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惊涛骇浪
刹那间，王横接二连三的“咔嚓”声，以及王霸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血腥味四散开去。两人一个杀红了眼，越砍越兴奋，一个痛得连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五指砍罢，有几个官员强忍着恶心，竟然将嘴唇都咬破了；另外两个实在忍受不了，直接瘫倒在椅子上；姚之仁的手藏在袖子里，这会儿偷偷伸出来一看，双手的手背上已经被自己互相掐出了血，皮肉外翻。
这会儿再看王霸，瘫倒在地阵阵抽搐着身体，早就半死不活了。
谁会相信王横竟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就能下得了如此的狠手？
王横放下刀，毫不在意地用衣袖擦了擦手上的鲜血，就像是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事情一样，居然满意地“嘿嘿”一笑：“启禀陛下，臣已经做好了，还请陛下查验。”王横垂首的同时，还不忘偷偷抬眼观察皇帝的表情。
却见莫璟神色不变，只轻轻“嗯”了一声。
“果然狠得下心肠。”莫璟忽然抚掌道，“王霸对你这个干爹也算是不错了，听说平时还经常给你送这送那的孝敬你，有什么好事也都能想着你，可惜呀，怎么你对他这个干儿子，却好像全无半点情意？”莫璟微蹙眉头。
见皇帝变了脸色，王横心道不妙，眼珠立马一转：“虽说王霸平时对臣是不错，不过既然陛下下令要办他，那臣又岂敢违抗圣旨？即便大义灭亲也自然在所不惜。臣对陛下的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莫璟看了一眼躺在血泊中不断呻吟的王霸微微一叹：“话虽如此，可是朕却有点为你担心了。你要是有朝一日做了鬼，到了地府，你说王霸会怎么对你呢？”
王横怔住了，此刻王霸绝望而仇恨的目光仿佛要活活撕裂王横一般，王横赶紧扭着身子避开。
“王横，你说你的靠山这会儿还能不能帮帮你呢？”莫璟冷不丁斜了他一眼。
王横一愣，连忙堆笑道：“陛下说笑了，臣哪来的什么靠山呀？就算有靠山，那不也是陛下吗？”
莫璟还在淡淡微笑：“但是今晚在船上，你好像比朕厉害很多呀！你这么说，岂不是折煞朕了吗？”
王横顿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皇帝这样貌似悠闲的调侃他再也受不了了，心里直发毛：“臣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啊！是臣有眼无珠，不知陛下天威降临，惹得陛下不高兴，臣自知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接着又磕头如捣蒜。
“看来朕今天晚上倒玩了一场非常好玩的游戏呢！”莫璟慢慢收起嘲讽的笑意，喃喃重复道：“你刚才说你有眼无珠？既如此……”一道精锐陡长的目光霎时投向了王横，“那你还要眼睛干什么？”
众人皆惊：难道皇帝是想……
王横岂会听不出其中之意？霎时吓得心胆俱裂。正待痛哭求饶，却听莫璟一声低叱：“王霸，你听着，朕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刚才王横怎么对你的，现在你就可以怎么对他。另外，你干爹说他有眼无珠，你也应该听见了。朕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去把王横的两只眼睛都给朕挖出来！”
王霸呻/吟顿止，忽地“格格格格”笑起来，在这寂静的夜晚，却是如此的凄厉阴森！
莫璟朝一名京卫简单吩咐了一句，京卫大步上前，迅速在王横的颈后重重一切，但又不至于让他立时昏倒。于是，这个方才还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歹人此刻就像一滩烂泥一般软软倒下，脸上充满了极端的恐惧之色。而那双眼睛已经睁得不能再大了，瞳孔倏然紧缩，血丝满布，分外可怖。王横现在身子绵软，手脚俱不能动，空有清醒的意识，却只能任人宰割。
众官员平日里都是些文弱书生，何曾见过这般诡谲的场面？
王霸边笑边用力抽出钉住右手的剑，慢慢爬向王横。可惜王横被京卫用布死死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嘤嘤”的微弱呻吟，连挣扎大喊的机会都没有。只有他剧烈颤抖的身体，才能让别人知道他正在经历着怎样残忍的惊悚。
莫璟似是疲累了，他下了软榻，走过两人身边，看也不看，低声命令道：“回姚府。”
丫鬟们像是逃命一般赶紧跟着跑出内堂，而众官员们更像是才逃离了炼狱一般，如获新生，任凭身后发出了多少声被极力压制下来的夜枭一般的哀号。
屋外四处弥漫着茉莉花的清香，莫璟深深吸了几口，甚是喜欢。
夜静如水，仿佛内堂里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
姚府正厅。
众人静立，整个姚府自然也都没有睡去。
莫璟翻开了京兆尹的公务笔记，随手翻了起来。
自从署衙回来之后已是子时了，而莫璟则一路默然，令众人反而不知所措。
终于宋大人忍不住上前问道：“敢请陛下明示，那二贼该如何处置？”
莫璟反问道：“依宋大人看呢？”
宋大人揖道：“回陛下，依微臣看来，此二人罪行昭彰，劣迹累累，应判极刑，以正法纪。”单看方才的事情，皇帝如此恼恨王横等人凭借惜贵人的关系专横跋扈任意妄为，因此龙颜大怒，又怎会看在惜贵人的面子上对两人从轻发落呢？
