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两人从校警务室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此时雪也大了起来，稍微能够落地成白，谁也没吭声，周围静悄悄的，关卿看着校门口来往的摩托车，只觉得那汽油味隔着老远，都熏得她有些恶心。
二百块钱不是小数目，还是在如今这种境况之下。
林怡见关卿一直不说话，知道她心里难受，于是安慰道：“没事阿关，我爸每周都给我五十块钱零花钱，以后咱们俩一起花。”
关卿摇了摇头，说：“不用，你自己有时候都不够用呢。”
“我还好啦，只要我不乱买零食饮料，基本都花不完的，咱俩一起花呗，反正花完了我爸还给呢。”
关卿此刻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她想继续拒绝，又知道拒绝了也没用，反正她不会花林怡的钱，随她现在怎么说吧。
“算了。”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关卿说道：“丢了就丢了吧。”
丢了就丢了吧——像是认命似的，也不知是说那二百块钱，还是在说被父母丢掉的自己。
“阿关”林怡知道她这会儿心里肯定难受，想安慰几句，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一道大灯突然从前面照了过来，两人下意识眯起眼睛，就见一辆面包车上，一对中年男女走了下来。
“哎呦我的祖宗！”女人率先跑了过来，她裹着一身颇有派头的皮草，胖乎乎的身材一颠一颠的说道：“这么晚不回家也不知道说一声，害我和你爸还给你们张老师打了电话，他说你早就走了，你怎么现在才出来！”
“妈，爸，你们怎么来了？”
“我和你爸见你不回家专门出来找你，你这个祖宗怎么现在才放学！”
林怡说：“刚才在学校有点事就耽误了，这不是就回去呀，你们着急什么这是我同学关卿，关卿，这是我爸妈。”
“叔叔阿姨好。”
两人随口跟关卿打了个招呼，男人赶紧把林怡的自行车握在自己手里，说道：“以后要是晚回来，记得给家里打个电话，省的我和你妈这么着急，赶紧上车吧，家里还炖着鸡汤呢”
林怡看了眼关卿：“关卿，你家住哪呀，我爸开车顺便把你也一送。”
关卿见夫妻俩神色有异，想必也不想管她这个麻烦，识趣道：“没事，我家就在前面不远，我骑车子很快就到了，你快回去吧，怪冷的，别让叔叔阿姨冻着了。”
“那行，那你回去注意安全啊。”
面包车开走了，关卿推着她的小破车慢悠悠往回走去。
她们这片属于苏州的老城区，保留着老姑苏原有的粉墙黛瓦。
从学校到家的这条路她走了无数次，这些年来整片市场是怎么变迁的她最熟悉不过。
只是平时路过的时候没觉得什么，今天晚上可能是下了雪的缘故，她觉得那些站在寒风里摆夜市的人看起来竟无比可怜。
关卿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她居然会觉得这些月入几千块的小商贩比她这个大龄孤儿还可怜。
天气阴冷潮湿，刚打开家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霉味。
关卿顾不得换鞋，先去开了窗户，可外面实在太冷，她又把小太阳拿出来插上电，等自己烤的稍微暖和一点了，才去换鞋换衣服走进厕所里洗澡。
可老天似乎执意和她过不去似的，浴室顶上唯一一个还能用的浴霸突然偃旗息鼓，关卿只能咬牙随便冲了两下，裹着厚厚的睡衣进了屋子，等着明天找胡同口熟悉的大叔来维修一下。
房间里的旧书桌上，整整齐齐的摆满了书，关卿此时无心去抄写那五遍英语课文，她只想窝在床上好好睡一觉，希望等醒来的时候，这一切都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可现实就是现实，她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半了，脑海里来来回回都是林怡父母来接她时候的场景。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会这么大呢。
如果她是林怡就好了——关卿想，却也只是想想，如今她什么都没了，连最后那能够填饱肚子的二百块钱都丢了。
她从一堆书里面随便捡了一本翻了翻，放下，又捡了一本翻了翻，就这样盲目的持续了几本之后，眼睛终于停留在那一页纸上。
那白纸上只写了一行字：
“面对生命和生存，道德是没有力量的，道德是人吃饱了以后，才去想的问题。”
现在连生存下去都是个问题，还能顾得上其他？
这么一想，关卿赶紧坐起身来，把身上的睡衣换成了日常的服装，头发湿哒哒的扎了个马尾，随后她走进厨房，她记得中午的时候在柜子里看到了一袋水果。
果然，红袋子里面装着四个橘子，应该是她妈前几天在家喝酒的时候买来的，已经有些软踏踏的了，不过还好，样子能看，没有发黑发霉的痕迹，勉强能吃。
她把家里仅有的“好东西”拎在手里，思想争斗持续了近十分钟，才终于开门出去，来到对门那家的门前。
“面对生命和生存，道德是没有力量的，道德是人吃饱了以后，才去想的问题。”
“面对生命和生存，道德是没有力量的，道德是人吃饱了以后，才去想的问题。”
