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楼（下）
另一边卓雪带着叶若云落在夜阑听雨阁墙外。听雨阁中阵法皆出自卓雪之手，他便在布阵时给自己留了些暗道。阁中的阵法随周围灵力的变化而变。也就是说，只要不施展法术，便可以自由出入。当然，要避开巡逻的弟子。
“若云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进去找点药。”卓雪纵身跃上墙头，但见家中波翻浪涌鱼龙共舞，他愣在墙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可是这里妖气很重哎，我一个人待在这？”这儿的妖气比雪山重多了，叶若云不免有些怕。许久，卓雪都未回话。叶若云便伸手向前摸去，碰到的是一个毛绒绒的长条事物，她料是卓雪尾巴，便拽了拽，“阿雪，怎么了？”
卓雪回过神来：“嗯——这里可能出了点小状况。”
刚从书楼溜出来的墨吟风远远看到卓雪蹲在墙头，立刻轻唤一声扑了过去。
卓雪躲避不及，被她扑倒在地。
叶若云听到动静，忙问道：“阿雪你还好吧？”
“没事，没站稳摔了一跤。”
墨吟风循声望去，见是叶若云，心道，竟把她给忘了。
她凑到卓雪耳边笑道：“这回放过你，待她这一世结束我再来纠缠你。”言罢，眨眨眼睛，纵身飞走了。
墨吟风走的很快，卓雪根本来不及生气。骂人的话刚到嘴边，又不得不咽回去。他爬起身来拍拍土，扶着叶若云沿着墙向东边走去：“此路不通，换一条。”
“我能和你一起进去吗，这里妖气太重我可以不待在外边吗？”叶若云又问了一遍。
言下之意，是要和他一起行动吗？卓雪有些为难，道:“不用法术，你能从墙上不声不响地翻过去吗？”
翻墙？叶家人可是后土的信众，才不会做这种粗鲁的事情。叶若云的语气中带上几分傲气:“呵，告诉我方向和距离，我想去哪就去哪，连翻都不用。”
“空间系的法术吗？只要是法术就不行哦，会被卷进幻阵里的。”
叶若云压低声笑道:“少见多怪。”
卓雪听得一清二楚，但看她自信满满的样子，应无大事。就算不慎被发现，被关起来，他也有几十种方法跑出来。卓策敢让他在阁里布阵，他就敢给自己开足后门。
夜阑听雨阁东面地势最高，卓雪把落地的方向和距离告诉叶若云后，便翻墙而去入，落地后一回头，叶若云正站在他身后。没有法术流动的痕迹，就好像她一直在那儿。卓雪心里美滋滋的，暗中道:“我媳妇儿就是厉害。”
正在亭中看水吃鸡的安雨非和裴梁听到动静回过头来。
“哟，好巧。”安雨非挥挥手，“带着姑娘回家看水啊。”
“是啊，好巧。”卓雪随口应道，他在墙外就闻到烤鸡的香味了。他一手拉着叶若云，一手飞快地自烤鸡上撕下几几片肉，递给叶若云。
“不巧，就这里没被淹。”裴梁道。
叶若云听出安雨非的声音，心中不免暗道:安雨非和卓雪似乎很熟的样子，但他从未透漏卓雪身份。比起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叶家，其实心中更亲近一个毫无瓜葛的妖么？
卓雪扶着叶若云坐下，向着安雨非和裴梁道：“刚好，你们先帮我照顾她一下，我去时景楼办点事，很快回来。”
“时景楼？”安雨非忍不住插口道，“是去找补肾的药吗？”
裴梁当即踹了他一脚，安雨非哎哟一声，回头见叶若云面色如常，又十分认真地补充道:“肾不好，是要被姑娘嫌弃的。”
要不是因为不熟，叶若云也想踹过去；卓雪不明所以地歪着头，他只听懂了最后一句，“所以在你们人类那边，肾是需要经常补的吗？是不是因为你们人的肾不行啊？”
裴梁用手堵着脸，憋笑憋得全身发抖。安雨非懵了一下，尴尬地笑了一声:“你快去吧，小心一会儿被你爹逮住关起来。”
他说的有道理，比起肾的问题，不被发现才是更应该被重视的事。卓雪显回原形，跃入水中飞快地游走了。裴梁看着他的背影，奇道：“咦？我刚才没看清，少主好像秃了一块。”
“秃就秃呗，又不是什么大事。”安雨非撕下一片鸡胸肉，还未送到嘴里，又被裴梁踹了一脚，安雨非疑惑地看着他，裴梁朝叶若云使了个眼色，安雨非心不甘情不愿的把肉递给叶若云。叶若云倒也没多说什么，道声多谢接过来吃了。
安雨非递给叶若云一块肉意思了一下，之后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吃着吃着还忍不住抱怨起来：“唉，烤的东西太腻了，要是再来壶茶就好了。”
“嫌腻回去啃萝卜去，没人拦着你。”裴梁没心情吃喝，叶若云也不能扔那儿不管，裴梁只好把肉撕成小块递给她，“这也没处去找筷子，就委屈叶姑娘了。”
叶若云还未答话，安雨非抢先道：“委屈什么，不就直接用手抓嘛，又不是什么大事。”
裴梁横了安雨非一眼，安雨非冲他做了个鬼脸，撑着头观察叶若云神色。对于他的试探，叶若云的脸上并没有愠怒之色。
“唉——”裴梁想着之后的善后工作，忍不住叹了口气。
“繁梦，别愁啦，不管你现在愁不愁，之后都要愁。你看这山光水色，轻松一刻是一刻啊。”
“水色？你特.…..”
