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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愁滋味


听到温之岩将木梳搁在书案上的声音,陆聿这才恋恋不舍地将砚台放回博古架上,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温门主别的东西倒不稀罕,只是这乌金砚摆在这里落了一层灰,未免太暴殄天物了。”

        温之岩不动声色地看着陆聿:“陆公子若看得上,那便拿去好了,连着这木梳一起。”

        陆聿笑而不语,虽说他一直低头饮茶,却也知温之岩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了几个来回:“温门主未免太高看陆某了,在下不过是镇南侯府的一个傀儡罢了,眼见没几年好活了。与帝都的那位斗法,无异于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温之岩直摇头:“恕温某直言,陆公子活路无多,若不拼死一搏,岂有来日?”

        陆聿撇去茶盏浮沫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温之岩:“既然温门主已有了谋划,不妨说来听听。”

        温之岩见陆聿已有松动,站起身将木梳送到陆聿面前。除了岭南蝉花和龙骨,陆聿母亲的木梳也是他诚意之一。

        温之岩花了十年时间替朝廷网罗人才,借着朝廷的名头,他一直暗中为自己留意可用之人。九州之大,他也曾见过不少龙章凤质之人,试探性地与其中的佼佼者打过交道,但无一例外都被他从名单中剔除了。

        坐上门主之位后,温之岩又等了好几年,直到手底下的人接到了一桩来自镇南侯府的交易。交易内容倒没什么奇特的,反而是价值不菲的赏金引起了温之岩的注意。

        密信上赫然只有一句话“千金相酬,求一张脸”。

        温之岩敏锐地意识到这其中的异常,金陵至益州足有千里之遥,但他不辞辛苦亲自奔赴。

        在有心人的安排之下,温之岩潜进了镇南侯府,与陆聿见了一面。便是这一面,温之岩知晓自己一直等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他见过许多人,并非是他们武功不济,也非是他们谋略不行。说起来,只是他们都没有陆聿这么狠,能以身做局,将自己也算计进去。

        一条路走到黑,需要一腔孤勇和近乎病态的偏执。

        此前,温之岩所见过的这些人身后都有退路,只有陆聿身前身后都是万丈深渊。

        温之岩很清楚这一点,陆聿自己也心知肚明,无论是向前还是向后,他都退无可退。

        书房的烛光几度暗了又被拨亮,两人的身影映在门窗上,时暗时明。

        待陆聿出书房时,已近黎明,天边有一线光亮。周遭万籁俱寂,偶尔能听到一两声寒蛩的低鸣。

        陆聿往客房的方向走,行至一片竹林幽径时,远远地便瞥见有人影立于山石旁。

        那人听见陆聿的脚步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长廊上的陆聿,随即又别过头去。

        见洛川已有闲情逸致观竹林赏风月,陆聿便知她身体已无碍。

        陆聿在廊下立了许久,风吹竹林过耳,凉意阵阵。

        停了半晌,陆聿才走上前,却在离洛川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夜里寒露重,注意身体。”

        洛川对他的叮嘱置若罔闻,头也没回,只是平静地问他:“乌云翦什么时候还我?”

        陆聿哑然,脑海中飞快地回忆,自他昏迷醒来的第一眼,乌云翦便已不见了。仔细回想,只有连奕和那三名雇来的假黑衣人最为可疑。

        那乌云翦是洛川的宝贝,陆聿突然没由来觉得心虚:“别担心,我很快会能帮你找到。”

        洛川没说什么,只是怔怔地看着天边,直到一线光亮变成鱼肚白。

        洛川忽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看不见的左眼,右眼不是能照样看得见,风景不一样也很美么。

        做人不该贪心,洛川在心里痛骂自己。就算左眼看不见了又怎样,她不是还有一只右眼么。为什么要相信陆聿的话,为什么要同他做交易,为什么明知他是个骗子,还要相信他?!

        一阵寒风吹起了洛川的褐色衣角,她转身看着陆聿:“乌云翦是我自己没看好弄丢的,便不劳烦陆公子去寻了。此前的交易就此两清,我无法护送陆公子到金陵,陆公子也不必为我医治左眼。”

        说罢,洛川对着陆聿礼貌抱拳作别,便转身离去。

        陆聿的腿几次欲要迈出去,却始终停在原地。

        看着洛川瘦削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陆聿也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天色渐明,陆聿咬牙脱下业已结痂的血衣,就着冷水擦拭自己身上的伤口。

        幸好连奕那一剑刺得并不深,不过是皮外伤罢了,只是洛川的乌云翦却不知何处去了。

        陆聿咬牙往伤口上撒药,心思却飘到了九霄云外。洛川从马车上摔了下去,再严重也不至于引得她真气乱窜,也不知温之岩替她疏导真气是否真的管用。还有乌云翦,应当还在连奕手中。一想到连奕,陆聿心中更是疑虑重重。

        换上了温之岩令婆子备好的衣衫,陆聿去隔壁准备敲响连奕的房门。

        他刚抬手,房门便“吱呀”一声开了,连奕搓了搓手,不安地看着他。

        陆聿无意去关注连奕忐忑的内心,只是朝他伸出手:“乌云翦。”

        此时的陆聿脸上只写着四个字“生人勿近”,看着他伸过来的手,连奕摇头:“我不知道。”

        陆聿的眼神当即冷了下来:“在下当时同连兄约定好了,无论何种情况,都要给洛川留着乌云翦,用以自卫。连兄可还记得?”

