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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连载)


(二)

        人常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妻管严既然当了村主任,火总是要放的,他要实现他的目的,践行他的权力。

        早晨起来,天空除了乌云还是乌云。雪花飞舞着,飘落在初冬还没有冻硬的地面上,编织成一条无边无际的大白毡。紧贴着地面的雪吸收了地面的余热,开始融化,但上面的雪却越积越厚。人踩上去,上面是雪,下面是泥,有一种软绵绵且滑溜溜的感觉。

        杨敏搀扶着用呢大衣裹得结结实实的吝啬鬼,从家里慢悠悠出来,一摇一摆地来到广场,走到停放着的奥迪旁边。杨敏打开车门,把吝啬鬼扶进去,然后拿起拖把清理车上的积雪。吝啬鬼看着杨敏那种吃力的样子,生怕把车子表面的白漆划伤,赶忙摇下车窗的玻璃说:“手轻一点吧,雪已经冻到车上了,不要用力刷,免得把车划伤。”

        杨敏放下拖把,拿起笤帚,把车顶上的雪轻轻扫掉,然后坐到驾驶座上,小心翼翼地驾驶着,慢慢地朝着村外的煤矿驶去。

        吝啬鬼坐在车里,看着纷纷扬扬的飞雪和被车轮溅起的黑泥,心里有点犯痛,生怕小汽车被污,更怕积雪把车漆冻坏,就又想起盖车库的事来。

        吝啬鬼来到矿上,慢慢走进经理室,冲着正在接电话的妻管严喊着说:“我早就说过,在村里要盖一个车库,你总是说干部不同意,现在你当主任了,该同意了吧?”

        妻管严放下电话,笑着对吝啬鬼说:“怎么我会忘了呢?我现在想的,是要在紧挨学校那块地里,先盖个小二楼,车库盖在小二楼旁边,不是挺好吗?”

        吝啬鬼想了想说:“对呀!咱们早就想在那儿盖个小二楼,你不提我还真的忘了。天晴了,你到乡政府找土地员问一问,看能不能把那块地审批下来,那儿盖房子最好。”

        “说得对,说得对,我明天就去。”妻管严赶忙点头哈腰地应承下来。

        傍晚时分,乌云薄了许多,雪也渐渐停了下来。次日早晨,温度下降了好多,地上的雪凝结到一块,踩上去牢牢的,还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太阳从山头升起,照射到洁白的地面上,反射出一束束金线。天空出现了鱼鳞云,一层一层地铺在蓝色的天空上,给人一种天高气爽的感觉。

        村民们开始清理积雪,扫的,拉的,担的,抬的,忙个不停。他们说笑着,往来着,把街上、院里和路上的雪一齐运到学校旁边的地里,也就是吝啬鬼想盖小二楼的那块地上,堆成了座座白山。吝啬鬼想把这块地变成自己的宅基地,很害怕雪堆积的太多影响动工,就对妻管严说:“他们都把雪堆到那块地上了,你是不是想办法管一管,让他们把雪倒在别的地里?”

        妻管严站起来,想出去真的管一管,杨敏赶忙阻止说:“姑夫,那块地现在还不是咱的宅基地,是别人的玉米地,你能拿出什么理由,不让人家往地里倒雪?”

        吝啬鬼觉得杨敏说的有道理,就又指着妻管严说:“你就抓紧时间,到上面审批一下,审批了就是咱们的了。你现在是主任,不怕土地员不帮你办。”

        妻管严对吝啬鬼说:“是不是现在就去?”

        吝啬鬼点了点头,妻管严像领了圣旨一般,从经理室出来,急急忙忙上了车。

        太阳渐渐升高,雪开始融化,村子里的路像刚刚洒了水似的,干净而潮湿。村外的路没有清扫,看上去洁白如毡,连一个脚印都没有。车轮压上去,雪水和泥土飞溅起来,落到路旁的白毡上,留下宽宽两行污点。

        妻管严来到乡政府,找到土地员,把一条中华烟塞过去,像放连珠炮一样,把自己的请求说了出来。他满以为土地员会答应他,没想到土地员摇了摇头说:“不行,上面有精神,不能占用现有耕地。要盖,须找块非耕地审批,或者在你的院子里也行。这件事,我真的办不了,也不能办。”

        妻管严把土地员的话,原原本本告诉吝啬鬼。吝啬鬼说:“这个土地员不懂人情,咱们等到换了土地员,或者在国土局有了人再说吧。咱那个院子太小,不是盖小二楼的地方,不要乱投资。不过,当务之急是先盖个车库。”

        妻管严想了想说:“盖在咱们大门东面,就是咱种的那块菜地上,你看怎么样?“

        吝啬鬼指着妻管严说:“多亏你想得出来!那块地是咱们种菜的地方,如果那儿做车库,你觉得方便吗?”