“繁梦？难道......”
裴梁与叶若云同时开口，又同时收声。裴梁不满地白了安雨非一眼，就让沈繁梦安息吧，他自己改不了口就算了，还当着外人乱喊。
安雨非自是故意的，换他是叶若云心中肯定疑窦万千，关于他，关于卓雪，关于夜阑听雨阁，关于妖界。叶若云此时虽不吭声，可若是回去将所见所闻告于家人，岂不是惹来一堆麻烦，他需要叶若云的一个保证。但叶若云装傻不说话，得想个办法让她吱一声。只要出了声，剩下的事就好办了。安雨非继续道:“我这儿有些故事，叶姑娘想听吗？”
“不想。”叶若云答道，“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如今的人界，与其做神仙的信众老死于古神遗迹，不如入世，学学那些世家望族。我叶家已无意涉足这些妖仙恩怨，所以也不想听五殿下的故事。对了，我在此处坐了这么久，还不知这位公子的名姓？”
裴梁看了安雨非一眼，话中机巧他尽数猜到，但心中没来由更加烦闷：“裴梁，只是个小妖精罢了，姑娘无需在意。”
“劳烦裴公子了。”叶若云点头致谢，又转向安雨非道，“请问五殿下之后作何打算？”
“打算啊。”安雨非道，“说到这事，我不久前接到了墨姑娘的传讯，河水之事已经解决，你姑姑那边她也通知了，回头把你送回去就没事了。”
所以，那位墨姑娘独独没有通知她么，从雪山上开始，她便能感觉到墨吟风对她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不满。不过无所谓了，她们素昧平生，以后也未必会再见。
“事情能解决就好，也算对陛下有个交代。”
“是啊。”安雨非放下心来，“来来来，吃肉看水，吃肉看水。”
裴梁很烦，偏生旁边又坐了一个悠哉悠哉说话还难听的安雨非。当下，一拍桌子怒道：“看你妹啊！”
叶若云一脸震惊。
安雨非大笑，抱拳道：“壮士，我都不敢说我妹啊，可惜这里无酒，不然我一定敬您几杯。”
裴梁别过脸，不愿理他。
水面忽然分开，夜阑听雨阁中的大水自行涌出墙外。卓策左手提溜着一只雪狐，右手拖着一条奄奄一息的白龙，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安雨非立马起身迎道：“见过老前辈。”
裴梁亦起身抱拳道：“阁主。”
叶若云虽然看不见，但听他二人声音都十分恭敬，也扶着桌子站起身：“前辈好。”
卓策把雪狐往地下一丢，雪狐滚到叶若云旁边，化作人形。
一路下来，叶若云对卓雪身上的灵气已十分熟悉。卓雪借着衣袖与石桌的遮掩，塞了几瓶药给她。应了安雨非吉言，卓雪在找药的时候，被拖着白龙往回走的卓策抓个正着。
“好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卓策环视众人，尔后从怀中掏出一叠新鲜的白龙鳞片递给裴梁，“这是毁坏东西的赔偿。恩公，阿雪，你们带着那些小家伙，把阁里好好收拾一下，然后把损失都清点清楚。还有，劳烦叶少侠把这条长虫丢出去，之后再把这位姑娘送回家去，妖界之地，修仙之士不要滞留太久。”
卓雪满脸都写着不乐意，但又不敢反抗。阁里淹成这个样子，卓策肯定气得不轻。看看楚云遥的下场，他可不敢往枪口上撞。
安雨非不愿和叶若云独处，他和夜阑听雨阁交情匪浅，又是客，有些话自然比卓雪容易说：“我不能白吃老前辈的烤鸡啊，这样吧，我去帮着收拾吧，阿雪还是陪着叶姑娘好了。”言罢，他看了裴梁一眼。
卓策会意，再看卓雪，原本还垂头丧气的，一听这话嘴角都快咧到天上去了，最近几百年来他很少笑过了。反正无论他在哪，风都会把他的消息传回来。另一方面，夜阑听雨阁中真正被称为秘密的东西都被妥善保存，能被这场大水冲出的，无外乎是些古玩珍器。安雨非就算有心探查，也必一无所得。念及此处，卓策放下心来，应道:“也行，就依叶少侠所言。”