“面对”
她在心里反复的默念着这句话，终于——
“砰砰砰！”
关卿只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这么紧张和害怕过。
可能是受多了那些被她爸借过钱的亲戚邻居的白眼，她不知道这家人在看到她的时候会不会直接把她轰走。
毕竟这么多年了，他们家是少有的、没有上门给那两口子要过钱的邻居。
等了半天都没人应声，她一时间都有些退缩了，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敲门的时候，只听‘咔哒’一声，里面的门突然打开了。
隔着一道铁门，少年的身影从内里木门的缝隙中缓缓露了出来。
他个头很高，以至于关卿必须要仰着头才能与他对视。
“你敲的门？”
谢洹穿着一身浅灰色家居运动服，似乎是刚从浴室里出来，头发上还挂着湿哒哒的水珠，他随手在脑门上摸了一把，水珠溅到脸上的时候，关卿才从怔忪中反应过来。
“谢谢洹哥哥”
少女紧张又局促的捏着手中的红色塑料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一张脸涨的通红，楼梯间昏暗的灯光洒在她眼睛里，谢洹似乎看到那里面氤氲着一汪清澈的泪水。
“有事？”
他隔着铁门也能看到对方那细微的小动作，手上的红色塑料袋已经出卖了少女此时内心的想法。
他将两人之间最后一道屏障打开，一手插进裤兜里，只觉得有趣，又问道：“是有事吗？这么晚了。”
关卿少有这么紧张的时候，此时咬着下唇，十指紧握，她不太敢去看谢洹的眼睛，总觉得那双桃花眼里藏着刁钻的诡计。
于是便稍稍低下头去，鼓起勇气，将手里的袋子举起来递了过去，说：“没什么事，就是家里有些水果，我，我拿来给你给你和叔叔阿姨吃！”
好半晌都没听少年回话，关卿下意识抬起头来，就见对方正好以整暇的看着她，嘴角勾着笑意，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
她更慌了，一瞬间突然很后悔自己今晚的行为，打算给了橘子之后不管他要不要，她也绝不再提接下来的事情。
终于，谢洹开口了：“你是找我，还是找我爸妈？”
关卿猛的抬头，对啊，找谁呢？谁能给她一口饭吃呢？
她眼前忽然浮现出谢洹爸爸那张凶巴巴的脸，以及他妈妈向来对任何人都冷淡的表情。
“”
“找你。”关卿说：“这袋橘子是我送给你吃的。”
谢洹突然笑出了声。
“我们。”少年指了指自己和关卿，问道：“很熟吗？”
“”确实不熟，准确来说，话都没说过几句。
“怎么大半夜的突然来给我送水果了？”谢洹笑的不怀好意，歪着头问她：“还是说你们班有哪位女同学看上我了，知道我们是对门，想让你来做这个月老？”
“”
“不说就算了，我从来不会随便接受别人的礼物。”
“”似乎感觉他要关门了，关卿赶忙说道：“不是！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
“我，我想”
“嗯？”
关卿真的后悔了。
“小朋友。”谢洹忽然上前一步，俯下身来凑到她耳朵边，轻声问：“难道，是想找哥哥收留你吗？”
关卿觉得自己一张脸直接红到了脖子，少年轻轻呵出的气息就围绕在耳边，这竟让她有些不自觉的泛起了鸡皮疙瘩。
“还是说家里没钱了，想找哥哥借点钱呢？”
此话问得真是一针见血，看来他们家的事现在算是人尽皆知了，连这个一向把家当旅馆的拽爷都清清楚楚，那她刚才所有的表现在这个少年的眼里，岂不是像极了一出拙劣的丑戏。
关卿只觉得颜面尽失，却还是咬了咬牙，小声道：“谢洹哥哥，我会尽快还你的”
谢洹笑了，问她：“你怎么还？”
“”关卿说：“我可以打寒假工的，我回来的时候看了，市场后面的几家饭店都在招人，我可以去当服务员，或者洗碗，总之我会尽快还你钱的。”
“你去打工？”谢洹笑道：“你可是未成年，私用童工可是犯法的哦~”
“我知道，没事的，我们班好几个同学都打寒暑假工，只要不直接被客人看见，没人管的。”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触动了谢洹，少年眼底的神色闪了闪，原本挂在嘴角的戏谑也消失不见。
关卿以为这拽爷是不乐意了，没成想下一秒，少年忽然一把拽过她手里的红袋子，说：“在这等着。”
随后转头进了屋子，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黑色的钱夹。
“我爸妈都没在家，我这只有七十五块钱。”谢洹掏出里面所有的纸币，末了还把钱夹倒过来抖了抖，确定没有多余的硬币之后，将纸币一把塞进关卿手里：“明天放学等我一会儿，再给你点钱。”
“够了”
“离放寒假还有两个月呢，这点钱每天光吃白水就馍都不够。”少年没好气说道：“别在这逞强了，快回去吧，明天中午放学记得等我，睡了！”
说完他一拉铁门，又转身用脚踢上里面的木门，彻底消失在关卿眼前。
走廊上静悄悄的，只有白毛子风从胡同口呼啸而过。
关卿看着手里那几张崭新的零钱，心里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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