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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同心锁3


知文自知多嘴说错了话,悔得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那须条再次发动,马上就要挨到他的脚掌。

        “啊啊啊啊,我不是童男我不是童男,我方才说错了,我不是童男,我吃喝嫖赌,我每日都要去青楼寻乐子,一天不去就浑身不自在,姑娘看见我就怕,我和龟公都是半个兄弟,我我我我,我还有花柳病……”

        知文闭眼一通叫喊完,发现四周一片静谧,良久,他又小心翼翼将眼皮掀开了一个缝,见到那须条就此停在了他脚掌边缘,长长吐了口气,方才将眼睛睁了个全。

        只见庙内剩下的四双眼睛统统将他盯住。

        景空青幽幽感叹:“知文啊,没想到,你竟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邱竹月嫌弃地“啧”了一声,鄙视道:“脏男人。”

        知文:“……”

        既然齐致远和知文都入不了她的眼,那么在场剩下的就只有景空青和时湛了。

        齐致远将目光投向景空青和时湛二人,从方才到现在,这二人都老神在在,没有露出任何害怕的神色,不知跟这女妖对上,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然而——

        “算了,谁管你们是不是童男,两个总比一个强,将你们两个都带走,姑奶奶我也就多费上些力气,却比在这跟你们这些巧舌如簧的臭男人浪费唇舌轻松。”

        话音落下,须条瞬间暴涨,从先前的纤细如发暴撑到了细绳大小,那些先前将他们好似网住一样的须条网孔瞬间被填满,齐致远和知文的大腿以下被牢牢裹得密不透风,从远处看去,他们的腿已不再是腿,而是两根从地上生出的老树根。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叫喊声穿云破空,惊飞了窗外老树上的眠鸟。

        那须条缠住的分明只是腿,可禁锢感一路传至了四肢百骸,令他们头皮发麻,脊骨发寒,脸上血色全无。

        “啊啊啊啊啊少爷,救命啊,少爷,少爷,救命啊!救命啊!”知文冲景空青喊完,又忽然意识到他哪里有什么能力救他,于是又看向江绪。

        “江公子!江公子,江公子救我!啊啊啊啊啊,江公子!”

        可是,一个人就算武功再高强,那也只是一个凡人,一个普通的血肉之躯,又如何能对付一个修炼成精的妖怪呢?

        然,此情此景,此时此地,他却仍然是唯一的希望。就好像要溺死的人,见到江面上飘来一根稻草,即使知道那稻草轻飘飘,载不住任何重量,却仍然仍不住游过去把它抱住,只当尽了为人的最后一点挣扎。

        可是,人的绝望又来得那么的快,在游过去将稻草攀住的一瞬,那一瞬,彻底地知道了这不过是根稻草,是承载不了任何希望的稻草。

        于是喊完这两声,知文就彻底闭上了眼,满脸灰白,只等完全沉到江底的那一刻了。

        而齐致远,他孤身一人上京,在这破庙中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在他叫喊完之后,也不由自主地道了两声“救命”。

        可是,又有谁来救他呢?

        庙外寒风裹挟而来,窗户“砰砰”摔出巨响,犹如他此刻的心跳,好像知道到了生命的尽头,用尽全力,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膛。

        在极度的恐惧之中,五感被瞬间放大,噼啪的柴火声,风吹声,鸟叫声,拍阑声,心跳声,混杂在一起,却又条条清晰——突然,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又传来了两道裂帛声。

        只见邱竹月的两只脚掌瞬间涨大,撑破了那双妃色刺绣花鞋,鞋子崩开,白色的绢纱袜也崩开,原本玉白色的脚掌,在一瞬间披上了老树干一样皱巴巴的皮,又在一瞬之间,那十个脚趾全部都生生断掉在地上。