其他人都跟着卓策忙去了，亭子里剩下卓雪和叶若云。卓雪先扶着叶若云坐好，再依卓策所言把白龙扔出墙外。
楚云遥被卓策摁在地上掀了好多龙鳞，他不是不反抗，只是卓策那个体重，一屁股坐下去，谁反抗得了？楚云遥痛得迷迷糊糊的，除了一个绿衣美女啥也没看见。
卓雪从叶若云手中拿回药：“这药很灵的，一抹你的眼睛就能好。”
“咦，真的？多谢。”叶若云微惊，没想到他还记得她的眼睛。
“只是顺手拿来的。”听着她的道谢，卓雪有些不好意思，“你快坐好，我给你上药。”
叶若云忽然有些紧张，一想到很快便会看到卓雪的人形，心就跳个不停。
卓雪沾了些药轻轻擦在她眼睛上，他离她很近，她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潮潮味道。眼睛上传来冰凉的感觉，草药的香气溢开。叶若云才意识到，她竟未怀疑这药的真假，只要他说，她便信了。
卓雪拉着她的手，语气温柔：“来，慢慢把眼睛睁开。”叶若云依言而行。
雨过天晴，空气中残留着泥土的味道，白发黑衣的少年弯腰站在阳光里，貌若天人。
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在此之前我们有没有遇见过？或许是人海之中的无意相撞；或许是捡起谁不慎遗落的一支钗；又或许是前世，我拉着你的手，立下生生世世的誓言。所谓一见钟情，其实是前缘早定。
卓雪见她呆望自己，挠挠头道：“我知道我很好看啊，你这样一直看，我也会不好意思的。”
叶若云方觉失礼，转开了脸。
卓雪轻笑，后退几步，本想坐在石凳上，谁知一脚下一滑，摔了个大屁墩儿。叶若云急道：“你没事吧？”
卓雪低头一看，见是一个木匣，捡起来放在桌上：“我没事，这盒子应该是被水冲来的吧。”
“金丝楠木哎。”金丝楠木极其珍贵，叶若云不免好奇盒中之物，但念着是别人的珍藏之物，也不好意思催促卓雪打开
“咦？说不定是老头子偷偷藏起来的宝贝。”卓雪没她那么多顾虑，两把掀开开盖子，盒子里边铺着几层油纸，油纸上放着一个长长的锦袋。卓雪自锦袋中取出一个画卷。展开一看，上边绘着一个头戴点翠正凤钗，身着五彩羽衣的妇人。画上既无题跋亦无落款。卓雪看了半天，只觉得花花绿绿还挺好看，其他的东西是一点儿也没看出来，便问叶若云：“这些东西你们人最了解了，它很珍贵吗？”
“应该吧。”叶若云耸耸肩，“我也看不出来，不过收得这么好，应该是珍视之物。”
“那就收起来好了，免得老头子用这个由头又给我关起来。”卓雪小心翼翼地把画卷起装回盒中。
叶若云掩嘴而笑：“怎么，听你这意思，你爹经常把你关起来？”
“是啊，他以前老把我锁在石室里，后来我修为变高了，我就变着法往出跑。”
叶若云突然兴奋起来，用手拍着石桌，“快说快说，你都是怎么跑的？”
卓雪一指墙外:“保险起见，边走边说？”
叶若云连连点头，跟着卓雪离开夜阑听雨阁，往人界而去。
卓雪拉着她的手，在无边的平原上缓缓走着。他一面说，一面用空着的那只手比划着，努力把那些事讲给她听。他的表达有些问题，不过没关系，她听得懂，也愿意听。有点风，从身后吹来，叶若云把被风吹起的头发别在耳后。卓雪逆光望着她，她的眉目看不真切，模糊得好像连时间也一同模糊。这一刻的时间似乎不再是这一刻的时间，或许是之前的，又或许是无数个平行时空中唯一的交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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