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凤晞穿着白色单衣蜷缩在床上，他听到宋宣明的脚步声，艰难睁开眼，气若游丝地唤道：“晦之。”
宋宣明忙过去将凤晞揽入怀中，欲输入真气探测凤晞体内的情况。
“住手。”紧随其后的纪棠溪呵止宋宣明，“我曾试着向凤晞体内输入真气，他症状非但没有缓解，反而遭到排斥更加严重。”
但还是晚了一步。
真气入体，凤晞瞳孔急遽收缩，不受控制地发出闷哼声，整个人在宋宣明怀里蜷成虾仔。
宋宣明无措地收回手，虚揽着凤晞。他感到怀中人的衣襟已经被虚汗打湿，身体烫如火炉，眼神也愈发涣散。
“纪师叔，怎么回事？小师叔身体虽弱，但从没有这种情况。”宋宣明哑声问道。
“我今早来叫他起床，才发现他的异样，似是火毒之兆，但脉象又不对。且这小子不是第一次犯病，以前一直瞒着我们，说痛一阵就过去了。”纪棠溪叹气道。
“晦之，我好热，五脏六腑都在灼烧。”症状缓解些的凤晞扯着单衣开始往宋宣明怀里拱。
“我去端盆冰水来。”闻言，宋宣明立刻意图起身。他恨不得以身代之，却无能为力。
“不要。”凤晞虚握住宋宣明衣襟，不让宋宣明离开。
宋宣明安抚着凤晞的背部，抬头向纪棠溪求助：“纪师叔，麻烦您。”
“本不想这么做，凤晞这身子骨着了冰水，事后肯定又要大病一场。罢，事后的事后说，等着。”纪棠溪说罢离开凤晞的寝室。
凤晞猫似得蹭着宋宣明的胸膛：“晦之，你同我结契嘛，结契后我就好了。”
“别得寸进尺。”
“我才没有骗你。”凤晞闷闷地说了一句，不再发声，他也没有多余的体力再挥霍。
纪棠溪回来时，凤晞已在宋宣明怀里睡去。
“也只有你才能制住他，这不就安分了。”
“若查不出病因，长久以往，也不是办法。”
“我小时翻家中杂书，一本书中记载，北方极寒之地有‘梵兰’，莹洁如玉、圣洁如雪，长年不败。此花性甚寒，为化解火毒的良药，或可一试。具体记不得了，你若愿意，可以前往我家查证一番。”
“纪师叔可是出身于梁州纪家——岚霖府？”
岚霖府弟子善五行之木，熟医药，通毒理。岚霖老祖靠一身玄妙入神的丹术闻名于仙门，岚霖之药向来是仙门万众睢睢的存在。
“没错。我出自纪家旁门，只是自小才识出众被养在宗家。纪家深谙医毒之道，说不定有治好凤晞的法子。”
“好，我不日前往。劳烦纪师叔修书一封，作为拜帖。”
“这是我纪家子弟的玉佩，你一同带去。”
宋宣明握紧手中玉佩，将拜帖小心放进怀里，继续凝神观测凤晞的状态。
似乎真如凤晞所说，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一个时辰，凤晞体温渐渐降下来，睡梦中的那缩成核桃的眉头逐渐舒缓，露出安逸的神色。
宋宣明高悬的心也随之落下，他小心翼翼地将凤晞从怀里挪到床上，掖好被角，毅然离去。
玄云山距岚霖府相距数千里，哪怕不眠不休地御剑而行，也要行上三天三夜。
宋宣明一刻也不敢懈怠地赶往岚霖府，连上昨日，他已经有两夜没有阖过眼。
若不是凤晞追来，他可能真要一刻也不停息地赶往岚霖府。
可惜没有如果，凤晞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追寻到他的位置，驱使着迦楼罗追过来。
“晦之！”
巨雕横拦在宋宣明面前，一抹红衣从巨雕脖后探出头来。
“晦之，我也要去。”
“你知道我去哪？”
“棠溪说你要去梁州岚霖府。”
“纪师叔断不会让你离山，你私自跑出来的？”
