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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造势


每年春分,百姓耕作、万物开元之际,天子率百官祭拜社稷二神,躬身劳作,体验百姓艰辛。可叹几朝皇帝昏庸放纵,只顾享乐,不恤民情,竟是荒废多年未曾举办过了。

        这是新帝陈燎登基后第一次离开宫城,虽禁军提前清理路障,中央御街百姓夹道观望,意图一睹天子威仪。

        銮驾居中,前有司隶校尉陆廷光亲率玄甲禁军开路,光禄勋许泰率领羽林军护卫御辇两侧,散骑常侍随驾其后,百官列次排开,大司空薛觉义为其首。

        祭祀地点在京郊芒山,位于洛平城北。从北门大夏门出,约行一个时辰便可抵达芒山。

        “将帷幔拉开。”

        陈燎身量尚为幼稚,因銮驾上的坐榻低矮,帝王冕服不可避免地团积在地,十二华章的刺绣轻浮,加在小儿瘦弱躯体之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銮驾外随行侍候的内侍未敢回话。

        陈燎甫一垂眸,神色阴冷,默默扫视着车外情形。黑甲军持戟将百姓隔绝在三尺开外,有人稍稍越界,士兵直接将人推搡倒地,动作暴戾不逊。

        他正欲出声呵斥,旒珠微动,想要起身掀起帷帘。散骑常侍武乙泊打马上前,躬身垂首,显得十分卑逊:“陛下,天子外行以龙体安全为重,如今时局,还请陛下体谅一二。”

        陈燎有些不满,白皙面容上浸染一层绯色,他隔着金色幔帷打量来人几眼,幔帷上绣着金麦纹样,饰以五彩雀羽,看不清这人面容是恭敬虔诚还是麻木不屑。

        “有散骑常侍在侧,定能护朕周全。武大人,你说呢?”

        天子声线带着些稚童的清脆娇嗔,听不出威胁意味,好似天真地将性命托付给眼前之人。

        帷帘外的人明显一滞,骏马落后一步,不必等待臣子回应,天子兀自将沉重繁密的障碍挑开。他要让百姓亲眼见一见自己,柔弱的、幼稚的、随时可能暴毙的天子小儿。

        御街两侧的百姓停止了上前围观,可能天子年幼,不少人抬眸打量圣颜,甚至与天子四目相对。帝王扶着金銮一侧的黄金横木站起,冕服随四肢滑开,服帖雍容,天子撩起眼前的白玉珠,同人群颔首示意,扫过路边每一位面露诧异之色的生民。

        朕,比想象中还要坚韧一些,强大一些。

        “可以了,陛下。早春风大,您要保重龙体。”

        武乙泊试图用佩剑挑下帷帘,尚未出手,居高临下的皇帝不满地睥睨他一眼,语气肃正,不复之前的懵懂天真。

        “武大人,您是想在众人面前以下犯上吗。”

        不用等待臣子收回剑刃,他振臂一呼:“皇天后土,佑我生民!”

        “陛下万岁!”

        人群齐声跪伏,双手举过头顶遥遥冲帝王一拜。口号声随銮驾进行一路绵延,声浪起伏渐渐贯穿御街南北。

        车队最前方的陆廷光终于注意到异常声响,已有士兵上前将天子举动一一禀报。

        陆廷光眉头一蹙,面色焦急:“怎可任由陛下行事,万一龙体有恙谁人担责!”

        “让护卫队屏蔽百姓,前路不准再出现一个人,否则全体军法处置!”

        传令官面色惊惶,急急打马狂奔向前。陆廷光调转马头,见远处金光闪耀之地众人意图冲破防线一拥而上,场面喧哗,銮驾前后的羽林军并未阻拦,任由百姓贴近銮驾。他飞马前去,拔出鞘内长剑,一路急奔,以刀剑无眼之凌厉气势将百姓逼退。

        他翻身跪于马下,语气急促内疚:“陛下,臣救驾来迟,恳请陛下恕罪!”

        “陆大人多虑了。”陈燎终是将帷帘放下,摆正华服,吩咐内侍将人扶起,“陆大人费心,让车队全速前进吧。”

        陆廷光无言,只好安顺上马,銮驾后随行的百官被羽林军护卫其中,他一时找不到薛觉义等人,车队前行速度加快,他不得不收回佩剑,领旨回到前方指挥路程。

        芒山北部接黄河,临上党郡,再向北,是冀州、幽州,正是魏军与戎兵交战区,会稽王、大司马大将军司马沛的十五万人马便驻扎在冀州、幽州两地。除了司马沛,另一只抵御外敌入侵的劲旅是许泰之弟许振昊率领的五万河东军,镇守军事要塞太原。

