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火并（下）

淅川是河南西南的一座小城，这里人口并不稠密，也没有河南其它地方的大小堡寨，似乎这里由于更加靠近湖广，地势的原因使得发展不如其他的府县。不过这极大的方便了长乐军的哨探队伍，到了这里之后，明显感觉到周围的百姓更为警觉，而且流民难见。

        这样一旦有了农民军大部队的踪影，立即就可以发现。

        范进不辞辛苦的绕道又返回了农民军曾经肆虐的地区，好在农民军杀得一时兴起，在那几个大城附近辗转不前，给范进一行留足了时间。

        这一日，长乐军的队伍人困马乏，连日来的急行军已经使大家无论是士气还是体力都几乎到了尽头。范进认为如果再不停下，饶是长期跟随自己的队伍，可能也有发生哗变的可能。

        范进在行进当中，挥手止住了马车队伍继续行进的脚步。一时间尘土飞扬，马蹄声响。

        不多时范兴和范尼整理好了队伍，大家有些不解，为何将军会止住脚步。

        这是一片梅林，真真正正的青梅产地。范进道：

        “此乃梅林，我等在此歇息便是。”

        众人听到了休息的命令，各个兴奋不已。这奔了命似的奔袭，早就类散了架。就算是平日里严格训练的长乐军也无法抵御这一自然规律。

        哨骑回报，方圆二十里不见敌踪，甚至连人影都没有。如果不是明知道农民军肯定会往西走，连范进自己都快支持不住了。

        范进命人摘取略有青头的梅子，随后大大方方的让人拾取些来，打开足量的罐头。又命范尼将沿途买来的牛羊宰了，一同煮了二十多大锅。这一千多人闻着飘起的浓浓肉香，还有弥漫着的香甜梅子味道，一时间都感觉精神为之一振。

        范进破例的让范尼发给每个士兵一壶沿路买来的烧酒，本来是用作外伤处理消毒之用，但此刻为了安抚军心，也一同发了下来。本来长乐军军规当中严令禁止喝酒，军法执行官今日却都集体失声了一般，纷纷的走向一旁。而等着他们的，是各个队伍当中的“教训队”。教训队的人平日里和队伍的感情最好，而执法官则是人缘最差的，这两伙人其实就是范进放到军中的红脸和白脸，此时也都趁着士兵们不注意，拿出了小酒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不少士兵喝着喝着，就哭了起来。这连日行军的，而且离家太远，虽然征战时铁血无情，但此时也都在酒后袒露出了各自的情愫。范进放手让大家发泄，随后让同样喝的差不多的教训队们趁热打铁，深入到队伍中倾听大家的心声。

        不得不说，范进的这一手非常奏效，这一夜大家都开怀畅饮，把携带的老酒几乎喝了一空。但是又经过了一夜休息后，所有人的精神格外的好。双眼当中的疲倦之色也渐渐消失。

        范进心道，此刻士兵们绷紧着较长时间的精神，应该完全得以舒缓了。

        所以第二日一早，范进又加快了行军速度，不仅将行军的进度赶上，而且士兵们精神饱满，士气回升，让范进又见到了以往战无不胜的长乐军。

        这一日还没到傍晚，哨骑回报：

        “将军，前方五里，村庄浓烟四起，恐是贼人正在行凶，请将军定夺！”

        一连回来三个哨骑，都是同样的内容。范进心道，终于让我赶上了。

        范进立即命令队伍按照攻击阵型展开，臼炮用马车拉到射程，随后保持攻击态势。所有人立即下了马车，排好队奔往北边的村庄。

        范进是从南边绕了个大圈子回来的，北边村子出事，那说明范进已经成功的绕到了农民军身后了。范进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待所有队伍到达了不到两里的时候，前面那个小村子已经烧起了冲天的大火。伴着浓烟阵阵，还有凄厉哭喊的声音。不用猜也知道农民军在干啥。

        众人沿路早就见惯了农民军对待普通百姓的凶残，恨不得一下子扑上去跟他们玩儿命。

        哨探回报：

        “将军，前方村庄大约八十户人家，此刻都已被贼人斩杀。没有发现贼人踪迹”

        “看这个火势，他们定未走远，近卫团，到了我们出手的时候了！”