        妻管严又想了想,看着吝啬鬼说:“把车库盖到广场那儿,你看好不好?”

        吝啬鬼瞪着眼睛说:“那儿离咱家太远,下雨天坐车,还得走一段路,不是更不方便吗?”

        妻管严说了两个地方,吝啬鬼都说不好,妻管严只能请示说:“当家的意思,是盖在哪儿好?”

        吝啬鬼指了指西面说:“盖在咱们街门西面那儿,我看最合适。”

        妻管严吞吞吐吐地说:“咱家街门西面,紧挨着黄先生的街门,把车库盖在那儿,不把人家的街门挡了吗?还要占前面一截道路,让人们改路走,这不是找骂吗?”

        吝啬鬼沉下脸来,没有好气地说:“不挨骂的办法有,可以盖到学校旁边那块地上,你能审批了吗?街门西面就是一块空地,我们盖个车库犯法吗?明天,你给我派几个会垒墙的人,我出面指挥动工,看谁敢阻挡?”

        妻管严知道,吝啬鬼从小就伶牙俐齿,现在经历了许多事情,更是个铁嘴铜牙,一般人斗不过她。他相信吝啬鬼的能力,想什么就会做到什么,当即点头应允。

        妻管严西面的邻家叫黄雄文,是个老中医,已经五十多岁,脱顶头发下露着一副黑色框架的近视镜,方型脸上布满了粗细不同的皱纹,细长的个子,腰背略显前弓,讲起话来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黄雄文从小跟着父亲学习中医,又到中医学院读了几年书,很快成了百里皆知的青年名医。他不但医术高明,而且医德高尚,群众十分尊重他,称他黄先生。黄先生原来在县医院工作,后来调到地区中心医院,当了中医科主任。虽然在市里工作,全家却是农村户口,爱人刘小青比他小两岁,是个典型的庄稼通,提耧把种样样好手,虽然皮色不很白,却眉清目秀,谁都能看出来,年轻时候是个漂亮姑娘。她待人热情,心地善良,人们都喊他黄嫂。黄嫂有一个儿子,两口子都在省城当工人,家里就黄嫂一个人住着。

        黄嫂吃完早饭,听到大门外几声爆竹响过,就是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她不知道村里有了什么喜事,起身朝大门外跑去,想看个究竟。

        黄嫂来到大门口,看到吝啬鬼带着几个人,正在自己家门口放线动工。她瞧了一会儿,感到有点不对劲,慢慢从大门出来,走到吝啬鬼面前,笑着问:“这是要干什么?”

        吝啬鬼平着脸说:“矿上的小车没有地方停留,要在这里盖个车库。”

        黄嫂跟邻里的关系都不错,跟吝啬鬼的关系也很好,尤其是跟妻管严的母亲相处甚密。想当年,妻管严的母亲天天来黄嫂家串门,黄嫂有什么好吃的,都少不了妻管严母亲。妻管严母亲去世后,妻管严的女儿婷婷也经常在黄嫂家里出出进进,少不了黄嫂在生活上的照顾,尤其是前几年婷婷在县城初中读书,星期天回来后父母都不在家,黄嫂家就成了她的落脚处。吝啬鬼要在这里盖车库,黄嫂知道吝啬鬼要做欺临霸舍的事,但出于邻里关系,她尽量克制着内心的冲动,堆下笑容来说:“这里是一条路,盖了车库,出入很不方便,能不能再找个地方?”

        吝啬鬼沉下脸来说:“街门以外都是集体的地方,盖在哪儿都一样。”

        黄嫂见吝啬鬼不讲情面,就收敛了笑容说:“既然盖在哪儿都一样,为什么不盖在你家街门外?那不是更方便吗?”

        吝啬鬼抬高嗓门说:“村主任让我在这儿盖,我就在这儿盖,这是集体的地方,你有什么权力不同意?”