“棠溪在议事，我就私自溜出来了，追你追得好辛苦。”也许意识到自己没出任何气力，凤晞补了一句，“我是说迦楼罗很辛苦。”
“……随我下来。”
往常在玄云山也是这样，凤晞每次都仿佛病重要死，可是靠药吊命后马上能满血复活，生龙活虎地满玄云山乱窜。说实话，宋宣明对凤晞追来并不惊诧，但是知道归知道，对于带着凤晞这事，宋宣明是极其不愿意的。
但宋宣明心里就是一百二十个不情愿，也不能让凤晞私自回去，谁知道这人半路上会不会弄丢自己。再者，带上凤晞就意味着脚程就要慢下来。他可以不歇息，但凤晞不可，只能带着凤晞入城中打尖住店。
“迦楼罗，回见。”凤晞跳下迦楼罗背部，同迦楼罗挥手作别。
迦楼罗伸头蹭了蹭凤晞，“桀”的一声算作回复，振翅返回巢穴。
两人降落在近郊的矮山上，步行一刻许，便来到最近的城池外。
“小师叔紧紧跟在我身边，莫要出声。”宋宣明给凤晞捏了个隐身诀嘱托道。
“为何？”
宋宣明从芥子空间中取出一个锦制外壳的文牒，在凤晞眼前闪了闪：“因为你没有这个。”
“是路引！我磨了棠溪好久，都没有磨到手。”
众仙门虽不受人间管束，但到人间，也要遵从人间规矩。这是数百年前仙盟尊长与始皇订下的契约，人间仙道互不干涉，却不得到对方地界妄为。
于是乎，仙门路引这东西便应运而生。
路引约两个巴掌大小，其上有持有人的姓名、所属等基本信息，且必须加印仙盟、仙门以及仙门所在国的三方官章才算有效。凭借路引，仙门子弟可以云游四方，路遇仙门也可作为凭证登门拜访。
玄云山弟子也不例外。如若有弟子下山入人间游历，要先从外务堂领取路引、路经以及盘缠。然而，对于私跑出的凤晞，这些东西势必都无。
凤晞的芥子中空空如也。
深知自己处于弱势的凤晞大喘气也不敢，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宋宣明，直至成功混入城中才松了口气。
“晦之，我今后岂不是都要这般见不得人？”
“也不是。”宋宣明神秘一笑，“你随我来。”
两人七弯八拐来到一个弄堂，街角是一个不起眼的书画铺子。
“原来人间的话本都在这里卖？不是说人间话本很抢手，这里怎么这般偏僻。”凤晞看到心头好，手痒痒地要上前翻阅。
“别乱动。”宋宣明一把擒住凤晞的手，“若想看，出去后我给你换家店买。”
“为何？”
“这里的话本不好。”
“内容枯燥？那算了，不喜欢那种一看就睡的本子。”
一道慵懒的声音插入两人对话：“一看就睡？一看就想睡的本子才是精华，少年人不懂乐趣。”
“何解？”
凤晞越过宋宣明侧身看过去，一个身着青色麻衣的人从后室走出，那人脸上的黑眼圈比食铁兽都要重几分。
“因为啊，此睡非彼睡。好本子的滋味，啧啧。”在宋宣明的死亡视线下，那青衣人生硬扯开话题，“罢，你日后自己体验。宋兄来找我，可是想通愿来我画中当角了？”
宋宣明选择性忽视那人的话，直接挑明来意：“帮他做个路引。”
“嘿！这位真是妙绝。画进本子里，我必能日进斗金，不日便能换幢大宅子。”青衣人见到凤晞长相，立刻凑上去仔细观摩。
宋宣明将凤晞拉回自己身后道：“做不做？一颗上品延年丹。”
“做做做！名字，所属通通报予我。”
“同属玄云山，名字唤凤晞。”宋宣明拿过桌案上的细毫沾墨写下两字，“这两字。”
“可以，等我半个时辰。”
那不着调的青衣人制牒引时，认真得仿佛换了个人。说是半个时辰，果真一炷香燃尽，凤晞就收获了自己的路引。
凤晞宝贝地将路引收入怀中，跟着宋宣明出门。
两人出门时正好碰到一个书生样的客人来访，进门便朝青衣人喊道：“老板，听说你这有《宜春香质》？”
“有的有的，今日那临城笑笑生的龙阳春图亦有上新，瞧这画工、这长相、这姿势，绝品啊……”
