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狭路相逢
虽已是那四月的天，大漠以北稀稀落落的干枯枝头仍旧挂满了霜。
数百里的茫茫原野尽显苍黄，夹杂着些许厚重土腥味的西北风，无疑让诸多初次赴边的将种子弟吃尽了苦头。
沾满血污的兵车战马行走在宽广的驰道上，看着那一个个本应是威风八面的金甲武将狼狈不堪，以黑色粗麻遮面的秦子麟不禁讪笑一声，笑过之后却不得不陷入某种深思。
大唐远征军区区三万将士，却能突破数十万大食军的重重封锁，已足以自傲。
毕竟高仙芝再能耐，也无法以一己之力阻挡大食军团二十余万甲兵的无间歇冲击。
秦子麟理了理宽大的粗麻面巾，掩住颈下若隐若现的紫黑纹路，又回头看了看那位曾被大唐帝国誉为定海神针的老将，只能摇头长叹。
对于孤军深入的大唐远征军来说，大食军团的人海战术的确有效，再加上葛逻禄部落的叛变，远征军腹背受敌。纵使众将奋勇死战，三万大军也仅剩数千人得以撤离。
就在这时，后方远远地又传来震天的人喊马嘶之音，烟尘弥漫间隐约能看到大食骑兵的精壮身形。
秦子麟缓缓回过头，很平静地望着这帮紧追不舍地骑兵，丝毫不觉得意外。
这些年大唐帝国可没少给黑衣大食带来战争灾难，而今日是黑衣大食第一次获得胜利。眼见大唐将士溃不成军，大食军团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复仇的绝佳时机。
而高仙芝则连头都没回，只是闭上眼睛，轻轻握了一下造型独特的蛇头剑柄。此时此刻，唯有这位老伙计还能给他带来些许心安。
想他二十岁时便已驰骋疆场，一生征战无数却未尝一败，谁曾想今日竟在怛罗斯城损兵折将，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如果他仅是孤身一人，随时可脱离战场遁去。可是现在他身后尚有数千大唐士兵追随，他又当作何选择？
这位帝国神针的确处变不惊，很快便已作出自己的决定，双目睁动间精光爆闪。
只见高仙芝倏忽间抽出那柄久未出鞘的灵蛇冰吻，清脆的嗡鸣之音极为悦耳，而最后那丝略带颤抖的尾音却让人不自觉地打个寒颤。
饶是秦子麟跟高仙芝隔着不短的距离，仍旧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从剑柄蛇口吐出的幽蓝剑刃所散溢出的无形杀意。
紧跟在高仙芝身后的几位将军也下意识地后撤了几步，貌似都不愿跟此剑靠的太近。
高仙芝斜瞥他们一眼，沉声道：“诸将听令！”
“诺！”
几位将军异口同声地答道，原本萎靡的士气瞬间又提升起半截。对于他们来说，只要高仙芝不弃他们而去，即使面对多么危险的处境也不会畏惧。
因为高仙芝早已成为他们的信仰，每句话都能在他们心中产生一种神奇的魔力，使得众军士临危不乱。
高仙芝终于回过头，冷冷地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大食骑兵，双眼微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死战！”
“死战！死战！死战！”仅剩的几千士兵立即给与回应，声音整齐划一，振聋发聩。
秦子麟看他们个个神情肃穆，双目血红，显然已做好赴死的准备，不得不承认高仙芝治军的手段着实非凡。
不过这种纯粹找死的行为却让秦子麟难以苟同。
虽然秦子麟知道高仙芝绝对不会逞匹夫之勇，一时却又无法猜透高仙芝的真实意图，唯有静观其变。
只见高仙芝一跃而起，脚尖轻轻一点座下战马，如展翅滑翔的苍鹰般率先迎向大食骑兵。
与此同时，大食骑兵中也有一骑绝尘而出，手持长柄弯刀，神情倨傲间又挂着几分决绝，应是一员先锋小将。
两人电光火石般一触即分，高仙芝的身形没有丝毫停顿，头也不回地冲向敌兵深处。周围的大食骑兵如割草一般向两侧倒去，个个身首异处，鲜血四溅。