“姚大人觉得呢？”
姚之仁上前一步：“回陛下，微臣也赞同宋大人的观点。不杀二贼，实在难平民愤。”
莫璟微微点头，忽然合上书页，清亮的声音响起：“将这二贼剜去膑骨，游街示众十日，以作警示，十日后剐刑。至于跟他们相关的其他事情该怎么处理，就请姚大人会同各位爱卿一起商议出个结果来吧！”
“臣等谨遵圣意。”众官员齐齐施礼。
“不过，朕还有一个疑问。”莫璟慢慢打开扇子，看着上面的那阙《满庭芳》，似在不经意地问道，“王横王霸如此嚣张作为，诸位身为京官，缙州又是京师治下，那各位爱卿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此事呢？”
众人背上的冷汗刚刚才蒸发了下去，一听此话又直往外冒。刚从那边的残杀中缓过气来，这会儿又要陷入皇帝的责难当中。再也没有哪个晚上，能像今晚这样惊魂的了！
如果说知道，那就是知情不报。
如果说不知道，那就是不察之过。
众官员汗湿重衫：进退两难啊！
姚之仁大感惭愧，一下子跪倒在地：“是微臣办事不力，微臣来京之后，一直忙于处理前任李大人留下的公务，因此未能及时处置王横王霸。微臣罪该万死，还请陛下降罪！”
众人见状，也都齐齐下跪请罪，争着说是自己的失职：这恐怕是当下最聪明的做法。
莫璟望着众人，沉思片刻，继而轻叹一声：“都先起来吧！”
众人互相看了看，都不敢起身。
“不必多礼，都起来说话。”
众人这才敢站起来。
莫璟走到众人面前正色道：“在座的各位都是姚大人来京之后从各地州县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才，到京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姚大人向来知人善任，举贤不避亲，所以各位爱卿在地方上的作为朕早有耳闻，各位当政期间的优秀表现朕也都清楚。姚大人自从上任之后，每天在署衙要呆到酉时才会回府，总是亥时之后才会休息，一天也不过只能睡三四个时辰，还常常半夜起来批示公文。姚大人年近百半，本就身患痼疾，按理说切忌操劳。但姚大人还是能勤于公务，兢兢业业。如此为我朝卖力的官员，又岂会失职？”
众人呆呆地看着莫璟，说不出是佩服还是惧怕。
姚之仁更是汗流浃背：这番好话，哪里只是单纯的赞扬之辞？自己的在任情况，远在皇宫的莫璟竟然能够了如指掌？仿若亲眼所见的一样准确！幸亏自己还是清官，如果自己是贪官，怎么还能悠闲地站在这里听训？
不过细细想来，毕竟京兆尹一职责任太过重大，历来皇帝都十分重视这个官职，对京兆尹暗自监督也在情理之中。但明白归明白，这番话一旦经由皇帝之口倒出，姚之仁只感一阵后怕。
他忙愧疚道：“陛下英明。微臣自问克己奉公，问心无愧。可是王霸一事，确实是微臣失察之过。微臣身为京兆尹，竟然连王横王霸这等恶贼在天子脚下肆意妄为都不知道，微臣愧疚万分！”
众官员也跟着再次请罪。
姚之仁心中惭愧，明明是自己这个京兆尹没有及时察明，下属却能挺身而出一力承担，身为京城最高长官的他岂有无愧之理？
他正想说话，却见莫璟淡淡一笑：“众位爱卿勿须多言，朕都明白。各位来京还不到一个月，怎么可能什么事都能顾得过来？若真要细究，恐怕也得好好问问调任的李大人才是。”
众人齐齐应下，心头一松，恍然大悟：是啊，王横等人的事情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到任才这么短的时间，皇帝是个聪明人，又怎么会怪责于他们？于是皆感慨当今天子聪慧过人，明目如炬。
莫璟接着道：“众位爱卿不必想得太多。众卿身为国之栋梁，朕一直十分敬重。京师之重，天下之重。众卿皆是慧达之士，应该明白自己的责任。是吗？”
众人连忙应声，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皇帝看自己有多忠于皇帝忠于朝廷。
谁会不懂这其中的道理？对于一个才智过人的少年帝王来说，每个官员都是为守护这片大好江山的棋子。他需要的，是每个人绝对的忠诚和负责。
“好了，已经很晚了，姚府的花可真好闻啊，朕看今晚就歇在这里好了。姚大人，没问题吧？”
“陛下肯屈尊降贵驾临寒舍，微臣深感荣幸。只是微臣府上简陋，怎么比得了宫里？还怕陛下……”姚之仁兴奋得差点没跳起来。
“不妨事，朕也算是与臣同乐吧！”说完笑了两声，缓缓走了出去，姚之仁等人赶紧跟了上去。
姚府的所有人当然都在，莫璟路过那个看门小厮的面前，忽然停住，对姚之仁笑道：“姚爱卿，听说你府上的家丁总管告老还乡了是吗？”
姚之仁笑答：“不想微臣这等家事，竟然还能上达天听。”
“嗯，”莫璟想了想，“不如就让朕给你安排安排？”
姚之仁一惊：“如此小事岂敢劳烦圣上？”
“诶，朕也是举手之劳嘛！”莫璟淡淡道，然后指了指那个小厮，“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厮忙揖道：“回陛下的话，小民叫郝福。”
莫璟立刻抚掌大笑：“郝福？你爹娘还真会给你取名字啊！”
“小的，小的……”那小厮愣住了，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爱卿，”莫璟又转向姚之仁，“郝福对你忠心耿耿，这个家丁总管，不如就让郝福来当吧！”
姚之仁当然没有意见。
郝福激动得差点儿没晕过去，被姚之仁低喝了一声，才向莫璟谢起恩来。
望着莫璟等人的背影，郝福的那颗心仍然澎湃不已：此等知遇之恩，也不知何日能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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