推了,实验别人也能做,你,别人陪不行。”

        “那车票呢?你有票吗?”顾浅把苏雪冬的车票拿出来,“身份信息对不上,你好像不能用她的票吧。”

        郁柏言把车票拿出来亮了亮,得意扬扬道:“我早就自己买了。”

        哦,果然是早有预谋,苏雪冬这个杀千刀的。

        从B市到顾浅老家,一共十九个小时的路程,郁柏言出远门一贯坐飞机,其次是高铁,从未坐过普通火车。刚一上车,他就小心翼翼地问顾浅:“浅浅,咱们俩不在同一节车厢,还能坐一起吗?”

        “没事儿,找个乘客换一下就好了。”顾浅漫不经心道。

        郁柏言看起来十分诧异:“大家都是凭票上车,还可以随便换的吗?”

        顾浅挑眉:“票是死的,人是活的,懂不懂?”

        郁柏言一脸受教的表情。

        十几个小时,还是硬座,况且火车上信号奇差,才一会儿,郁柏言就坐不住了。

        顾浅还以为他是想吃午饭,就从包里掏出一桶泡面丢给他:“前面那节车厢有热水,自己去倒。”

        郁柏言接过泡面,拿也不是放也不是,最终默默“嗯”了一声,拿着泡面不情不愿地出发了。

        不多时,他又拿着泡面风风火火地回来,满脸兴奋地对顾浅说:“浅浅,前面有人在卖水果!而且还是我没见过的水果!”

        “啊?”顾浅有点蒙。

        郁柏言还沉浸在兴奋中:“那个卖水果的人马上到咱们车厢,一会儿你就能看到了,特别好看的水果,金灿灿亮晶晶的。”

        郁柏言话音未落,顾浅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推着小车来到她们车厢,小推车上放着包装好的小果子,每一颗都金灿灿黄澄澄,边缘带一点点红色,鲜艳欲滴。

        “就是那个!”郁柏言拽了拽顾浅的衣袖,“你要不要吃,我去给你买点。”

        顾浅摇头:“骗人的吧,先听听那个人怎么说。”

        卖货的汉子已经开始煞有介事地介绍:“这是金西梅,刚从树上摘下来的,还新鲜着呢,您尝尝,您也尝尝,这果子可甜了,营养价值也高……”

        顾浅嗤了一声。

        “要不咱们也买点吧,浅浅。”郁柏言又拉拉顾浅衣袖,一副小孩子的好奇模样,“那个金西梅看起来挺好吃的。那么漂亮的果子,价格还不贵,又新鲜……”

        “假的。”顾浅扫了一眼,冷漠地撇出两字。

        顿了顿,她又说:“你还真是生活经验为零,这么简单的骗局都能上当?”

        “骗?一个买一个卖,怎么能说是骗呢?”郁柏言嘴上说着,目光仍然贪恋地看着金西梅。

        顾浅看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心不死,索性把那个卖金西梅的叫过来:“喂,我问你,你这个什么什么梅,真的是刚在树上摘的吗?”

        卖货的一拍胸脯:“那当然了,保证新鲜。”

        “又不是你摘的,你怎么那么肯定?”顾浅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小推车上的金西梅。

        “您这说的是什么话,金西梅当然是刚刚摘的,就是我亲手一个个摘下来的。”卖货的说得凿凿有据。

        “哦?那能麻烦您给我描述描述,金西梅树是什么样的吗?”顾浅又问。

        卖货的擦擦额角的汗:“那……那就是西梅树的样子,有什么可说的。”

        “那这个金西梅成熟期多久,种植时需要注意什么,采摘后要如何保存能麻烦您告诉我吗?”顾浅步步紧逼,言语间咄咄逼人。

        车厢里的人都抱着看热闹的态度,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答不上来了吧?”顾浅把手机往小桌板上一拍,“什么金西梅银西梅,不就是一种添加剂超标的染色果脯吗?卖五十多块钱一斤,你还真是把我们这些顾客当傻子啊!”