        在触到地上的那一刻,十个脚趾又都像被烫化了一样,消融成了一团泥巴颜色的糊状物。

        而被那皱皮包裹住的脚掌,也在同时越涨越大,越涨越大……直至最后,她的两只脚已不算是脚了,而是两根牢牢抓在地上的根。

        变化却还没有停止。那根仿佛有生命一样,开始往下长去,原本坚硬的地面,被那看似柔软的根茎触到,却蓦地破开了,出现了无数细碎的裂痕,裂痕又被穿成了大小不一的孔洞,由它穿进穿出。地面之下,是完全什么都看不见的,可从她的“脚”可以看出,那根茎仍然在动,好像在往下扎根,吸收养分。

        过了不知多久,那根茎或许是抓牢了,或许是吃饱了,于是停止了蠕动。可那停止,也只称得上短暂。

        很快,那根茎又开始动了起来,这一下,却不是像之前那样细微的,试探的,慢慢的,而是——

        “轰”地一声巨响,从那邱竹月站的地方为起始,两条巨大的,外围包裹飘荡着无数细须的根茎拔地而起,从地下往上,直直将地面破开掀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齐致远一声大叫,直接昏死过去。

        知文茫茫然抬头,眼神已经没有任何光彩。

        原来,那女妖先前说的,提前知道了,只会死得更痛苦,竟然没有骗人。他们若是没有发现,被这女妖吸走精魄,也只在一刹那之间,如今提前知道了,却要吓得肝胆俱裂,再痛苦死去。

        邱竹月一通施展,将齐致远和知文和吓了个半死,本来是满意得很,却见景空青和时湛一点也没有被惊吓到,一点也没有意外,好像她只是那戏台上的戏子,将自己的戏演完,观众早已看过千儿八百遍,剩下的早就不是稀奇、惊诧,而是要拿她跟其他唱过戏的戏子比较的挑剔。

        景空青摇头道:“花里胡哨。”

        邱竹月:“……”

        “哼,臭男人,算你运气好,姑奶奶我力气小,拖不动你们四个,今天就先收拾他们两个。”

        话音落下,那两根巨大的根茎分别往前抓住了齐致远和知文的双足,和之前裹住他们两人的须条缠绕在了一起。

        忽然,那结合处爆出了一丝红光,而须条竟渐渐和根茎长成了一体。

        邱竹月双手往空中一抓,两条根茎拽住齐致远和知文往外一拖,待拖了有十尺之后,那坚硬又柔韧的根茎便留出了一截软趴趴塌在地上。突然之间,那余出的根茎又灵活地自己往齐致远和知文身上缠去,在缠绕之后剩下的空隙之中,那些摇摆地须条又同之前一样暴涨,将那些缝隙完完全全地锁住了。

        齐致远和知文,就被这样从脖子到足尖牢牢捆住之后,唰的一下飞至了半空中,接着又猛地被拖到了邱竹月的跟前。

        这回的禁锢感已是实实在在的了。从脖子往下的身体的每一寸,都在被这根茎和须条挤压锁紧,好像要挤出身体的每一滴血液,每一滴水分,每一点生机,在这种痛苦之下,知文开始有些呼吸困难,加之受惊,两眼一抹黑,直接晕了过去,而方才昏过去的齐致远,竟痛得徐徐转醒了。

        他睁开眼,眼前赫然是那女妖的一张大脸。

        邱竹月冲他一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齐致远叫完,又昏死了过去。

        景空青不忍道:“女妖,你要杀便杀,弄这么吓人做甚么?”

        “哪里吓人?只怪这书生胆子太小,见到本姑娘这样的花容月貌,竟还晕了过去。”

        邱竹月说完,顿时觉得自己哪需要跟这公子哥解释什么,于是闭嘴,双手再一用力,拖着两具身体,足下一蹬,拔地而起。

        只见她“脚根”之下的须条飘飘而动,她与齐致远还有知文三人统统浮在了半空之中。

        景空青知她要走,赶紧起身。邱竹月拖着两个人,却不像她方才说的那样力气小,猛地一下就冲出了破庙,期间,齐致远被拖得“哐当”一下撞到了庙门的门框,又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等他彻底睁开双眼,脚却已离开了地面,而他整个人如同一把破空的剑,脚朝着庙门,头朝着邱竹月的背,倒着往身后冲去,耳边尽是“呼呼”之声。纵然被这根茎和须条包裹着,他身子的重心仍然往下在移,令他整个发虚发软。

        “啊啊啊啊啊啊啊!”

