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长夜（下）
门外传来几声叩门声。
“进。”独孤子夜收回神，淡淡吐出一个字。
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口中央站着一个衣着考究的年轻管家，米娅立在门侧胆怯地向管家鞠躬。
“独孤先生，奥赛德大人想要见您，命我来请您过去。”管家彬彬有礼地向子夜脱帽致意，干练的面孔上依然是血红色的眼睛。
“呵，还真是不死心……”独孤子夜深吸一口气，“我马上来。”
管家鞠躬后退出门外，子夜翻开被子下了床，换好衣服后，推开雕刻精美的木制大门，管家依然静候在门外不远处。
“独孤先生，请。”管家向前路伸出手。
子夜随着管家走在铺着厚重印花地毯的长长的走廊里，两边的墙壁都被烫金的墙纸一丝不苟地包好，天花板两侧布满白石灰雕刻的浮雕。
他们每走几步，两旁靠近他们的古典柱灯就会依次亮起，发出亮度刚好舒适的暖光色灯光。
管家引领子夜在长廊尽头的门前停下，伸手轻轻叩门：“奥赛德大人，独孤先生到了。”
“请进。”门内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
管家将门推开，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子夜沉稳地踏进房间，管家在他身后轻轻关起大门。
房间里是琳琅满目典雅华丽的家具，中央宽大的皮质沙发上，交叉双腿坐着一个赤发赤瞳男子。
他的红发整体偏短而凌乱，仅将最底端的几缕留长至腰间。他的双耳带着一副大圆环，左耳的环上还挂着一只骷髅吊坠。
桌前放着一瓶细长的红酒，赤发男子手里还优雅地捏着一只高脚杯，杯中暗红色的液体应和着他绯红的眼眸。
男子将高脚杯口点向子夜的方向点头致意，向他展露出一个热情洋溢的笑容：“许久不见，孤独先生别来无恙？”
“前两天才刚见过吧。”
“这不是鄙人活了几百年也没怎么见过狼人，几日不见，甚是想念嘛～”雅各布•奥赛德夸张的挑了挑眉，“这是我酒窖里一瓶品质上乘，正在适饮期的好酒。怎么样，来一杯？”
“不必。”
“唔～那还真是可惜。”奥赛德撇了撇嘴，自顾自呷了一口酒。
“铺垫真多，说正事。”
“啊哈！独孤先生还真是心知肚明。”奥赛德放下手中酒杯，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其实也算是老生常谈了。我们并不打算逼您说出裂缝位置，但是独孤先生真的不打算接受血族的治吗？”
“不打算。不需要我说，我看八成是你们早就知道了，只不过依然过不去而已。”
奥赛德嘴角轻轻勾起，“那倒不至于，我们只是懂礼仪而已。与友人交往，何必那么粗鲁？”
“呵呵。血族与狼人是世仇，我还不会傻到相信你们会拿我当朋友。”
“哎～”奥赛德摆摆手，“那都是几千年前老掉牙的恩怨了，这么多个世纪不曾相见，哪有什么放不下的坎？”
“呵呵。”
“接受血族的治疗，你可以恢复全部狼人的能力，速度、力量、感官，甚至可以做到比原来更强，更有新能力产生也说不定。”
“你们血族的改造，永远不可能让我重新变回真正的狼。甚至还有相应的代价。”
“这个代价相比起你收获得力量来说微不足道……”
“开始依靠吸食人血苟活，这样的代价也微不足道吗？”
“我听说，狼族也有野外捕猎取乐的习俗。捕获的猎物最后不也将面临火烤水煮，惨死于口中？人类只是一种会说话的动物而已，你可以换个角度思考，我们血族只是换了一种捕食范围。”
“我也知道，血族本都是普通人类经过其它血族唾液毒素改造后存活下来的变异者。你们反过来吸食原本是同类人的血液，这不是捕猎，是谋杀。”