        黄嫂也提高嗓门说:“凡是修建占地方,都要经过审批,你们审批了吗?”

        吝啬鬼冷笑了一声,蛮不讲理地说:“审批不审批,轮到你过问吗?今天我就告诉你,这件事,村委会就能做了主!”

        黄嫂觉得吝啬鬼欺人太甚,生气地问:“你到底还讲不讲理?”

        吝啬鬼被问得恼羞成怒,一把推开黄嫂,对工人们说:“不要管她,干活吧!”

        村里人听到放炮的时候,已经跑来不少,现在两家起了争执,跑过来看的人越来越多,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有了钱就是不一样,盖个车库,也要盖到别人家门口。”

        “不对!应该说有了权,才敢这样做。”

        “这里盖了车库,不是要影响走路吗?”

        “谁说不是。”

        “黄嫂说的有道理,咱们过去支持支持吧!”

        “应该!”

        “……”

        几个人喊着“黄嫂”,一齐拥了过来,站到黄嫂旁边。又几个人喊着“黄嫂”,紧跟着拥过来,也站到黄嫂旁边。紧接着又有几个人,同样喊着“黄嫂”,照样子站到黄嫂旁边。吝啬鬼要盖车库的地方,几乎站的水泄不通。施工的人退到旁边,悄悄地说着吝啬鬼不应该这么做的话。吝啬鬼见众人都在帮着黄嫂,站在那儿老半天也不离开,分明是来阻止施工的,虽然恼羞成怒,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回到自己家里。矿上派来的工人,见吝啬鬼躲回家里,一个个乘机走了。

        黄嫂见吝啬鬼和工人们走了,向大家鞠了个躬,大声说:“谢谢了!大家都很忙,回去忙吧。”

        黄嫂回到家里,越想越生气。这个吝啬鬼,分明欺负自己家里就一个人,如果有几个男人在家,或许她不敢这么做。

        黄嫂拿起电话,拨通市里的黄先生,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全部倒了出来。黄先生在电话里说:“老太婆,不要生气,气坏身子就赔本了!他家凭势力占地方,是一件缺德事,咱不搭理她。他这么做,对他家来说,不一定是好事,对我们来说,不一定是坏事。挡了街门不要紧,只要咱们有路走就行,多走几步也不怕,就当作锻炼身体吧!昨天,我在市里买的楼房已经给了钥匙,我找个车把你接来看一看,听听你的装修意见。”

        黄嫂听黄先生这么一说,心里的气消了许多,也精神了许多,尤其是听到已经有了楼房,心里更是高兴。这么一来,她跟老公总算是可以生活到一起了。儿子在省城已经有了房子,自己在市里也有了房子,这个院子,以后还说不定怎么样呢!或许建设新农村被拆掉,或许常年不住会倒塌,或许让别人来住……

        黄嫂家后面住着两个年轻人,一个叫杨伟志,一个叫潘向红。他们小时候,经常来黄嫂家里玩,父母到地里干活不在家,也少不了黄嫂照顾,对黄嫂十分尊敬。看到吝啬鬼如此欺负黄嫂,两个人就商量着帮助黄嫂讨个公道。他们觉得黄嫂一个人太孤单,家里连个说话的男人也没有,就相跟着跑到市里找到黄先生,把吝啬鬼如何霸占地方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请求黄先生找个说理的地方,并且一再表示,一定要帮助黄嫂讨个公道。

        黄先生显得十分热情,把两个年轻人领到饭店,一块吃了午饭,拿出一封信交给他们说:“你们回去,把这封信交给黄嫂就行了。谢谢你们来找我,谢谢你们帮助黄嫂。”

        杨伟志和潘向红从市里回来,满以为信里一定是控告材料什么的,赶忙跑到黄嫂家,把信交到黄嫂手里。黄嫂当着他们的面,把信拆开,原来里面只装着一张卡片,卡片上写着四句话:

        “凭权仗势霸地方,是非对错众目详,

        万里长城今犹在,可怜不见秦始皇。”

        黄嫂理解老公的意思,笑了笑说:“是你们去找老黄的吧?”

        “我们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去找先生了。”两个年轻人回答说。

        黄嫂走过来,还像过去那样,用手摸着他们的头说:“你们都是中学毕业生,懂这四句话的意思吗?”

        杨伟志想了想说:“秦始皇为了称霸天下,劳民伤财修了万里长城,但最终还是灭亡了。吝啬鬼霸占地方盖车库,不就跟秦始皇一样吗?”

