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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橙·顾宛


第十八章

        吃完饭,两个人并肩走在少城的街道上。

        现在八点过不到九点,正是许多市民晚餐后的散步时间。

        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在落满树叶的绿道边,围栏外河水声淙淙,孩童雀跃阵阵,沉寂在冬夜的南河在开春时恢复了活力。

        顾宛望着这条河,已经想不起来是多小的时候,也和季成在这条路上走过。

        那时候河畔没有修建步行绿道,只是石板铺成的小路,小孩子步伐快,贪玩儿又爱跑,稍有不慎还会崴脚。

        顾宛小时候皮,季成更皮,常常手贱,跑到她身后扯一下辫子,扯得小姑娘眼泪婆娑,一声尖叫,追着往前狂奔,小裙子如蝴蝶翅膀翩翩飞舞。

        那个年代,偷孩子的罪犯其实多,但是破案少,报道就少,家长警惕性不高,上小学的孩子多是三两成群,结伴而行地回家。

        顾宛一般都由家里派司机来接,在千禧年代,家里有一辆上百万的车足以引起众多小朋友围观。

        活泼好动的小姑娘也会害羞,被那么多人“哇”着,不好意思,又想和朋友们一起玩,便要求一周有几天要自己回家,顾家父母娇惯溺爱她,拿她无法,只得答应下来,再派人专门在后面跟着。

        于是——

        “宛宛跟着小男生去草丛里抓蚂蚱然后栽进去啦”、“宛宛自己勇敢过马路”、“宛宛在校门口花五毛钱买了根冰棒吃所以拉肚子了”、“宛宛把红领巾取下来蒙眼睛玩儿捉迷藏”等等前线消息传回顾家父母耳中。

        想象中要培养的大家闺秀变成了放学到处撒欢的小野妮子。

        夫妻二人思忖,决定孩子还是要有快乐的童年,只要不耽误学习便不干涉了。

        顾宛自此便有了个快乐得过了头的童年。

        升上初中之后,她妈妈专门找她谈过话,说如果成绩没有保持在年级前十,周末就不要想花时间和你发小们玩儿了。

        顾宛一听,哭得双眼通红,月考考了个年级第一,直升高中那年还拿了奖学金。

        从小季成就觉得,考试对顾宛来说,像他打架出拳头那么简单。

        顾宛聪明,老师讲题一点就通,常年在校榜霸榜,他做不到的那些事情,顾宛都可以做到。

        但有时候他又觉得顾宛笨笨的,什么都做不好,需要有人去好好保护她。

        比如现在。

        她居然可以穿着平底鞋来一发平地摔?

        少城的路灯在夜里七点半就亮了,光线透过树荫,密匝匝地,落到顾宛蜷缩的背脊上。她蹲在草丛边,手捂住脚踝,脚上穿了双半拖尖头鞋。滨江绿道上散步的人不少,来来往往,路人频频侧目往这边瞧。

        “你能动么?”季成急忙蹲下来,拂开她的手。

        看伤患处已然红肿,他皱起眉,“顾宛你是不是大小脑发育迟缓手脚不协调,平地都能崴脚。”

        “如果我说我左脚踩到右脚了,”顾宛自己都觉得好笑,咬嘴唇使劲憋,“你会不会笑我……”

        “会!”季成呲牙,笑起来堪比阳光灿烂,“哈哈哈哈哈哈!”

        “你去死!”

        “真蠢啊顾宛,走走走,叫声爹我带你去骨科医院。”

        “叫你大爷!”

        “叫大爷也行。”

        顾宛疼得眼泪快飚出花儿,被他这么一逗,疼痛减缓了些许,伸胳膊一推他。

        她推得季成一屁股坐地上,赶紧用手掌撑住地面,拍拍泥土,“操,劲儿这么大!”

        这季节的晚风已裹挟热浪,一缕又一缕地往领口里钻。

        顾宛蹲得腿麻,满头热汗,又娇气,站不起身,季成也不起来,两个人在人来人往间对视一眼,没忍住开怀大笑。

        顾宛不满,嘟囔:“你笑什么!”