        车马行至芒山,接下来的行程由薛觉义、薛瑀陪侍君驾,太宰主持祭拜仪式。

        芒山北部因临近黄河,地势平缓,土地肥沃,有千亩良田,京郊附近的农户乡民基本定居在此。此时农田刚刚翻土,土质黝黑湿润,山野间蔓延着淡淡雾气,沁人心脾。

        祭坛搭在清溪之南,正对芒山青秀,身后是生机待发的沃土,太宰开始祝唱誓词。

        “周土辽阔,得嘉禾,受天子之命。朕躬农事,适应四时,敬奉社稷,与民同乐。理下土,设局方,别职官,治于四海,祗承于天,不废困穷,时克时勤。黎民敏德,万邦咸宁,万物肇始,自得其机,请以沃土,慰我生民。”

        祭台之下,臣子为少帝正冠冕,将十二旒的玉珠一一拨弄垂摆,冕服上的十二华章退去褶皱复归万千奢华。薛觉义替少年拂去华服上的灰尘,将肩臂处及衣领细致整理,与其身量相衬合宜。

        “陛下不必着急,一步一步踏在实地。”薛觉义扶住天子手臂,送他踏上第一层石阶。

        “司空大人放心。”

        少年身姿融入山野青秀,天穹寥廓,流云逸散。渺渺天地,他孤身一人接住山河社稷,身后百官肃容长立,随天子稽首三拜,高呼百姓殷富、家国无恙。

        陆廷光领兵镇守在祭坛外围,身侧跟着随行的传令侍郎。万众瞩目的高台上天子锋芒初露,百官虽形色各异,场面中不敢表露太多,暗中交换眼色者倒是不少。

        陆廷光无情凝视着场内一举一动,尤其是为首的青服权臣,毫不掩饰地将期冀传递给在场众人。君臣相携,情深义重,真真是一副上下同心、感人肺腑的和谐画面。连他都心下一动,拿不准二人高调之举是万事俱备后释放的进击信号,还是山穷水尽中垂死挣扎的拖延之策。

        洛平城的君民相望和眼前的雄心壮志似乎昭示着有些人要采取行动了。

        “将军,需要通知北边吗。”传令侍郎小声提醒。

        陆廷光睨了他一眼,那人畏缩着头。将军握住剑鞘的指节兀自攥紧,快到了例行巡防的时辰。

        “如实说明即可。”余光示意侍郎隐退,那人不露声色混入甲兵,正常走动,渐渐退出巡防圈。

        ·

        春耕祭礼仪式结束,天子与百官依照原路返京。

        为避开出城时百姓迎驾造成的混乱局面,回程开始之前陆廷光便奏请天子安于御辇,以龙体为要,同时吩咐领将率先入城清退百姓。

        故而回程一路金玉垂辉的御辇被黑甲军围得严密,天子似乎也无意再闹一出君民相望的把戏,安安静静端坐在御榻之上,华光奇丽的幔帷垂顺四周。陆廷光还特意看了两眼混迹在人群中的目标,薛家父子皆本分守己,同百官一起伴驾至宫城朱雀门下,之后回各官署处理职事。

        显得之前的高调宣扬只是顺势而为的无心之举。

        城北寿丘里又称王子坊,自然是因此地为皇族亲王宅邸聚集之所得名。只可惜几十年来皇室操戈太多,鲜血铺就了宫城的冷峻庄严,也成全了寿丘里的荒凉落寞。城草深深,只余旧时槐杨生得热烈蔚茂。

        巷子里借着树荫支起几个周易五行的算命摊,布衫童子替算命先生打扇遮阳,生意寥寥,各个道行高深的老者眯起眼、倚着槐树干惬意休息半晌,是个静心打坐的修炼胜地。

        薛瑀今日不当值,从朱雀门离开后回家换了常服。

        太学在寿丘里后,隔了一条街,都是环境清幽之地,比邻宫城,来往的商贩行人不多。薛瑀从巷口经过,那布衫童子见状从巷口另一头出了坊市,二人在华表前刚好碰上。

        御史中丞薛瑀日前奏表,弹劾了太学长官、博士一遭,今日造访,门口华表的污秽清理了几分,仍是有些扎眼的黑渍。薛瑀不便动怒,脸色阴郁地踏入院门,太学祭酒沈咏年派了自己的门生迎接。

        入院后松散嬉闹的气氛改了几分,总之不见儿郎们四处游晃便是了。薛瑀面色不善,那门生也战战兢兢。

        “我今日前来是拜访沈祭酒,你不必如此拘谨。”话是这般说,门生瞄了来人眼色,恼意甚浓,似乎对太学环境十分挑剔。

        门生正预备擦擦汗,男子继续开口:“不过也借拜访之机看看太学整顿情况如何。”

        门生连连称是,薛瑀挥手,示意身后之人四处观察学院情况,不必随行。那小童躬身领命,自顾自去了别院,门生不敢阻扰,领着眼前这尊大神从另一方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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