        连奕沉默不语,他自然是记得的。

        陆聿凌厉的眼神扫过连奕,一字一句地问他:“连兄是什么时候认出来洛川的短刀便是乌云翦?”

        起初,他可是声称自己从未见过这件神兵利器的。

        见连奕迟迟不开口,陆聿已没什么耐心了,转身便走。

        昨日温之岩和他手底下的人跟了一路,除了连奕,再能问出一二的便只有他了。

        连奕看着陆聿步履匆匆地走远了,心中颇不是滋味。直到今日,他才发觉原来眼前的这个少年身上隐隐有雷霆之象,不怒而威。

        待陆聿出现在偏厅时,温之岩正陪着一貌美女子操琴。

        琴音袅袅,弦声淙淙,似行云又似流水,四散在天地之间。

        温之岩阖目倚在凉亭上,眉目舒展,神态怡然。

        待一曲终了,温之岩才睁开眼,替那美人披上斗篷,又颔首为她温柔系好。

        那美人见两人有事相商,只粲然一笑便抱琴告退。

        待人走远了,温之岩才悠悠地问道:“怎么,陆公子这是遇上了什么棘手事?”

        “帮我找到乌云翦,条件随你开。”陆聿头一次做赔本买卖。

        “巧了,半个时辰前,也有一个人让我帮她找到乌云翦。”温之岩摇了摇折扇,心情颇好地仔细打量了陆聿一番。

        温之岩口中的这个人除了洛川还会有谁,陆聿猜都不用猜:“洛姑娘同你谈的什么条件,算在我身上,我自会践约,你不必找她。”

        温之岩听到这番话,嘴角笑意越发明显,偏还慢悠悠地给陆聿斟了一杯茶:“做赔本买卖可不是陆公子的风格——”

        陆聿未等他说完,便截了他的话:“是我亏欠她的,算不得赔本买卖。若天光墟接不了这桩生意,温门主直言便可。”

        温之岩好脾气地将茶盏往陆聿面前推了推:“陆公子急什么,不妨先听听洛姑娘答应在下的条件是什么。”

        “请讲。”

        “一条命。”

        陆聿“蹭”的一声站起来,看向温之岩:“温门主,这是何意?”

        温之岩似乎早已料到他会如此反应,朗声大笑:“陆公子放宽心,温某要的并非是洛姑娘的命,不过是让她日后在温某需要时能帮把手。”

        看着温之岩一切了然于心的样子,陆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自己的失态。

        他端起茶盏,愣了片刻,连饮了几口热茶,才回过神来。

        他诧异于自己竟会愚蠢到以为温之岩要洛川以她自己的性命作为换取乌云翦下落的条件,不仅如此,偏还在温之岩面前一再失态。

        见陆聿神情有几分恍惚,温之岩似笑非笑:“洛姑娘此时只怕早已出了城,没了洛姑娘的护送,不知陆公子接下来作为打算?温某好暗中协助。”

        身边没了洛川,陆聿到底有些不习惯。至于连奕,虽然武功也不错,可他到底不能像信任洛川一样去相信他。

        经此一事,想必连奕心中也十分清楚。

        “相逢是缘,缘尽则离。既然洛姑娘已有其他安排,那在下也不好强求。华容至金陵,仍有千余里,接下来便有劳温门主了。”陆聿兴致并不高,只端起茶盏朝温之岩微微示意,而后将清茶一饮而尽,“陆某先回房备好东西,半柱香后出发。”

        温之岩点点头:“陆公子放心,温某必在暗处护卫,保陆公子一路平安。对了,那乌云翦想必是被昨日你雇的黑衣人盗走了,三人逃走了一人。”

        “那你同洛川讲了这件事么?”陆聿忽然问他。

        温之岩摇了摇折扇,理直气壮地说道:“温某不过是个唯利是图的掮客罢了,我自是要拿到了乌云翦才会去找洛姑娘,才好要她践约。”

        温之岩说的并没有错,商人因利而聚,利尽则散,乃是人之常情。陆聿朝温之岩颔首示意,便离了凉亭,穿□□,绕绿堤,身影竟被衬得有些萧条落寞。

        温之岩看得直摇头,叹了一句:“看来是少年已知愁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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