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8、曹腾达的心结
出租车停在了市医院正门。
郁小可踮着脚刚走进医院候诊厅，外面噼里啪啦下起雨来。随大门的开关，冷风阵阵涌入，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
一楼急诊科刚刚接收了几位车祸患者，忙碌的医护人员在走廊内跑来跑去，没人关注郁小可这位还能走路的崴脚伤员。
郁小可扶着墙正不知所措，一位长相英俊的中年男医生注意到了她。这位医生刚从处置室出来，白大褂上沾着斑斑血迹。他走近郁小可惊奇地问：“是郁老师吧？！”
郁小可边答应边仔细打量对方，似乎是哪位学生的家长，具体姓名却记不起来。男医生没做自我介绍，而是搀扶郁小可进入另一间处置室。
处置室内，郁小可脱掉鞋袜后才发现脚踝有点肿。男医生将她的脚放在自己的怀里，仔细检查她的伤情。男医生的手温软有力，触到郁小可冰凉的脚上产生的温差令人舒适。
“踝关节有点半脱位，你忍一下！”说完这话，男医生不等郁小可回应，径自握住她的脚踝往怀里拉拽提捏——只听“嘎嘣”一响，郁小可“啊”地失声叫出来，又痛又羞的她赶紧咬住嘴唇。
“好了，你动动试试！”男医生放开了郁小可的脚。
虽然痛了一下，但现在活动起来顺溜不少也不像之前那么痛了。郁小可表示感谢，要去交诊治费。男医生两手直摆：“举手之劳，不必缴费！”
郁小可坚持缴费，男医生看出她的心思，解释道：“咱们这儿特别讲究人情味儿，像你这种情况我们经常免费帮助患者，哪怕不认识也一样的，绝不是因为你是我孩子的老师！”
见他态度诚恳，郁小可只好不再坚持。男医生的白大衣胸前别着名牌，姓名栏上写着“欧阳义”三个字。这样的复姓全班同学只有一位，郁小可自然对应上了。
“欧阳医生，我还想向您打听个人——医院里有位叫刘小茹的护士么？”
“哦，是有这么个人，她是脑外科住院部的护士！”
“她今晚值班么？”
“她请事假了！昨天我听脑外的护士长抱怨过，说科里紧缺人手！”
她请假了？
怎么会这么巧？难道语安真的出事啦？不、不！绝对不可能……郁小可的心里七上八下乱作一团。她站起来走出处置室，欧阳义搀扶着她送到医院门口，交待她回家卧床休息。可郁小可脑海里一片空白，她只看见欧阳义嘴唇翕动却听不见说了什么……
雨水淅淅沥沥，湿透的街路上阒无人迹。
郁小可步履艰难地走在街头，昏黄的路灯拉长了孤独的身影。她衣衫尽湿，战栗的□□与无助的心灵同样冰冷。一家音像店正播放《风吹麦浪》这首歌曲，温婉的调子、深情的对唱吸引了郁小可，她驻足凝听——刹那间，与语安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浮现在眼前……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怎么能让人心甘呢！？郁小可的心脏一阵绞痛，她捂住胸口倚靠店墙仰望茫茫夜色——千万支雨箭从无尽的黑暗深处刺向人间，像恶魔甩下的碎发、像冥府投下的鞭挞……
郁小可无力地滑坐下去。她感觉自己渺小极了，渺小到如尘埃般毫无意义，渺小到可以忽略生命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郁小可的手机铃声响起。她以为是赵成仁打来的，麻木地任凭铃声一遍遍响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掏出电话不经意间看了一眼——那个熟悉的号码跃然入目——是语安！她喘息加速、双手颤抖，按了几下回拨键居然没按准。这时手机再次响起，她立刻接听。
“喂——小可，我看见你发的信息——你怎么啦？”话筒内传来浑磁厚重的男声，瞬间将郁小可从地狱拽回人间。
这一刻，紧绷的情绪彻底松懈释放！郁小可泣泪横流，挟怨带喜地反问：“语安，你怎么啦？为什么联系不上你？”