        她这一句话说得太大声,没包住的生理泪水一下子掉出来,惊得季成一抖,连忙凑过去,伸出指腹给她擦。季成人高马大,比顾宛大了整整一圈,手大,指腹粗粝,抹在她娇嫩的眼眶下有种微妙触感。

        “笑你笨啊,”季成怕她蹲久了脚更疼,干脆转过身来,自己蹲着,指了指背,“上来吧,我大发慈悲背你!便宜就不占你的了。”

        “好嘞!”顾宛也不磨叽,吸吸鼻子,张开双臂挪动步伐,往人背上趴。

        一上了季成的背,顾宛比划他的肩宽,脑袋晕乎乎的,想起来好像短短一个月以内,自己第二次让季成背了……还别说,季成头发短短的,摸着刺儿,从背影看高大威猛,像地痞流氓,但每次背她的时候很温柔,还挺帅,安全感爆棚。

        从初一入学开始,季成为她打过不少场架,什么五花八门的理由都有,譬如有外校的小混混来学校堵她,再譬如有同年级追她的男生找季成单挑等等。

        季成总是大刀阔斧,将凳子往走廊一放,护她在身后,谁也不怕。

        她开始想……

        季成以后会找个什么样的女人结婚?

        在她的记忆里,季成初高中都有谈过女朋友,季成是“校霸”,季成的女朋友就都是那种听话的乖乖女,统一黑长直,统一肤白貌美,说话轻声细语的,和她顾宛完全是两种类型。

        她为此还问过季成,是不是就喜欢温柔的?

        季成说对啊,反正不喜欢你这种!

        可恶,天知道顾宛气得回去哭了一晚上。

        她把这事给妈妈谈过心,妈妈说,你这是对发小的占有欲,青梅竹马是这样的嘛!你要学会转变心态……

        顾宛又想了想,季宝贝对江让好像也是这样。

        那我这样也是正常的。

        “喂,”顾宛吊着季成的脖子,感觉到男人脖颈上流下的汗,丝毫不觉得不适,倒分外安心,捏了捏他左边耳朵,“季师傅,左转!”

        季成拿她无法,耳朵被捏得疼,嗷嗷叫两声,反驳:“骨科医院要往右转!”

        “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去喝酒,”顾宛捏住不放,“左转!加速!”

        季师傅:“冲啊!”

        俩傻子一路飞奔过绿灯人行道。

        季成找了家就近的livehouse。

        放眼整个室内,他一个男人背着个哭唧唧的女人,特别引人注目。

        负责接待的酒水销售都愣了,说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帮忙打120?顾宛从背上抬起脑袋,有气无力,我只是脚歇菜了,灵魂还要玩儿……

        驻唱歌手抱吉他上台,唱的是一首老歌。

        顾宛随手编了个低麻花辫,将头发甩在颈侧,露出一截细长的脖颈。她朝台上望,摇头晃脑的,看起来心情尚佳,小声跟随哼唱:“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季成望着她。

        满室灯红酒绿,热闹非凡,眼前的人和耳旁的歌声好似停止了。

        光源从周围汇聚到台前,顾宛侧着面孔,鼻梁小巧而高挺,眼睫忽闪,脸上绒毛被镀上一层清浅光晕。

        吉他的声调和歌词还在继续,季成心里下了场细密小雨。

        “怎么还发呆啦季成,”顾宛在他眼前晃动手指,从上酒的托盘中拿过自己的酒,“喝酒!再次庆祝你拿下月度销冠!也祝你早点干掉你姐夫,保护好我们季宝贝!”

        季成这才回过神来,默默记下了顾宛对他的新要求,爽朗笑道,“我努力!”

        我还要保护好你。

        “崴脚啦?哎哟,宛宛怎么那么不小心。”

        电话那头一阵乒乓乱响,翻箱倒柜的,随后是中年女人温柔急切的嗓音,“江让啊,你把这个也带去,这个涂跌打损伤特别管用,是你爸的神药。”

        “知道了,妈。”

        江让懒懒散散,挪开话筒,提高音量,“你放那儿吧。我在打电话。”

        冉雪昨晚刷朋友圈,刷到了顾宛发的照片。

        一只高高肿起的小猪蹄被白纱布层层包裹起来,配以文字:崴脚了呜呜呜qaq。

        高三毕业时,少城一中举办了高考录取表彰仪式,江让名列前茅,家长受邀出席。顾宛本科在上海念的大学,高考成绩年级靠前,自然成了负责接待家长的学生代表,便有了江让妈妈微信。一来二去,朋友圈互相会点个赞,几年下来成了见面会打招呼的老熟人。

        冉雪主观意识上先入为主,凑近难得在和别人打电话的儿子,惊奇道:“谁?顾宛?顾宛,我是冉阿姨……”

        江让解释:“是季梦真。”

        “哦,你那个同桌!小学就和你一起坐吧?挺标致一女孩儿,”冉雪轻声细语的,“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们了。等下你和她一起去看顾宛?”

