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老僧圆寂的那个晚上，平安连着敲了一整夜的木鱼。

　　“为师也不知道，纳你入佛门是对是错。为师将这把剃刀留给你，若你一直心系世俗，这把刀便永远不让它出鞘：若你已是心甘情愿，便用它除去你的三千烦恼丝。”这是老和尚弥留之际，说的最后的话。

　　那之后，平安并没有将老僧的尸体火化，而是将他葬在一颗菩提树下。他不想看着老僧被火化，若是被佛祖怪罪，那便也是他的心甘情愿。平安连续七日坐禅，水米未进，待到他起身之时，面容已十分消瘦。他决定出去游历一番，用不用那把剃刀，他希望红尘能给他一个答案。

　　已是开春，一切事物都变得饶有生机。平安离了平安城，一路过了云州，又三月，在浮山城停留些时日，时间便已立夏，秋日到来时，凤来山的红叶与平安作伴。待到入冬之时，平安到了梦阳的都城，常乐城。

　　虽然穿了一身布衣僧袍，但却蓄以长发，见过他的人也未必把他当作僧人。平安极少向人讨要斋饭。一路里走来，他吃遍路上野果野菜，所幸老僧见识广博，曾教习他许多辨识之术，以至于他没有误食毒草之类的东西而导致一命呜呼。

　　冬去春来，平安在常乐城待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日平安路过宝华寺，见有人正在拆庙牌，细问之下。原来宝华寺的僧人一行去了西域，路上遇上沙暴，无人生还。于是有邻居便想拆个庙牌当门额。平安稳住了那邻居，自去林中伐了树，做成门额给那邻居送去。此后，平安住进了宝华寺。

　　一番打扫后，庙里倒是看着还有些气派。平安一个人，也实在不能每日打扫这么大的寺院，随后便只开辟了东院住下。之后，平安见常乐城中尚有些无所依靠，流浪街头的孩子，便将他们也一并接来。因此整个宝华寺，如今倒是热闹不少。

　　孩子之中最大的一个十一岁，是一个叫富贵的男孩。孩子中最小的一个七岁，是一个叫如意的女孩。自从开始照顾这群孩子后，平安每日功课已自行消减大半，只在晨昏为老僧诵一遍经，寄去自己的思念。平安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像个和尚。

　　春来之后，平安决定带孩子们去山中游玩，顺便掏些野菜。春日里，有不少达官贵人也爱到山间游乐，于是一路上，平安总是注意着看紧孩子们，若他们闯了祸，那便得不偿失了。眼下，平安已带孩子们入了林中深处，这里山路不好走，所以也没有些这样那样的人打扰他们。刚才富贵发现了有一处地方长了许多蘑菇，平安都仔细看了一眼，确定都没有毒之后，便组织孩子们采蘑菇。平安解下随行背着的大锅，本就是决定给孩子们开个野灶的。平安点了火，将大锅放上，孩子们将采的蘑菇和野菜都放了来，平安独自开火做饭。平安的手艺不错，不一会，一阵香味传出，孩子们都欢腾起来。

　　“顾商顾商，你闻到没，好香的味道。”说话的是韩昌。顾商，韩昌，天缘三人此刻却也是来了这片林中。三人约好游山，不巧三人走着走着倒是迷了路，围山转了老半天也没寻个出路，此刻三人都早已饥肠辘辘。

　　“没错没错，我也闻到了，好香啊。”顾商忙应合到。

　　“好像还有孩子的声音。”天缘却在一旁说道。

　　“走，我们去看看。”问到食物的香气，韩昌瞬间有了动力。

　　“唉，那不是大师吗！他怎么在这？”韩昌望了一眼，纳罕道。

　　“是他。”天缘此刻也发现了。

　　“他怎么和一群孩子在一起？”顾商纳闷道。

　　“不管了，不管了，有吃的就好，我反正是忍不住。唉，大师!”韩昌朝着平安喊了一嘴。

　　平安寻声望去，也发现了他们三人。

　　“三位施主，你们怎么在此？”平安向三人施了一礼。

　　“哦，大师，我们三个是来山中游玩的，不小心迷了路，误打误撞到了这里。大师，你做的是什么？好香啊。我们都饿的不行了。”韩昌忙回到。

　　“一点蘑菇汤，施主想喝当然行，只是我这菜粗陋，你们不要嫌弃的好。”