语安明显被郁小可的情绪搞懵了，支吾着回答：“我们这两天有机密行动，规定是要关机上交的！以前一直这样啊……”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你让我、让我担心死了，你……”郁小可不知道说什么好，突然想起两人曾经的约定——“你我不是说好的么，以后无论遇到任何情况，你一定要先告诉我，我安心了才能不去干傻事的么？”
电话那头，身隔千里的语安想起与郁小可临别那晚在江边说过的话。他真切地体味到郁小可炙烈的情感，不免有些激动。
“小可，我没有忘记那个约定。可是，我走那天你没来送我，后来又对我变得异常冷漠……我不明白，也许是这种特殊的情感令你疲累，也许是其他的原因……我不是那种喜欢一个女孩就对人家死缠滥打赖皮赖脸的人。如果你讨厌我，哪怕我再喜欢你也应该克制……”
“傻瓜！我怎么可能讨厌你……”郁小可打断他的话，压抑心底的情感像决堤的洪水再难控制。可是，她的身后有赵成仁；语安的身后有刘小茹——这份情感又怎能做到心无旁骛？
通话中，语安告诉郁小可在玛哈洛的确发生了一起暴袭事件。不过并没有传闻那么严重，某街道办事人员在入户排查时发现一户人家私藏大量管制刀具，在收缴的过程中被闻讯赶来的几个暴徒袭击，重伤了两名联保队员、一名干事……虽然这伙人很快被制服，但为了彻查弊端当地警方联合武警开展了对应行动……
郁小可很想同语安谈谈刘小茹，她告诉语安其实那天她去了火车站，因为看到刘小茹才没出现。提到刘小茹，语安显然有些难堪，他故作轻松地说自己的母亲喜欢刘小茹，跟他没有关系；还说因为他不同意与刘小茹相处惹得老太太心情不好，这两天刘小茹居然请假带她出去旅游散心……
语安不同意与刘小茹相处？那在火车站是谁送给刘小茹戒指？语安啊语安，你说的是实话么？
郁小可心里有很多疑问，但她依然觉得以自己目前的身份和处境根本没有资格质问语安。算了，能够得到语安平安无事的消息应该满足了！郁小可自我安慰着，在与语安互道保重后挂断手机。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空气异常清新，夜色异常静谧……
第二天清晨，郁小可习惯性起早准备上班，忙碌一阵儿才突然想起学校已经将她停职。她颓然坐进沙发，有些怅然若失。赵成仁不在家里，看来是一夜未归。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到今天算是名存实亡，但还不知道何时才能真正的脱离开。
微信上有一条语安发来的信息，点开一看是一个地址。这个地址写得极其详尽，包括坐什么车下哪个站、到了某条路口怎么拐弯再走多少米、有家超市门前养了条大黄狗……最后，语安的信息写道：这是我目前的工作地址。本人命理中五行缺小可，等你！
郁小可会心一笑，转而又生出几分悲伤——自己何时才能摆脱纷杂纠缠，勇敢地前往这处所在呢？
将近中午时，徐静给郁小可打电话叫她来一趟学校，问她什么事儿说是电话里讲不清楚。
郁小可赶到学校，徐静正站在校门口迎她。徐静满脸堆笑像是有什么喜事，她挽起郁小可的胳膊往校长办公室走，边走边介绍了大概情况——
学校的教研楼去年搞改建装修，是市里拨款由王校长亲自主抓的工程。活干完了质量也验收了，可还没出三个月就出现了各种问题：墙皮剥脱、天棚塌陷、管道断裂……
没人敢在这样的教研楼里工作，偌大的楼房便空置下来。至于这豆腐渣工程的承建商，后来追查时才发现并无资质，早就脚底抹油跑路了。当然，也有人传言是王校长吃了太多的回扣以至于工程队无法赚回成本，只能偷工减料。总之，教研楼事件成为王校长的一块心病。明帐上他手里只剩下少量的工程尾款，想再拉起一支队伍对工程修缮几无可能，而相关部门三令五申叫他做出交代，亮开架式随时来定罪讨责！王校长焦头烂额，他开始挖门倒洞想尽一切办法巴结上级领导，指望将来在这件事上有人能替他“说说话”……
徐静说曹腾达今天来学校，正是为了解决教研楼的问题！
尽管郁小可有些吃惊，但不难想见曹腾达此举所涉。
校长办公室内，王校长的包子脸挤满了肉褶，正坐在会客沙发上与曹腾达谈笑，一口一个“曹总”叫着。