        范进立即安排众人，排着整齐的队列，保持住阵型，绕过了大火熊熊的村庄，跑步向前行进。果然哨骑发现，在西边三里左右，出现了敌人的影踪。

        范进见到这个距离用步行追赶肯定是不现实的，又命令大家按照序列，返回马车，待到距敌人一里时，再下车列阵。

        一时间人生鼎沸，车马隆隆。一百余辆马车，拖着臼炮，以一股义无反顾的气势，压向了向西逃窜的农民军。张献忠派遣殿后的是部分精骑，还有少量的亲卫。他们见到后方沙尘扬起老高，马蹄声脆，定是官军大举杀到，立即有些慌神儿。

        “哪来的官军？”一名亲卫百夫长非常不解，但是以往和官军交战的经验告诉他，既然敢追着农民军，那他们的数量一定远远的超过自己。

        这个百夫长不敢怠慢，迅速的派人快马报告给张献忠。然后自己组织后面殿后部队的防御阻击。

        要真要是官军，用不了一个多时辰，他们见追不到自己肯定就偷懒耍滑了。百夫长和其他几个带队的农民军首领都如是的想着。随后慢吞吞的开始聚拢，围着一些老幼以及携裹的财宝大车，缓慢的向张献忠中军回靠。

        只是这连日的行军实在累人，他们这个殿后的部队已经逐渐的和大队脱开了将近两里的路程。不过这几个农民军带队的却并不惊慌，除非官军失心疯了，此时敢追过来，咱们可是有十三万人之多，一人一口，也把官军吃个干净了。

        见到前面的农民军越聚越多，而且动作缓慢，范进乐开了花。虽然这个殿后的队伍有着将近三千众，但刨除掉押运队伍，顶多能有一千余战兵。就算他是神马农民军精锐，一比一的数量，我长乐军怕过谁？

        范进立即要求炮兵布置好臼炮阵地，随后所有人下马车，摆出攻击阵型。

        一里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农民军甚至有暇去看长乐军的阵势布置和炮兵操炮。让长乐大兵们是阵阵兴奋，就喜欢这种爱看热闹的，一会给你们好好见识见识人间大炮的威力！

        当所有人准备妥当后，范进当即发起了进攻的指令。

        由于距离太远，长乐大兵们下马车排好队之后，整齐的排着方阵向前方一片混乱的农民军殿后部队压了过去。此时已经用鼓点声代替了原来的哨子，但是队伍走的还是那么整齐，所有士兵手里平端着上好预装铳弹的鸟铳，有些士兵还拿着鲁密铳，他们的步子踏在地上，犹如整齐的鼓点，“啪”、“啪”，一下一下的，掷地有声。

        起初农民军还不依然，等到了两百步的距离上，看清楚了对面这一千多人竟好似木偶一般，一个个脸上带着狰狞的面具，手里拿着黝黑的火铳，最可怕的，是他们一千人犹如一人的纪律和整体性，感觉这些步子就压在自己心头一般，“啪”“、啪”、“啪”，每走一步，都给人无边的压力。

        一些人开始烦躁不安起来，更有胆小的，开始偷偷的往后溜。而农民军也从未见过这么有气势的部队，还未交战，就给对方以如此压力。尤其他们脸上的面具，狰狞可怕，而且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点点精光，金属的光芒闪耀人眼，让人不寒而栗。

        仿佛整个天地间都被抽走了空气，满世界的只有地面整齐的踏步声——“啪”、“啪”、“啪”……农民军似乎整个阵型都渐渐的被这无形的气势所压垮，这到底是哪里的队伍？难道是从地府里面出来的吗？这些农民军手里都不干净，很多人都在沿路干了不少坏事，一想起因果报应，顿时各个吓破了胆。

        正在大家几乎崩溃了心理的那层防线时，对方鼓点儿声一停，整个队伍顿时鸦雀无声。而在他们身后，则有马车拉过来一门门奇形怪状的石臼子似的东西，不知要做甚。难道这地府上来的阴兵，要在这里当场把大家砸骨捶髓、挫骨扬灰？

        农民军们一时陷入了自我反思和迷惘，浑然忘记了刚才要逃跑的事。正待他们考虑这帮阴兵们要干啥时，长乐军炮兵终于调整好了射击仰角，在“嗵”、“嗵”、“嗵”的悦耳声声中，暴起了阵阵焰火。

        刚才那些类似石臼子的东西，竟然是大炮。和官军交战许久，大家早就见过了明军常用的各式火炮，但是从来没见过声势如此之大的，而且那些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一个个的钻上了天空，良久，又从天上落了下来。