        齐致远怕到极致,尖叫出声,叫完,浑身力气都没了,又晕死了过去。

        景空青:“……”

        邱竹月回过头,只见景空青已经追了上来,于是双手起掌,用力后推,速度比方才快了起码一倍,风刮蹭过耳旁,扬起缕缕青丝。若是放在平常,端得是姿态飘飘,但在这漆黑的寂夜里,只余下微末的月光落在她头顶,幽幽地照出一点轮廓,便像那湖底的水藻一般,见着便觉滑腻恐惧。

        邱竹月边跑边在心头犯嘀咕。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若说是个道士,却没带着什么符箓法宝,若只是个寻常书生,又何来的这身修为?

        冯虚御风,穿野横林,还能一眼看出她的真身。

        来不及待她细想,景空青已经追了上来。

        他伸手就近折了一根树枝,以树枝为剑,右手向天一划,犹如一剑霹下,斩在邱竹月拖着二人的根茎之上。

        那根茎“噌”地剧烈弹跳了两下,然而邱竹月却头也不回哼也不哼。

        他当年一剑的威力,可开石削山,逐浪分河,如今这身体修为不足,虽到不了从前境地,但也不至于叫这妖怪——

        恍若未闻。

        剑气破开了一层好像树皮一样的东西,可是很快,那层树皮又愈合了。

        “妖怪,你脸皮可真厚。”

        邱竹月本不想与他多废话什么,也知他此时出口,不过是想拖延住她,扰她心绪,令她分神,可是,她却仍然忍不住开口了。

        “本姑娘每日饮山泉玉露,皮肤净滑通透得很,你休要在这胡言乱语。”

        景空青砍完,提气追上,一张口就很是噎人:“在你们妖中,这样皱巴巴的皮就算净滑通透了?啧,山中精怪,日晒雨淋,风吹过来,每天跟腌咸菜干一样,日子过得很是艰难嘛,也无怪,无怪。”

        邱竹月怒火攻心:“谁跟你说那是我的皮了?那是我的根须!”

        此话说完,她便立马后悔了。就好像方才知文那样,悔恨得想将自己的舌头咬去。她先前化出的脚掌,也同样不过是自己的根须,无知无觉,不痛不痒,砍去了也会再长,她现在这样点明,此人若不是个傻子,应该很快便能反应过来。

        “你的根须?”景空青笑了。

        这么粗壮的根茎,却只不过是她的根须,那么……

        “你的根又在哪里?让我来猜猜,你既化作了人样,那么是藏在了这人身之中?”

        邱竹月彻底闭口不答了,她右手一抬,法力扫出,推开了丛丛叠叠的葱郁树枝,全力向前飞去,竟比方才还快了几分。

        她开路在前,拖着两条巨大的根须,一路跟树叶刮擦而过,幸而齐致远跟知文早已失去了知觉,否则这样横冲直撞,只怕又是一阵嚎哭。

        “妖怪,休想逃!”

        景空青也随之加速,紧咬在邱竹月身后,邱竹月转头,见景空青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就要触到她身后由根须包裹着的两个凡人了,立马向后拍了一掌。

        那掌风宛若实质,推开了四周茂密的树枝,惊掉落叶无数,而那一掌本身,好像在瞬间幻化出了大出十倍的手掌轮廓,转眼就要拍到景空青脸上。

        他肃然伸出右手,用方才那根树枝,往虚空之中劈了下去,在那掌来临之前将力道扫出。于是,在二人中间的位置,一掌一“剑”砰然相撞,威力散开,震得景空青眼前是枝叶狂舞,落叶簌簌。

        待那舞动的树枝渐缓下来,景空青得以视物,前方却早已是空无一人。

        飞叶打着旋在空中落下,四周安静得仿佛从没有人到过、穿过、触碰过一般。

        就在这咫尺之内,须臾之间,她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景空青终于皱起了眉头,面上头一次出现了凝重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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