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少年长袍裹身，留着一头卷发，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
之前其他人缠斗争执时，他躲在后面，没有露面也没参与，如今看来，倒竟是这一队波斯人的首领。
寄瑶刚才的那句话，确实出自《波斯古经》中的颂歌，但她此刻无意与陌生人详聊，只略点了点头，道：
“适才我在楼上听见了你们的话，知道这布料图案有误，冒犯了你们的神主。但店里的人不明就里，显然不清楚这其中关键，你们与其动武闹事，不如心平气和地跟他们把话说清楚。”
这时，掌柜也抱着布料走了过来，对寄瑶道：“姑娘会波斯语的话，就请麻烦帮我问问到底怎么回事。这伙人吐火罗语讲得磕磕绊绊，只一个劲儿说我们的布侮辱了他们的神，可我刚才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问题。”
摊开一截被割破的布料，指点着，“你看这就是很正常的团窠纹，里面有水、有草木鸟兽，普普通通的，哪儿有什么问题？”
寄瑶垂下眼，扫过织物上的图案，很快看出了端倪。
波斯人信仰的神主，在传说中创造了天地水火、草木鸟兽与人，这幅衣料上的图案，画的就是神主所创造的万物。
只不过……天空的位置上，多加了一道雷电。
寄瑶想起从前东宫的语言师傅曾说，《波斯古经》之所以存世稀少，是因为很多年前，波斯被更西边的一个帝国所征伐，国都覆灭、原经遗失，以至于如今存世的只剩残本。征伐波斯的那个帝国也信仰多神，而他们的神主，正是执掌雷电的神官。
眼下这布料图案中，雷电被置于天空高处，不单单亵渎了波斯人的神明与信仰，更是触到了他们历史上的刻骨伤痛。
难怪，会那么的生气。
她将其间误会解释给掌柜，又转向那位一直目不转睛打量着她的波斯少年，说道：
“这图案确实不妥。但即便如此，你们也不该直接毁人财物。高昌远离波斯，来这里购买这种衣料的人，大多只是为图新奇的汉人商贾，觉得图案精致、又有异域风情，贩去中原能得个好价钱，并不真了解这些图案背后的历史渊源。”
“是吗？”
波斯少年咧嘴一笑，“但你也是汉人，却很了解啊。”
他眼睛生得大而亮，看人的时候一瞬不瞬的。
寄瑶道：“了解的人，自然便不会产生误解。像我这样‘了解’的汉人，就算买了这衣料，也必然知道上面的内容是不正确的。”
少年觉得她话里的逻辑新奇，不觉又是一笑，眼波流转，“那你现在，想让我怎么做呢？”
“你们要是真担心神明的故事被谬传，就应该追本溯源，找到最初从波斯传出这种图案的源头，予以纠正，而不是为难卖布的店铺。现在既然戳坏了人家的财物，自是要赔偿的。”
少年盯着她说完，回首看了随行一眼。
一名随从领命上前，将一锭黄金放到柜上，用略显生硬的吐火罗语说了句：“赔你们了。”
掌柜取过金锭，见酒杯大小的金锭黄澄澄入手极重，足够买十匹被损坏的布料不止，当下没了火气，不再嚷嚷报官。
寄瑶见事情平息下来，也不想耽搁，对转头朝自己不断致谢的掌柜点了点头，便旋身出了店铺。
刚走出门不久，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先别走！”
波斯少年跨出店门，快步跟了过来，拦在了寄瑶面前。
穆昭这下再忍不了了，卸下佩刀横握在手，从侧面阻隔住波斯少年。
他早就瞧这小子不舒服了！
王妃是生得美没错，出趟门少不了被人左看右看，但像这卷毛小子直勾勾地盯法，他还是头一回瞧见！
之前在店里听不懂他们叽哩咕噜说的波斯语，不好冒然干涉，现下竟然追出来拦人，那可不正给了他出手教训的机会？
寄瑶却制止住穆昭，让他将刀收了回去。
《波斯古经》存世稀少，连整个大魏朝都只找得出三本残破的转抄册。面前的这位少年，既能辨识出古经中的颂歌，足见地位非富即贵，受过不一般的教育。
眼下与波斯议和在即，穆昭若是当街与此人动武，绝非明智之举。
寄瑶看向异族少年，“尊驾有何指教？”
少年依旧不掩视线灼灼，“你的《波斯古经》，是在哪儿读的？”
寄瑶唇线抿紧，沉默一瞬，“这和尊驾有何关系？”
“波斯王室正在重修古经，想要找回从前遗失的经卷。我想知道你在哪里见过，无论花多少钱，我都愿意买下！”
少年的随行们也从店铺里跟了出来，警觉地站到了四侧，阻挡住来往的围观者。
寄瑶见状也不敢再继续滞留，迅速道：“我读的古经尊驾买不了，抱歉。”
说完，越过少年，转身离去。
她读的那些残本，一本在大魏东宫，两本在禁内，任这人再多的钱财，又岂能买得到？
“等等！”
波斯少年不依不饶，脚下步子飞快，又一次拦住寄瑶：“那我娶你！”
寄瑶陡然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胡语的字词，微微睁大了些眼，“你说什么？”
少年见她骤然怔忡的模样甚是可爱，愈发移不开视线，笑道：
“我说我要娶你。买不到经书，但那些书你都读过，而且看样子还背得很熟。所以我娶了你，让你夜夜背给我听，不就跟买到了书一样？”
寄瑶从小被当作未来的太子妃养大，京城纨绔子弟虽多，但谁又敢在她面前乱发厥词？
如今被这陌生胡人出言调戏，她又窘又气、脸颊发烫，却偏无半分应对的经验，只得撇开目光，调头就走。
旁边的桃枝和穆昭，听不懂波斯语的对话，只瞧见两人叽咕对了一番话，男子绽了笑，寄瑶却红了脸。
穆昭直觉不妥，但又不好违背王妃的吩咐，只能强抑着脾气，没有干预。
谁知寄瑶刚转身准备离开，波斯少年竟伸出了手，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放肆！”
穆昭这下也再顾不得许多，“咣”地拔出佩刀，不由分说地就朝波斯男子伸出的手砍下。
旁边的黑胡子大汉手疾眼快，腰刀出鞘，架开了穆昭的攻袭。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惊呼着散开，却又舍不得走，围到更远处伸着脖子张望。
穆昭安排在人群中的暗卫，此时也跃了出来，跟其他波斯人斗在了一处。
波斯少年趁着众人打得热火朝天的空档，把寄瑶拉到一旁，继续之前的话题：“你家在哪儿？我今日就去提亲。”
寄瑶被刀兵相交的场景惊得心慌，竭力将语气控制得淡然：“我已经嫁人了。”
“嫁人了也可以和离。婚契里需要赔偿的钱财，我可以十倍……”
少年话未说完，突然“啊”了声，双眼大睁，膝盖一软，便跪倒下去。
寄瑶连忙抽出了手来。
其他波斯人见主人倒地，纷纷停止动作，疾速退围了过来。
四周的百姓突然变得肃静起来，自主地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道来。
一队银铠重甲的郡王府侍卫，簇拥着为首之人，在退开的人群之后，现出身来。
骄阳之下，裴殊度一袭玄衣犹若镀了层淡淡金色，衬得人愈发骨相英武，俊美耀目。
他收回手，负至身后，一面抬眼看向寄瑶，神色看似静肃，却无端有种疏冷的压迫感：
“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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