        潘向红说:“这首诗写得太好了,让我们把它抄下来吧!”

        一传十,十传百,这首诗传遍了整个村子,唯独吝啬鬼和妻管严不知道。

        吝啬鬼自从那天在众人阻挠下,动工不成回到家里后,心里有点胆怯,不敢再轻易领人去动工,害怕黄嫂再次和她闹起来。黄家在村里为的人不少,如果天天这样闹下去,她永远也不会干成。想来想去,还是选择了等待,等到农忙季节,人们都没有时间陪着黄嫂守地方了,单单一个女人阻拦不了她。

        一个星期以后,一辆黑色桑塔纳停到黄嫂门前,里面出来两个中年人,到黄嫂家里停了一会儿,领着黄嫂出来,朝着桑塔纳走去。

        正在黄嫂家里串门子的伟志母亲,跟着黄嫂出来,看着黄嫂锁好大门,跟在那两个人后面,一块上了桑塔纳,跟她挥手告别,心里十分留恋。她知道黄嫂在村里住不了几天,身边很快就会少个知心朋友,眼角有点发酸,几乎掉下泪来。她目送桑塔纳开走,扭头朝家里返,刚好潘向红母亲从对面过来,看着她问:“是谁坐车走了?”

        伟志母亲说:“黄先生在市里买了楼房,派车把黄嫂接走了,刚走。”

        潘向红母亲问:“还回来吗?”

        “回来,回来,这只是先去看一看,过几天就回来,听说才开始装潢,暂时还不走。不过,也在村里住不了多长时间,很快就要到市里住。”

        吝啬鬼的车从村外进来,杨敏走出驾驶室,刚好听到她们两个的对话,回到吝啬鬼家里,把这件事告诉了姑姑。吝啬鬼高兴得从床上跳起来,扭动着肥猪般的身体,在地上走着椭圆形的圈子说:“天助我也,天助我也!今天晚上就开始动工,只要有两天时间,她还不回来,我们的车库就盖好了。到时候生米做成了熟饭,看她怎么办?难道她还能拆了不成!”

        杨敏附和说:“姑妈说得对,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漆黑的冬夜,伸手不见五指,寒风吹来,树洞里发出“呜呜”的响鸣,除了远处传来几声猫头鹰怪叫,村子里寂静无声,人们已经进入梦乡。

        吝啬鬼街门西面,安了一只临时路灯,把黄嫂大门外照得如同白昼。一平车接着一平车的砖石,从煤矿运到这里,一平车接着一平车的水泥和黄沙,也堆放到这里。十几个外地来的工人,从矿上赶来,站在那儿听着吝啬鬼的安排:“现在是晚上十二点,再过四个小时,会有人给你们送加班干粮,到明天早上八点钟,会有人来接你们的班。你们要抓紧干,要干出成绩来,如果干得好,我给你们记两个班的工,如果不好好干,工资也就没有了。我就在家里,随时会出来检查进度。”

        吝啬鬼说完,一拐弯回了家里。工人们开始动工,刨的,铲的,拌灰的,夯根的,和泥的,搬砖的,谁都不敢偷懒,生怕被吝啬鬼扣工资。四点钟时分,吝啬鬼出来瞧了瞧,看到已经扎好跟,平了台,心里有一种舒畅感,总算是她的目的达到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发给每个人两元,安排说:“干得不错,这是奖励你们的一点意思。不过,你们还是要继续加把劲,到八点钟交班时候,一定要把四面墙垒起来!”

        吝啬鬼说完,回了家,随手关上大门。

        黎明时分,一个车库的轮廓出现在黄嫂门前。

        村民们从家里出来,看到这里连夜起了半截车库,黄嫂又不在家,心里都憋着一口气。但没有人打头,且车库已经既成现实,也就没有人站出来说话,只能伴随着工人们乒乒乓乓垒砖的声音,一个个“呸呸”地吐着唾沫。他们一起谩骂着妻管严霸道,抒发着内心不平的感受。

        又过了一个晚上,一个像样的车库出现在黄嫂的门前。黄嫂那老式的大门,从外面看不到了,黄嫂再也不能坐在门前,跟街上的行人打招呼。人们从黄嫂门前路过,还要绕一个“凹”字形的大弯,好像在十字路口,修了一座碉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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