        农民军们此刻都停下了脚步，一个个眼巴巴的看着这些天外流星，不知怎地，这些白日焰火竟然恁地好看！

        不多时，炮弹落下，由于引信管子装药太多，几发炮弹直接掉在地上，碎为几瓣儿，失去了威力。但是更多的，则落在农民军队伍里，随后纷纷炸开。

        有些倒霉的农民军，直接被巨大的铁弹砸的分崩离析，各样零碎漫天飞舞，场面格外的血腥和诡异。但是众人看着那个被铁弹砸扁的人发愣时，都纷纷慨叹自己的好运，对方那些炮弹只是样子货，高是高了，但是毫无准头啊。这个光景，炮弹引信已经燃着，“轰轰”、“轰轰”的巨响响彻云霄。

        二十四磅炮在近距离爆炸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是此时的*威力并没有特别大，但是这么大个炮弹壳子里的*爆炸了也不是盖的，再加上里面的碎石、铁屑、铁蒺藜、棱刺儿、瓦片等等齐飞，一时间炸的农民军血肉横飞，哀声惨叫。

        三轮炮试射结束，对面已经没有了站着的人。此次近距离的发射臼炮，效果让范进十分满意，不再担心淅川的埋伏以及臼炮的威力了。那边臼炮数量更多。

        三千多的农民军队伍，让范进炸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打的灰飞烟灭，一方面由于初见臼炮，另一方便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范进明令人、炮上车，继续追击！而地上散落的金银财物，先放到那里，轻身追击是最好的。

        因为那三千殿后的基本为农民军主力，当范进继续追击时，只有两翼较少的农民军精锐，其余的都是农民军椭圆阵型的内核，也就是大部分的抢夺过来的财物和粮食。范进一律不管，专挑敌人的有生力量进行歼灭，如果遇到炸毁、炸坏的情况，也不去心疼，本来就不是自己的，还心疼个啥。

        这中间的队伍是基本没什么战斗力的，随着范进的追击，便随着崩溃。扔下了大量的财物，只身逃跑。范进并不去追击，这些基本上都是农民军携裹的普通百姓，但是也不能让他们捡了地上的银钱。范进便命人将他们捆了，等自己解决掉农民军的头头，再来对付他们不迟。

        农民军有个很奇怪的特点，哪怕被官军打的只剩几百人，但是涌入到各地后，不久就会摇身一变，实力大涨，这也是农民军屡屡剿，屡屡强大的原因。

        范进认为擒贼必擒王，要打就打的彻底一些，于是沿路饿了就让众人吃些干粮、罐头，累了就分批回马车上休息，轮流换着班的吊在农民军后方。既不追的太急，那样会遭到对方的反咬。又不给农民军足够的整理时间，一旦后队散乱，这些乱兵就自动的往张献忠的本阵方向冲，再好的布置也会被打乱。

        范进就是利用这一点，时刻给着压力，但又不一棍子打死，自己也从容很多，等追到了距离淅川埋伏地点还有一百多里时，农民军早已人困马乏、溃不成军了。只是主力还在，全部加在一起，仍有不下十万之众。

        就因为体量太大，范进才无法在路上将其逼的太急。而十万余众当中，农民军的主力大概在一万五千余人，这才是范进真正忌惮的力量。不过到了淅川，哼哼，范进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而张献忠这边日子也并不好过。身后那股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队伍，竟然对着自己死缠烂打，要不是急于赶去陕西，定要在这河南大地上和他们好好玩儿玩儿。只是那帮人的领兵之人太过可恨。自己一旦准备力量扑过去火并时，对方立即上了那些奇怪的马车，带着那么多人，跑起来竟然不慢。而且如果派出去的骑兵接近时，弓箭尚不能伤到对方分毫，那些怪异的队伍便蹲在马车上发射火铳，当躲开火铳之后，又拿出了射速极为恐怖的弩箭，还未等靠近，便纷纷落马。

        自己的精锐骑兵从凤阳回来的途中，已经大部分折损在此了。这让张献忠非常的恼怒。如何解决掉身后这个追命鬼？后来张献忠发现，当自己回击的狠了，他们便停住，随即给予更猛烈的炮击，那些可恶的炮弹，竟然能够在空中炸开，往往一发炮弹就能给自己带来十几人的损失。

        而炮弹又是成群的发射过来，实难抵挡。如若想要将其完全歼灭，就只有在平坦的地势上，展开队伍，包抄到他们的后方，整体团团包住后，再痛下杀手。这是这一带林木众多，大部队必须在这林间小道当中挤在一起向前行进。如果分出人手，肯定会被发现。对方的哨骑他怎么就这么多？