再看最先那位迎击高仙芝的大食先锋官，随着一声刺耳的裂帛之音“刺啦”响起，只见其整个身躯竟四分五裂地向周围炸开，连座下战马都没能幸免。
秦子麟显然不会趟这趟浑水，只是想见识一下高仙芝在经历过此等大败之后会如何收场，遂悄悄脱离拔汗那部落，孤身立于一座荒芜的土丘之上，遥遥观看后方的大战。
这时大唐远征军仅剩的数千将士也已冲进大食军团中，战马嘶鸣间不时有人坠马身亡。大唐士兵个个以一当十，几位将军更像那冲进羊群的猛虎一样大肆屠戮，犹不能一吐胸中闷气。
高仙芝则如入无人之境，于大食军团中来回游走，貌似在寻觅着什么。
直至远远地望见一位正仓皇逃窜的矮胖胡人，高仙芝眼中杀意一闪而逝，随即提气轻身，几个起落间便已拦截在对方战马之前。
这胡人一脸的络腮胡遮住了大部分表情，眼中惊恐却是无法掩饰，慌乱间急忙揽住手中缰绳，双腿紧紧夹住马腹。
正四蹄翻飞的战马腹部吃痛，骤然间高高跃起，一双强壮的前蹄瞬间迈过高仙芝的头顶。
高仙芝背负着双手，似乎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看没看头顶的战马。
而这匹比中原战马高出一头的胡马顷刻间被一剖为二，腹中肠胃早已碎成无数段，混合着鲜血秽物四溅而开，红红绿绿地点缀着周围的枯黄土地，却没有一点一滴落在高仙芝洁净的金甲战衣上。
马背上的胡人双目圆睁，额头正中清晰地浮现出一条鲜红的血线，顺着鼻梁直贯而下，就这样和他的战马一同砸向地面，再也不能站起。
人尸马尸混做一团，红、白、绿三色交缠，看上去令人作呕。
高仙芝用剑奇诡莫测，唯有秦子麟能看出门道，不过刚才那一剑让秦子麟都生出一丝恍惚之感。
秦子麟完全能从那凝如实质的杀气中感受到高仙芝的恨意，难怪高仙芝会亲自冲锋陷阵，原来是为了斩杀葛逻禄部落的王。
目的已达到，高仙芝提剑杀回大唐军中，翻身跳上自己的战马，吐气开声道：“撤军！”
协助高仙芝西征黑衣大食的胡人诸部落已提前撤离，仅剩的几千大唐将士边战边退，伤亡不断增加。
前方道路狭窄，混杂着十四名童子军的拔汗那部落正缓缓后撤，人马阻塞，一时不能通过。
高仙芝双目血红地看着这些胡人，心中早已让他对胡人部落彻底丧失好感。若不是葛逻禄部落的叛变，此战或许尚有回旋余地。
突然，一道凌厉的剑光划开空气，瞬间掀翻一片胡人。
“统统杀掉！”
高仙芝的声音冰冷地传进身旁诸将耳中，手中长剑竟然指向尚属友军的拔汗那部落。
不等诸将行动，周围突然飞沙走石，本就散乱的阵型更显不堪。
只见一道身穿胡服的修长身影轻飘飘地落在高仙芝的正前方，毫无惧意地直面高仙芝的灵蛇冰吻。
“何人猖狂？”高仙芝怒喝一声。
来人将遮面的粗麻轻轻拉下，露出一张嘴角带笑的秀气脸庞，只是侧脸突兀地多出几条由颈部蔓延而来的紫黑丝线。
不是秦子麟还能是谁？
“叛国逆贼，你竟敢躲在我军中！”高仙芝紧皱额头。
“灯下黑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你不懂？”秦子麟戏谑地笑着。
“此番西征损兵折将，若能带回你的人头，也不失为大功一件！”高仙芝冷笑连连。
“机会给你，就怕你把握不住！”
秦子麟依然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似乎并没有将对方放在眼中。
残阳如血，两人的身影被拖得很长。
一场让世人期盼整十载的雌雄之争，或许就要在这大漠腹地上演。在场众将无不热血激荡，甚至已把败逃危机抛之脑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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