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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节


这一晚,似乎所有人都睡得极好。

        白少川已经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朦胧间好似踏入梦境,温软而平和,让人不愿意醒来的梦境。

        梦中景依山而建,鸟语花瞰薄雾清风,雕栏玉柱的小楼外有一片小小的药园。旁去不远是个碧绿的水潭,水潭再远处便是山脚。山脚之下有个一人多高的山洞,与之正对的,则是另一片药田。

        梦中的自己身着广袖长衫,洁白的靴子踏足在药田温润的泥土中,却没有染上半丝泥土。俯身看去,药园中高矮不一的植物明明从未见过,却又好似熟悉非常。而在边缘之处,紫叶托起一颗莹润的白色果实,微微摇晃着朝他所站的方向摆动。

        莫名的,他好似认定了,那果实是在与他打招呼。于是梦中的自己缓步走过去,伸手抚了抚果实的表皮,缓缓渡出灵气将那果实包裹。奇异的是,他竟清晰地感受到了果实雀跃的情绪。

        骤然白光闪过,紫叶之中的果实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立在他身前的少年。少年面目模糊不清,却让他熟悉亲近之余,有了一丝感动和愧疚。

        这种情绪太过莫名,却十分浓烈。甚至于在看到少年的第一眼,哪怕看不清那张脸,却也径自在脑海中勾勒出了白晓的面容。

        而不同的是,梦中的自己好似只如对待一个孩子一般纵容宠溺着,不带半分悸动。甚至在目光交接有所交流的瞬间,他还想起了梦外的自己对白晓的爱恋。

        梦里梦外,孰真孰假,白少川一时也分不清楚。

        少年似乎疑惑于他片刻的呆怔,歪了歪脑袋开口,声音如记忆中一般熟悉:“主人在想什么?”

        “在想……你倒是真的化成人形,竟还瞒着主人不说?”还没来得及深思,梦中的自己便开口答道。

        少年嘻嘻一笑,讨好地抱住他的胳膊撒娇:“主人一走几十年,我只想着能给主人一个惊喜嘛!哪想……主人一点都没有被惊到!”

        其实……是很惊喜的。只是,那时候倒是更希望你没有灵识,不能幻化成人。如此,便不会……

        不会什么?这样的懊恼和悔恨来自于什么?

        梦境稍纵即逝,转眼化成一片血红。朦胧间,一道纤细身影隐约挺直了脊背,倔强而坚定地逼出一道道精血,涂抹在虚幻于半空的魂魄之中。

        白少川一惊,再回神便已清醒过来。

        垂眸看了看怀中安睡的少年,白少川捏了捏眉心,又想起梦里自己待他的那种情感。

        明明熟悉亲和,却没有半点如今拥有的爱恋。究竟是梦里的自己错了,还是现在的自己错了?

        寻常人做梦不过是日有所思,便是涉及前世因果,醒来之后也会忘得一干二净。修士却是不同,他们的每一个梦境都代表了既定的意义,或是因果,或是机缘。

        白少川几乎可以肯定,他与白晓是曾有过什么牵连的。

        那么究竟是哪里错了?为何梦中的自己没有半点恋慕?还是现在的自己错了,悸动和情绪都只是因为那莫名的牵连带起的错觉?

        还有,白晓究竟是谁?又与自己有什么瓜葛?为何梦中会由一个果子幻化成人?

        瞧着梦里的自己那身衣着,明明是万年前才有的装扮,还绝非一般百姓的打扮。

        冥冥之中,白少川该是摸索到了什么,却也是这冥冥直觉,让他不愿去探寻,不愿知道真相。总觉得,那真相中,定然埋藏着他不知晓得痛楚。

        神思恍惚间,白少川探查了一遍白晓的情况,确信他并无大碍后,便仓皇逃离客房。

        白晓也做了梦。

        梦里的自己还是那颗未长成的鸿澜仙果。主人穿着离开时的那身流云广袖衫,用手指摩挲着他,言笑晏晏地讲着离开后经历的事情。

        自己雀跃地回应着,感受着主人缓缓渡来的灵气,满足地吃了个大饱。然后趁着主人收手的一瞬间,转眼化为人身,笑盈盈地看着许久未见的主人。

        梦里的主人好似久别归来,在看到他化为人形后眼底一瞬间惊喜,随即纵容地由着他扑进怀中,如平日摩挲他的表皮一般揉捏着他的脖颈。温柔而宠溺。

        梦里没有一身是血,魂魄虚弱的主人。他们隐世避居在那洞府中,历经千万年,任由外界变幻,不再有半分交集。他按照主人教导的方法,一点点学习着新的修炼方式。偶尔也会用自己的血来转化为鸿澜仙果的汁液,献宝一样递给主人,在主人心疼又无奈地眼神中,撒娇让他饮下。