        顾浅干脆拿起一颗金西梅,站起身道:“大家也看看清楚吧,如果不相信我的话,可以打开手机查一查金西梅是什么东西。这种染色果脯,糖分又高,营养价值几乎没有,吃多了还不知道要对身体造成什么危害呢。”

        听顾浅这么一说,原本有几个已经掏出钱包的大妈,又默默把钱包收了回去。

        “小姑娘,你不买就不买,怎么还断我财路啊?”中年汉子冷冷瞪了顾浅一眼,推着小推车又去往下一个车厢。

        郁柏言满眼崇拜地看着她:“浅浅,你也太厉害了,我差点就上当了。”

        顾浅幽幽叹气,无奈道:“不是我太厉害,是你太单纯了,五六十岁的老爷爷老奶奶都不一定有你好骗。”

        火车到达终点站时,已经是第二日凌晨,顾浅和郁柏言困得迷迷糊糊,干脆决定在火车站旁的酒店对付一宿,等明早天亮后收拾整齐再回去。

        “什么,只剩一间房了?”

        酒店前台处,顾浅和郁柏言面面相觑。

        “而且是单人房。”招待员面露难色,又添了一句,“你们要是能挤一挤,开一间房也是可以的。”

        “不行,不可以。”顾浅当机立断地拒绝。

        “说实话,除了我们家,其余几家酒店也一样客满。”听顾浅拒绝得这么直接,招待员又说。

        郁柏言已经拿出信用卡交给招待员,对顾浅说:“一间就一间吧,我睡地板,你睡床上。”

        他一向说到做到,进了酒店客房,自己默默拿了一张毯子铺在地上,连衣服也没换,趴在薄毯上倒头就睡。

        顾浅卸了妆换好睡衣,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足足折腾了一个小时,终于赤着脚从床上跑下来,摇摇睡梦中的郁柏言,提议道:“那个,要不咱们俩挤一挤吧?”

        郁柏言睡眼惺忪地坐起来,茫然道:“啊?那应该会很挤吧?算了算了。”

        “没关系,要是你着凉了就麻烦了。”没等郁柏言再说话,顾浅已经把他连拉带拽拖到床上。

        嗯,挤是真的挤。

        顾浅艰难地翻了个身,背对着郁柏言,她刚要合眼睡觉,一只胳膊忽然从后面抱住她。

        “别乱动,被子要掉了。”

        他的声音,因为疲倦而多了几分磁性,所以显得尤其低沉,但又极具诱惑力。

        顾浅心头猝然一紧,听郁柏言又道:“明天看奶奶,你说我买点什么东西好?”

        “你跟着我回去就行,不用买东西。”顾浅道。

        “那可不行,她含辛茹苦把你拉扯这么大,我应该好好谢谢她。”

        顾浅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苏雪冬和我说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显然已经困极了,“我很抱歉,在你之前的日子不曾出现,但是从此以后,我会和奶奶一起陪着你。”

        4

        事实上,两人回到家的一刹那,顾浅就后悔自己做出这么一个草率的决定。

        她实在不应该让郁柏言和她一起回来的。

        顾浅家在一条老式的弄堂里,家家户户紧密地簇拥着,如果一定要在这里找出什么特别之处,大约是这块居民群的老人特别多。

        年轻人是不屑于在这种地方居住的,鲜有人能忍受公用的厕所和厨房,但是老人们习惯了数十年如一日这样生活,尽管这里被红漆刷上了一个个“拆”字。

        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年轻人并不能买得起这块正在增值的土地。

        顾浅的奶奶已经出院两星期,住院费则是顾浅前几日刚刚补交的。

        看起来老太太的身体依然硬朗,全不像生过大病的样子,她刚一见郁柏言,就热情地把他拉进客厅,连声问:“你就是浅浅的男朋友对吧?”