        于是张献忠就忍着这口恶气，打算过了淅川，到达陕西地界的平坦地区后，来个大包圆。只是他没有预料到的是，范进也是这么想的。

        这一日，张献忠的先头部队到达了淅川南部。这里地势比较特殊，北部的淅川城仿佛建在一个大山坡上，俯瞰着南部的一大块空地。再往南，就是湖广地区的低矮山丘，往东，就是自己来的这条路。而再往西，那边的哨探一直没有返回。

        张献忠是来过淅川的，他知道从此往西便是陕西，这里的地形和地势非常有利于打埋伏，也是古之兵家必争之地。

        当他一连派出五波哨骑都没有返回时，意识到事情不妙。但想到就算身后仅有几千人追来，便渐渐放下心来。就算前面有官军阻拦，此刻还能调集过来的货色，估计也挡不住我十万大军的全力一突，到时候灭了堵路的官军，再回身吃掉身后的追兵，定当无忧也。

        那些人的武器倒是十分精良，看来要好好的想想操训之法，将来拿来对付官军。

        只是张献忠估计的过于乐观，他这一头就撞在了铁板上。

        等他们的大队撞到淅川前面的大壕沟时，终于明白为何哨骑回不来了。刚刚到了壕沟前，就遭受到了阵阵的鸟铳袭击。但是对于地势开阔，已经展开了队形的农民军而言，这点儿损失都是小意思。

        而真正的当他们踏入这个大壕沟里面时，才感觉到噩梦已然来临！特么的这大壕沟怎么就挖的这么深？！而且里面横七竖八的全是铁蒺藜、四棱刺儿，扎上就没好。

        一时间大家没收住，竟然往前跌进去近千人，而后面的人不知道情况，继续往前走，前面的刚刚收住脚步的，也比挤得掉下坑里。一时间混乱无比。

        张献忠仔细的看了看这大壕沟，不止一处，而是好几处，看来，要想尽快的出河南，就得拿人命来填了。这也是农民军常用的做法，所以并不觉得有丝毫不舍。一时间椭圆阵的内部混乱不堪，亲兵们抓出青壮，分给铁镐、铁锨，前往阵前填坑。

        随后又四处砍树，临时做起了藤篮、箩筐，打算挖土。但是进入到了射程的农民军怎么会被放过？

        一时间更加猛烈炮火，越过了南边那些不起眼的小山，还有大壕沟前不知名的部队，直接雨点般的砸了过来。这是二十四磅炮的炮弹雨，这是无法阻挡的钢铁交响曲！

        由于炮弹实在过于密集的集中在了这个刚好让义军队伍直面的距离上。只觉得天地为之变色，日月无光。漫天飞舞的不是弹片、蒺藜，就是残肢断臂。长乐军的火炮打的越来越准，而且引信的装药量也越来越精，到了五六发炮弹后，不得不停下来，让青铜的臼炮降温，正好趁着这个时候调整引信里面的药量。

        范进听到了前面隆隆的炮声大作，就知道张献忠已经进了网子，这剿灭这一支义军的大计就成了一半！他随即命人快马加鞭赶回淅川，告诉裴玉成，将义军正面的炮和防御撤了，和范进本阵形成围三缺一的格局，这样他们不会狗急跳墙和自己玩儿命，而且见到有希望逃命，那些钱财等身外之物就会被扔弃，自己就可以顺利的到手了。

        范进也没有停止自己的动作，跑到距离义军五里左右的距离，支开了臼炮，虽然最低的发射角也打不到这么远，但*爆炸的声音足以迷惑敌人。

        果然，当围在中心的张献忠见到一时间四面八方都是炮弹的爆炸声时，顿时就红了眼。什么时候官军的火器如此犀利了？而对面到底是哪一只官军？卢象升？还是曹文诏？

        义军众人见状，首先是扔下了辎重，拼命往后跑。但是被亲兵弹压后，又返回了大壕沟。只是大壕沟前方炮声阵阵，无奈下再到处乱窜。一时间张献忠的本阵也被搅做一团。因为这些流民的数量实在太多，而本阵能战之人已不到一万，如何弹压十数倍的流民？

        好在就在张献忠有些决绝，打算不顾一切的往身后人数较少的追兵方向冲，以期用伤亡换取活路时，前方乱乱哄哄的前阵传来阵阵呼和

        “前边撤了！前边撤了！有活路了，有活路了啊！！”

        张献忠也是十分纳罕，这围的好好的，怎么说撤就撤了？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感觉到人群巨大的惯性，挟裹着张献忠的亲兵们，一同挤向了前方那长乐军撤走后的几处阵地。前方由于炮弹的翻犁而平坦的壕沟，成为了大家眼中绝佳的逃跑通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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