“郁老师来啦！快、快，一起坐！”王校长欠身招手，一副媚相。
郁小可挽着徐静在沙发的旁侧坐下。
曹腾达满脸正经，扬眉撇嘴地说：“王校长，我是个商人，从来不干白折腾的买卖。只要你答应我说的条件，明个儿的我就派队伍开工！”
“这个应该的，保送令郎上市重点高中的事我就能拍板；教研楼命名的事我向上级打个汇报，肯定问题不大！至于郁老师和徐老师的问题，是不是还得征求一下她们本人的意见？”王校长请示道。
“老曹，差不多就行了呗！还搞啥名堂？”徐静问道。
曹腾达冲她呶嘴摆手，似乎在说：女人家家的插个啥话？
徐静会意，乖巧地闭上嘴。
王校长爽朗地哈哈笑道：“不算啥名堂！郁老师和徐老师能力都很强，也很受学生喜爱，换个管理的岗位也理所应当嘛！”
“换什么岗位？我可不需要！”郁小可断然拒绝，她有点生气——她性格里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接受别人的施舍和摆布！
“咋又上来犟劲了？这好事儿别人还求之不得呢！再说了，这两天你不来上课，你们班同学都快管不住啦！你们班那个班长——叫什么欧阳敬意的，还有曹总的儿子曹承祖，这几个小子要联名给学校上请愿书呢……”
郁小可沉思片刻，说：“王校长、曹总，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我不会接受这种安排，至于你们之间的协议也与我无关！”
说完，郁小可站起身走了出去，留下一屋人的错愕。
徐静挪了两下屁股终而没随郁小可一起离开，她看了眼曹腾达对王校长说：“我该晋职称了……”
郁小可来到江边。
银粉般的阳光撒在江面上，恬澹的流水晶莹浮跃；长长的江岸边柏杨槭槭，断枝败叶散落在甬道上，风一吹“唰唰啦啦”四散翻滚……好一副秋残冬潜的景象！
想起与语安一起在江边的场景，郁小可不禁黯然神伤。不知道此刻远在边疆的语安在干什么？在想什么？那边的气候会不会更加寒冷？他是否满怀期待着心爱的女人会循迹而往，突然出现在面前？
正胡思乱想，曹腾达打来电话约她一起坐坐。郁小可以为他和徐静在一起，关于他给学校投资的真实想法也该了解一下，所以她没有拒绝。
然而到了订好的咖啡馆，走进雅致的封闭式小包间后，郁小可才发觉只有曹腾达一人。她有些不自然，但见曹腾达的态度很诚恳，也不好立刻离开。
“小可，今天我请你来是有些话想跟你单独谈谈——我想给你个交代，也给自己一个交代！”曹腾达首先开口说道。
郁小可对曹腾达如此正式的模样不太适应，笑着问：“交代？我们之间需要什么交代？”
“咱们先喝点咖啡，听我慢慢说……”曹腾达呷了口咖啡，自嘲道：“其实我更适合嗑蒜瓣儿，这玩意喝不惯，但我知道你喜欢！”
郁小可微笑点头，用眼神鼓励他讲出想说的话。
“小可，我以前对你的那点心思你也知道——直到昨天，徐静跟我说了很多贴己的话，我才反过味儿来。你和我只能做朋友，不可能产生其他的感情。况且，自打跟赵成仁交往以来我是真把他当作好兄弟！如果对你还一直有什么非分的想法，那还怎么在咱们这圈里混？不过说实在的，我总觉着你和赵成仁也没有啥男女间的感情……嗐，说这些有点多余了！”曹腾达摇头摆手，表示话多。
“曹哥，没关系的。”
“哦，不说这些了。我今天主要想跟你讲讲我个人的一些经历，这些事我跟谁都没说过，包括徐静！”
郁小可发现曹腾达提到徐静时，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
“你们？”
“嗯——徐静真挺好的！虽然我们的岁数差了一些，可能你对我在男女那方面的印象也不大好……我知道你们是好朋友，你指定担心她跟我在一起会受到伤害……所以，今天我想把憋在心里的话都和你唠唠，希望能改变点你对我的坏印象吧！”
原来如此！
接着，曹腾达向郁小可说起一件往事——