        “对对对。”郁柏言把大包小裹的保养品放在一边,腼腆地笑道,“抱歉这么晚才来看您,前段时间太忙了。”

        “我这个老太婆子有什么好看的,你们俩好好的就够了。”奶奶一边说着,一边端来洗好的水果,把苹果热情地塞进郁柏言手里,“来这儿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别客气,快吃吧。”

        郁柏言沉吟许久,趁着奶奶不注意,慢慢蹭到顾浅身边,小声问:“浅浅,你们家卫生间在哪里啊?”

        “厕所在外面。”顾浅朝弄堂外面一指,“公共厕所,你应该能找到。”

        “外面的厕所,那怎么冲水啊?有电吗,难道是单独连着一条电路?”闻言,郁柏言面露难色。

        顾浅满脸黑线:“那是旱厕,不用冲水。”

        郁柏言的表情千变万化,从震惊到错愕,最后茫然地看着她:“旱厕,是农村电视剧里那种……吗?”

        “不然呢?”顾浅一个头两个大。

        很快她就反应过来,郁柏言说这句话时,特意强调了农村电视剧几个字,他是真的没见过,也没用过旱厕。

        悬殊的经济条件摆在那儿,郁柏言的家庭条件并不提供让他受苦的机会。

        尽管如此,顾浅还是装作底气十足的样子,冲他道:“整个弄堂都用一个公厕,至于你要不要用,请君自便。”

        郁柏言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脸涨得像紫茄子,许久过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长叹一口气。

        “我去。”

        不到三分钟,郁柏言绿着脸回到客厅,磕磕绊绊地说:“浅、浅浅,那里面怎么还有老鼠啊。”

        顾浅眼神飘忽,回怼道:“反正、反正也没咬你,你怎么计较那么多呢。”

        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顾浅主动提议:“家里没菜了,咱们俩去买点菜吧。”

        上午的农贸市场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顾浅家所在的居民区地处偏僻。所谓的农贸市场,不过就是一个巨大的彩钢房,里面分割出各个摊位的位置。地上没有地板,连水泥都没漆,纯粹就是脚踩着土地。卖肉的屠户把血水随地一倒,苍蝇在泡过血水的泥上肆意飞舞。卖蔬菜的阿姨手指黑黢黢的,把摊位上的青菜拨来拨去。

        郁柏言满心欢喜地跟着顾浅出门,本以为他们俩能在某大型市场逛超市,没想到顾浅七拐八拐,把他带到这么一个卫生质量一看就极不达标的地方。郁柏言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了,他站在农贸市场入口,手里拎着买菜的塑料小篮子,死也不往里走一步。

        “你真不进去?”顾浅双手叉腰,无奈地看着他。

        郁柏言委屈地摇摇头,又往后退了一步。

        顾浅也不好强迫他,把塑料小篮子抢到自己手里,道:“那你在门口等我,我买点菜就出来,自己别乱走,知道吗?”

        郁柏言可怜兮兮地点头,如临大赦地躲到一旁。

        像顾浅这样的大美女,砍个价求个情,买菜自然多受优惠,只不过偶尔有些人品恶劣的小贩,总喜欢趁着交易的空当占人便宜。好巧不巧,顾浅今天就碰上一个。

        原本顾浅想着买点孜然,今晚下厨给郁柏言做一个孜然牛肉。没想到这卖孜然的猥琐男看上顾浅漂亮,竟然趁着给顾浅递塑料袋的时候摸她的手。

        “你干什么?”顾浅把手缩回去,同时神色一凛,连同装好的半袋孜然一起推回小贩面前,“我不买了,你放回去吧!”

        那点孜然,她用手掂一掂就知道,绝对不够秤。

        换句话说,这小贩人品极其恶劣,不仅揩油,还在卖调料的秤上做了手脚。

        “都给你装好上秤了,你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小贩不乐意,又把孜然拿过来,“不行,你必须买。”

        “吃你家的孜然,我怕恶心得把早饭呕出来。”顾浅把孜然往他面前一摔,“你这人也太不要脸了吧?在小姑娘身上揩油,卖货还缺斤少两,你缺不缺德啊?”