        “嗯,顾宛那娇气包叫苦连天的。”江让头疼,“说要看见我们才会好点。”

        他一想到群聊里那些上药时杀猪般惨叫的语音就想笑,顾宛那嗓子怎么那么能叫唤的,骨科住院病房的病人怕是都要被她吓得跑下楼来看看。

        “行,那我炖鸡多炖点儿,你也给梦真喝。”冉雪微笑,一边小声念叨一边往厨房走,“不错,梦真梦真,梦想成真。这姑娘名字起得真好听。”

        “阿姨声音好温柔。”季梦真在电话那头听得有些不好意思。

        从小到大,他们几个会去彼此家里玩儿、过夜,但是很少去江让家。因此她没怎么和江让父母打过照面,只记得是个气质出众,如水柔软的女人。江让那一双深邃又狭长的眼和尖削的脸型便是随了她。

        昨夜,她十点多才下班到家。

        季成正在客厅沙发边蹲着给顾宛上药。

        伤者眼睛红红的,拆开纱布的脚踝肿得老高,说刚洗完澡,要重新涂一次药。

        季梦真没想到,她哥一米八八的大高个儿,缩在那儿给人做精细活儿的样子居然还挺和谐,看起来特别虔诚,有那么点小时候趴窗台边拼高阶乐高的模样。

        “季宝贝回来了,”顾宛痛得龇牙咧嘴,“明天江让说要回来看看。欸,明天周六,季成你上班吗?”

        “上,我调休。”季成头也不抬,专心给她包纱布。

        “哦……周日安亭本来让我和季宝贝帮她搬宿舍的,这下是搬不了了。”顾宛摸摸下巴,“要不你和江让去?”

        “我去就行吧,安亭没多少行李。”季梦真说,“明天江让什么时候过来,说了吗?”

        顾宛想想,以江让的作息,说:“九点吧。”

        果然,第二天还没到九点,江让就联系了季梦真。

        问她要不要带早饭?

        季梦真一个电话打过去,居然还听到了冉雪阿姨的声音,紧张得一颗心狂跳几秒。

        按照以往的周末作息,季梦真这时间还在梦里。

        可她下班太晚,浑身不得劲儿,头都没洗,上楼洗了澡倒头就睡。手机一震动,震得她从床上直接弹起来,匆忙换好衣服要出门洗头。头发都油了,不够完美。

        可恶,被亲一口……

        偶像包袱被亲出来了。

        江让要来,总不能让他看见自己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

        “哟,你起这么早?”乔明弛正在门口穿鞋,嘴里照例咬块吐司,“明天安亭要搬来,你记得去接!我那上头巡查组来了,走不开……”

        “没事,”季梦真摆手,“我出门洗个头。”

        乔明弛愣住,“家里不能洗?”

        “能啊。”季梦真心情大好,转身出门,比他动作还快,发尾在空气中甩出弧度,“出去洗了才够靓!”

        望着季梦真一溜欢儿往外跑的背影,乔明弛扣好警服纽扣,三两下把吐司嚼碎吞了,跟上去几步,停了,小声念叨:“奇怪,周末整那么美干什么?要约会啊?嘁!”

        刚跑到小区门口,她正搜寻有没有理发店开着门。

        这里是别墅区,周围商业不算发达,楼盘没有底商,商铺都开得比较松散。季梦真边走边找,越来越后悔怎么不在家里洗。

        她突然看见道路边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斜倚在树旁,如今站直了身子,也转头来看她。

        几天不见,江让换了身运动装,挎包斜斜地搭在后腰,指尖有一根未燃尽的烟。这男人呢,形象懒懒散散的,长得又高鼻薄唇、眉眼冷硬,一副利落精神气。

        季梦真又想起迎风招展的小白杨,再想起现在自己这副没捯饬的样子,忍不住扭头想跑。

        似乎是捕捉到她要逃跑的讯号,江让把烟按灭,出声喊她:“季梦真!”

        反正都留下背影了,还不如跑。

        总比被看见丑样子强!

        季梦真一向视形象如命,实在无法忍受自己这副样子出现在江让面前,干脆心一横,扭头原路返回,朝小区里面跑去。

        结果江让烟不抽了,怀里抱个保温桶,迈开长腿也跑起来,在她后面一路追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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