　　“哪里的话，大师慷慨，我们感激不尽，哪里还会嫌弃。”

　　“那待贫僧为三位施主盛来。”

　　“哎，哪里要劳烦大师动手，我自己来便是。”

　　韩昌接过勺，舀了满满一碗，忽然想起什么，径直走到天缘身边，“公主先请。”

　　天缘其实很早就饿了，这汤闻着又香。常年在外打仗，天缘不似一般女儿家拘谨，干脆地拿给碗来，一口喝下。“真好喝，谢谢师傅。”天缘朝着平安粲然一笑。

　　平安微微点头。此时韩昌顾商俩人也准备来上一碗，却是被富贵挡在了前面。

　　“不行，这个汤不够了，平安哥哥和小如意还没喝呐。”

　　“嘿，你个小破孩。大爷我正饿着呐。”韩昌亮出拳头，便要吓唬这小孩。

　　富贵依旧挡在面前，紧闭双眼，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天缘正想去叫回韩昌，平安却先走了过去，摸了摸富贵的小脑袋，“富贵乖，即使不够了哥哥还可以再煮，你先给如意妹妹盛一碗，剩下的，就留给俩位大哥哥喝吧。”

　　“可平安哥哥，你呐？”富贵倔强的撇着小嘴。

　　“那不是还有很多蘑菇吗？我捡几个来烤着吃，不也是一样的吗？那滋味，可香咯。”平安捏了捏富贵的小鼻子。

　　“好吧。”富贵让了出去，不过还是先抢先一步，给如意盛了一碗。

　　“这小孩，有性格，我喜欢。”韩昌哈哈笑道。富贵给了韩昌一个大大的白眼。

　　“难为师傅了，蘑菇我帮你烤吧”天缘走了过来，对着平安道。

　　“没事，贫僧自诩手艺不错，施主待会也可再尝尝。”平安笑答。

　　“韩昌他在战场待的日子比我更久，养成了大大咧咧的性格，他本身没有恶意的。”天缘解释道。

　　“无妨，韩施主只是粗犷了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平安在一旁，将蘑菇串签。

　　“对了，师傅怎么会在此处？”天缘好奇的问道。

　　平安垂下眼睑，“师傅走后，贫僧决定四处走走。不知不觉已是到了这里。贫僧见宝华寺无人，便擅自住了进去。而后，贫僧眼见有不少孩子们露宿街头，于心不忍，便将他们也接来了宝华寺。”

　　“老师傅他……”天缘替平安感到难过，欲言又止。

　　“没事，有孩子们为伴，贫僧也不算孤单。”

　　天缘掩去情绪，转而露出笑容，问道：“那师傅可欢迎我去宝华寺参观？”

　　平安想了想，说道：“佛门之地，不该扰了清净，施主还是……”

　　“那我便去拜佛，上香！”天缘忙回道。

　　“那好吧。”平安无奈点头。

　　“那就说好了。”天缘站起身，去叫上了顾商韩昌俩人，不知说了些什么。随后，便见他们三人扎进了孩子堆。

　　“小可爱们，哥哥姐姐为你们表演个节目怎样？”天缘弯下腰，笑着问道。

　　“好啊！”孩子们纷纷跟着高兴地拍手。

　　韩昌将那大锅拿了来，将它扣在了地上。平安一阵纳闷，不知这三人想干些啥，好奇的望了过去。便见天缘执起手中长剑，剑指大地。那是，剑舞？平安心中猜测。随后，顾商唱起一支曲子，那声音悲怆，是军人特有的声音。韩昌敲着大锅，竟是把它当作鼓。天缘挥剑而起，没有妩媚之姿却是无比轻灵。

　　只听得那歌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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