三年多前，曹腾达与付□□闹掰后，付□□另起炉灶继续搞工程。一次，他俩同时竞标一项高架桥的梁栋工程——这活属于国家基建事业，对承建公司的资质要求极其严格，最终曹腾达拿到了承建资格。正是这件事的刺激，令付□□彻底放弃了建筑业，他转而投资娱乐休闲行当，不成想顺风顺水很快混成名噪一方的大哥级人物。
可曹腾达就不那么走运了。
当高架桥梁栋即将建成之际，工地上发生了一起重大生产事故——工作中的塔吊断裂，摔死了一名技术工人，另外还有三人不同程度受伤……事故调查的原因是固定塔吊的配件质量不过关，遭遇较大风级时塔吊过度扭曲变形导致断裂！
这种情况是要追究刑事责任的！
曹腾达平常最注重质量安全，在他印象里就从来没采购过质量不过关的配件。进一步调查中，曹腾达发现这批劣质配件与公司采购单有诸多不符！也就是说，这批致命配件是被人偷梁换柱的！
虽然报了警，但警方一时半会理不出头绪。可这边的工地上已然濒于瘫痪，曹腾达忙于安置伤亡人员及家属，搞得焦头烂额无暇他顾！然而，倘若不能得出定论就难以及时收尾工程，耽误了工期又将面临巨额的违约赔偿……这个时候，曹腾达的妻子主动请缨担负起追查劣质配件来源的任务……
提到妻子，曹腾达眼圈开始发红，不一会儿竟泪流双颊。郁小可听说曹腾达妻子是出车祸过世的，但她从未听曹腾达提及此事。眼前的曹腾达像个孩子般痛哭流涕，不禁令她倍感震惊。
哭了一会儿，曹腾达突然抹了把泪水，愤恨地说：“她、她压根儿不是死于车祸——那是我为了遮丑编的谎！”
“啊？”郁小可一脸疑惑。
曹腾达长叹一口气，继续说：“以前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我跟荆红的感情很好，从来没想过找别的女人……她说是去追查劣质配件问题，还不时给我打电话说什么有了眉目，我对她是一百个信任、一万个放心——可谁能想到哇，她居然背地里跟我的司机勾搭一块了……唉，外地的警察联系我去认领尸体，我才知道他们两人开着车在车库里偷情，因为车子没关火都他妈熏死了！那边的警察说发现两人时还、还都他妈光着哩……”
曹腾达说打那以后他的心理发生了变化，他开始自甘堕落玩弄女人，可现在想想那样的自己真的很无耻很丑陋……
郁小可明白曹腾达说这些是为了洗白曾经的那个放浪的他，应该是徐静的闯入改变了他的人生态度，看来爱情的力量真是奇妙。
曹腾达还说那场事故至今仍没有完结，他的公司面临诸多的诉讼和索赔，目前的空架子指不定哪天会轰然倒塌……
“啊？”郁小可没想到外表嘻嘻哈哈的曹腾达原来面临如此巨大的危机，可见他的心理素质蛮强大。“那你——还张罗给我们学校修缮教研楼？”
“那都是小钱——”说完这话，曹腾达窥视郁小可的表情，生怕她再来一套贬损自己的话来。不过，更深层了解曹腾达的郁小可对他的印象确实发生了变化，她也明白曹腾达在学校投资主要是为了曹承祖和徐静，从这个角度来讲她反倒轻松不少。
“虽然我没什么能力，但我希望你能够度过难关，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一定尽力。不过，以后再有心里话记得要跟徐静说哟，我相信你会好好待她的！”郁小可笑着说。
“是啊是啊，以后有啥话都跟她说！你不知道，这小徐静外表乖巧，实际上霸道得很哩！”尽管包间内只有两人，曹腾达说这话还是以手掩嘴，一副十足的“妻管严”架式。
郁小可会心而笑。
这时，曹腾达从背包里掏出一款新手机递给郁小可，说：“小可，这是我买给你的——别多想，用它作为我曾经对你鬼迷心窍的终结纪念吧！”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郁小可颇感意外，她连连拒绝。可曹腾达不知抽了哪根邪筋，非把手机塞给她，还硬要夺过郁小可的旧手机帮她换卡……
两人正撕扯着缠在一处，包间的门“呼啦”一下被人推开——徐静怔怔地站在门口，眼圈里充满了疑惑与怨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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