        乳白的汁液中渐渐染上鲜红,眨眼间流云广袖衫缓缓渡上血渍,在他未来得及回神的时候,梦境碎裂,又如当年一般,化为一场空。

        醒来的时候,主人死去时的感觉犹在,他却不能任由自己零落成泥,再经轮回重新生长结果。

        一切好似是结束,却又好像就此结束。

        白晓趴在枕头上蹭了蹭眼睛,把眼泪都蹭在枕头上。

        他想主人了。

        已入凡尘三年之余,他以为有他的精血做引,只要主人气息尚在,他便能有所感应。可除去偶然间接触到天道规则,察觉出白少希与主人纠葛颇深外,便再无任何感应。

        好似……连天道都不愿让他找到他的主人。

        真正一夜无梦睡的满足的白少希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窝在地毯上,浑身脏兮兮的简直没眼看。嫌弃地把自己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然后迅速拔掉衣服丢了,跑进浴室冲澡。

        一身污垢洗刷干净后,还没来得及抹沐浴露的白少希怔了怔,低头嗅了嗅。

        咦?香香的?

        怔了半晌后,又抬起手腕扭了扭。轻巧灵活,没有一丝往日的滞涩痛楚。白少希眼睛一亮,随即又想起什么,合目尝试着感应。

        暖流从小腹缓缓游走,随着他的意念动了动,慢慢朝着他记忆中晓晓带着他运行的路线缓缓游走一圈。

        再睁开眼,身上的水汽已经干掉,自己更是浑身轻巧灵活,好像从没有这么精神过。

        白少希高兴地几乎要蹦起来,匆匆套了浴袍就往白晓住的客房跑。

        大咧咧推开门,白少希都要忘了平日小心拘谨,内向怯懦的样子,也完全没有记起该有的礼貌。

        可是门打开后,他看见了床上捧着一个穿了线的戒指发着呆的白晓,却清晰感觉到他难过的情绪。

        门开的动静惊醒了白晓,他收起戒指,下意识抹了一把脸。抬头看向白晓的时候眼眶明显泛红。

        “晓晓……你怎么了?”白少希忘了自己是为什么来,担忧地看向白晓。

        白晓摇摇头,强撑着笑脸问道:“有没有好很多?”

        “好了好了!”白少希懂事的不再问,压抑不住兴奋地点点头:“我刚刚尝试了一下,已经可以按照你昨天教我的,让气流动了!”

        “那不是气流,”白晓失笑:“是灵力。打坐调息运转灵力有很多好处,也可以使灵力积攒。不过……要想进阶修炼,还是需要特定的功法。这几日你要好好习惯一下,等你适应之后,我再教你修炼法诀。”

        “好啊好啊!”白少希点点头,然后又忧心忡忡地问道:“昨天是不是让你受伤了?现在没事了吧?”他只记得朦胧间看到白晓倒下了,别的再也想不起来。

        “没事,只是消耗比较大,现在已经恢复了。”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容易就恢复,本来还以为要等意识恢复才能自行打坐调息。而且……他是怎么回的房间呢?难道是白大哥?那自己恢复是不是也跟白大哥有关呢?

        两人面面相觑,各有所思时,正听楼下传来白少川的声音,喊他们下去吃饭。

        相视一笑,两人肩并肩跑下楼,乖乖坐好等着早餐,以及白少川的训斥。

        奇怪的是,白少川竟然没有半分斥责的意思,放下碗筷早餐后,匆匆叮嘱了几句便朝外走。期间,眼神没有和白晓有任何接触。

        白晓奇怪地看着他的背影,不解。

        白大哥生他气了吗?为什么好像在躲着他。

        匆匆离开家门,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的白少川坐在车里捂着脸叹息。

        好像越来越控制不住了,尤其是昨晚的梦过后,他居然有点不敢面对白晓的感觉。或许,他要尽快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而且,也得快点把修炼拾起来。最近几年忙于工作,修炼都是断断续续的,导致他本就不怎么快的进度变得更加缓慢。

        虽说这里头有担心小希的成分,以前小希不能修炼,迟早要面临生死大关。他不想小希察觉出自己和他的不同,所以有意无意放缓了修炼的脚步,甚至于考虑过彻底放下。但也是一种冥冥感应,好似有什么在催动着他修炼下去,才能完成某个未知的承诺和期盼,才致使他没有彻底抛却。

        如今,小希能够修炼了,有了晓晓替他强行破开瓶颈,日后虽说不能十分顺遂,却也不会太慢的。如果自己慢下来,恐怕就不能保护弟弟了。

        而且……他虽然没有想清楚他和白晓之间的关联,却也确信他们必然有纠葛。若是修为不能超过白晓,或是与他比肩,恐怕反而会成为白晓的累赘。

        他怎么愿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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