两人走远后，凤晞耐不住心中好奇，仰头问向宋宣明：“那叫《宜春香质》的本子，听名字倒是有趣，有关龙阳之好的？”
“你从哪听来的龙阳一词。”
“话本里的。”
宋宣明蹙紧眉头，他给凤晞的话本可都是事先审阅过的，他确信里面根本就没有这个词：“谁给的话本？”
“蔚曦那的。”凤晞卖人卖得果断，“他那床底有一大摞，说得尽是龙阳情深。不过他最宝贝的那几本被藏起来了，不让我看。”
“以后不许再看，忘记蔚长老怎么坑你了？”
“好吧。”凤晞嘴上应和着，心里却想着如何把那本《宜春香质》弄来看看，“对了，晦之，你怎么知道的这地方？常从这买本子？”
“别胡说！”宋宣明果断反对，严肃申明道，“上次除祟时，我的路引被弄坏，当时就问人寻到这家做了个假的。这次是我第二次来，我从未在他家买过任何本子。”
“原来晦之也是用的假的。”
“没错。”宋宣明莫名感到心虚，果断转移话题，“要听说书吗？比话本要有意思。”
“去去去！”凤晞对说书早有耳闻，果然此招一出，其注意力立刻从恶意揣度宋宣明转移到评书上。
那青衣人性情不靠谱，仿出的路引确是极其靠谱。两人持着假路引，一路蒙混过关，成功南下。凤晞的身子也争气，出来的这几日从未犯过病。
唯一没中不足的就是，凤晞对什么都过于好奇，原来三天三夜的路程，硬被拉至一旬。
“这里就是梁州城？怪不得棠溪总说他那身高在家乡仿佛鹤立鸡群，果真如此。”凤晞唏嘘道。
梁州城地处南方，相较于北方，居民身高偏矮些。不过，天高皇帝远，梁州民风开放、繁华非常，市井间当今居民、来往商贩穿行其中，好不热闹。
凤晞很快被梁州街景所吸引，拉着移动荷包——宋宣明混迹于各小摊上。
“晦之，看，兔子！”
“公子是外来的吧？”女摊主热情招呼道，“这物什叫叶儿粑，是我们梁州城的传统吃食。不过，只有我家摊上的叶儿粑是兔子状，也最受稚儿姑娘们喜欢。”
“晦之，要吃吗？”凤晞眼睛亮亮地盯着宋宣明，差点没一个眼里写“想”，另一个眼里写“吃”。
宋宣明见状轻笑出声，问向摊主：“老板，有甜馅吗？”
“有的，有的。甜馅里面有花生、核桃、芝麻、桂花糖，香得很。公子来几个？”
“两个。”宋宣明见凤晞眼神刷得暗下来，无奈解释道：“这外皮是糯米，吃多了不好消化。”
“来，拿好，您的叶儿粑。”
凤晞连忙伸双手去接：“谢谢姐姐～”
“哟，嘴甜的。我家幺儿同你差不多大。”女摊主喜笑开怀，拿过一个咸馅的塞给凤晞，“这是送你的。我家幺儿啊，也同你一样喜红。待她出阁，也要送她个像你一样的红镯子，喜庆。”
“红镯子？”凤晞看向自己左腕，“是挺好看的。”
道别女摊主，凤晞注意力很快转移到别的摊子。一路行来，凤晞的嘴就没停过。宋宣明严重怀疑凤晞的胃里装了个芥子，否则怎么能装这么多东西，还一点肉都没上。
暮色时分，两人终于逛到岚霖府。宋宣明向递上门童递上拜帖和信物，在府外等待通传。
“晦之。”凤晞拉着宋宣明衣角小声道，“我们回去吧，我不想来这里。”
宋宣明第一次见凤晞这焦躁的神色，心里顿时有疑：“怎么说？”
“府里好多人在哭，吵得我耳朵痛。”
宋宣明知晓凤晞能感知人的情绪，那“哭”并不是真能听到，而是这种暴戾哀嚎的情绪凝聚的气扰了凤晞的心绪。
是岚霖府接待了太多病患的缘故吗？还是其他缘故？
宋宣明身体的弦重新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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