        “你这姑娘怎么血口喷人呢,你说我揩油,你有证据吗?”小贩看她一个小姑娘家,形单影孤、势单力薄,竟然又没羞没臊地说,“摸一下手怎么了,你少块肉了吗?”

        话音未落,小贩忽然被人踹了一个大趔趄,他还没来得及站稳,身后猛地又飞来一脚。小贩怪叫一声,随后以一种极其滑稽的姿势趴在调料架子上。

        郁柏言在他身后收了脚,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擦了擦皮鞋,随后从柜台后走出来,若无其事的就要拉着顾浅离开。

        “你等会儿!”小贩从茴香堆里爬出来,“你凭什么踢我,信不信我报警?”

        “踢你一脚怎么了,你少块肉了吗?”郁柏言满不在乎地瞥了他一眼,无比嫌弃道,“想报警是吧,那你报啊,没手机的话我帮你。”

        他接着说:“你对小姑娘揩油不说,卖货又缺斤少两,刚才你还说摸摸手而已,又不掉块肉,这些我都录下来了,咱们可以一起在民警面前对质,看看最后我们谁会被拘留十五天。”

        小贩立刻心虚起来,表面还装作强硬,只不过目光飘忽:“算我倒霉,今天……”

        郁柏言从口袋里拿出酒精湿巾,把顾浅的右手握在手心里,用湿巾仔仔细细擦了一遍,一边擦一边朗声道:“这种人看多了会反胃,浅浅乖,以后离垃圾远点。”

        “你真的录下来了?”顾浅踮起脚,贴在郁柏言耳边小声问。

        郁柏言狡黠一笑,解释道:“随口胡说,骗他的。当时脑子一热就踹了,哪有时间录像。”

        郁柏言为她把手擦干净,又很自然地把她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里,紧紧十指相扣。

        “现在不觉得这里脏了?”顾浅抬头问他,语气里有玩笑的成分。

        郁柏言想了想,然后一字一顿,很认真地回答:“就是因为这里脏,所以才要打起十二分的注意保护你。”

        这么深情的告白,顾浅听了却尤为刺耳。

        她从小在这里长大,用“脏”来形容这个集市,尤其是郁柏言这样信誓旦旦,用与自己截然相反、绝非开玩笑的态度,让她顿生一种贫富差距悬殊的沟壑感。

        灰姑娘嫁给王子,只不过是一个童话故事而已。

        贫穷将自卑刻在骨子里,尽管已经在一起很久了,她还是忍不住有这样矫情的想法。

        尤其是当天晚上,郁柏言看着一桌饭菜,连筷子都没动几下。这让顾浅更加确信,她和郁柏言的恋情,看来是无法长久了。

        “郁柏言,咱们两个家庭的差距,你应该已经看出来了。”

        当晚睡前,顾浅在房门口拉住他,严肃地说:“我知道爱情讲究门当户对,你放心,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不会有异议。”

        郁柏言想了想,表情严肃:“嗯,是该做决定了。”

        听到郁柏言说出“决定”二字,顾浅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空气安静得简直要凝固。

        “我必须帮奶奶修个室内卫生间,公共厕所太远了,万一雨雪天路滑,奶奶摔倒了怎么办。

        “还有,厨房必须重新装一下,我今天吃饭的时候就想,咱们可以打一个隔断,一边是厨房,一边是餐厅,还有还有……”

        郁柏言越说越来劲,丝毫没注意到顾浅已经湿润的眼睛。她长久地注视着他,终于在郁柏言说到第三句时,轻轻踮起脚抱住他,在他唇边香甜地一吻。

        所谓一见钟情,无非是你看中我的脸,我看中你的钱,我们在一起,各取所需。此后日久生情,你用笨拙的方式爱护我,我放弃私心杂念,横跨悬殊的门第与你相拥。

        ——“郁柏言,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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