“呵呵……我们与低贱的人类可不是同一种族……而且，你若如此排斥吸食普通人血，莫兰大人说，可以给你安排上好的契约血仆。”
“我用不着……”
“想想看嘛，独孤先生。我看，米娅那个小女仆就不错——新生不久，血质上乘，造血力强，而且从来没被任何人享用过。莫兰大人指示后，我还有意禁止下人私自动她，特意给你备着。”
“对不起，这只会让我感到恶心。”子夜看向窗外，不再理会奥赛德。
奥赛德摊了摊手，“没关系，独孤先生再多考虑几天也无妨，鄙人也就不多赘述了。”
他朝向大门喊到：“希尔德，送客！”
管家打开大门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地向二人鞠了一躬，“独孤先生，请随我移步至房间吧，您的午餐已经备好了。”
子夜面无表情的转身，抬脚欲走，身后却传来奥赛德的声音：“我还是非常期待一张与众不同的麦色脸庞上，出现红色的眼睛，那一定是无与伦比的耀眼。”
“……”独孤子夜快步走出房门。
………
刚在自己房间门口站定，子夜一抬头便看到，女仆米娅正被另一个陌生面孔的男人用手钳住脖子，牢牢按在墙上。
男人红得发亮的瞳孔发出贪婪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米娅隐隐透着青色血管的白嫩脖颈。尖锐的獠牙从他两边的嘴角缓缓伸出。
他粗暴地将她的头扳向一边，旁若无人地伸头舔舐女孩脖颈一侧。少女战栗着，眼神中满是恐惧，却没有反抗挣扎。
“打扰一下，库珀大人！”子夜身后的管家开口道。
还没来得及将獠牙刺入女孩皮肤的男人一顿，缓缓抬头，慢慢转动了一圈脖子后，又缓缓扭头看向管家。
“谁给你的胆子打扰我进食，希尔德？”库珀恶狠狠地说。他是一个依然面色苍白，却身材宽厚结实、面相凶恶的人。
“十分抱歉打扰您的雅致，大人。但是，奥赛德大人有令，奥赛德堡里任何人员不得取食这个女仆的血液。”
“怎么，这个气味甜美的新生妞，这么不巧是雅各布那个臭小子的新血仆？怎么会在奥堡到处晃荡？”
“并不是，大人。但是，这是奥赛德大人为这位独孤先生准备的。”
“独孤？这个奇怪的姓氏听起来可不像十二堡的人。”库珀这才正眼打量起管家身边的独孤子夜，“哟，居然是个都没转化的。十二堡什么时候还开始为贱人预备血仆了？”
“抱歉，奥赛德准备的多余了，我并不需要。”子夜不想与血族究扯，毫无波澜地打开房门。
“大人，这位先生并不是贱人。这位就是莫兰大人命奥堡接应的，来自东大陆的狼族贵客。”
“东大陆？”库珀微微睁大了眼睛，“呵呵……传说中的狼人，怎么看起来也不过如此。莫兰大人把这种货色带回来能有什么用？”
子夜没有理会库珀的嘲讽，径直走进房间。
“哼，哑炮一个。”他将钳着米娅的手在门口用力一推，米娅便被狠狠丢进门内，摔落在子夜脚边。
“别太嚣张，狼人。这样一直不识时务，我看莫兰大人和雅各布对你还讲不讲情面！”
房门被库珀在身后重重关上，子夜脚边的米娅捂着脖子，痛苦地咳嗽着。原本苍白的双脸被憋的通红，豆大的泪珠从脸上滑落。
纵然是拥有血红色的眼睛，子夜也看得出她的无助和惊恐。他轻轻叹了口气，弯腰向小女仆伸出手。
米娅看着伸出的那只手，却拼命摇头，眼神诚惶诚恐。“不，先生，您真的太善良了。我这种身份卑贱的新生儿，怎么能触碰奥赛德大人贵客的身体。我这就起来为您侍餐。”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双腿与手臂却仍然止不住的战栗，又跌坐在地上。
没有抽回手的子夜摇了摇头，不顾米娅阻止，将一只手臂绕到小姑娘的背后，肩膀轻轻一顶，便将她扶起。
他稳稳地扶着米娅走到沙发前坐下。
“不，先生，我不能，这……”
“不用担心那么多，这里没有你血族的那些上级。”子夜轻轻说到，低沉安稳的嗓音让缩成一团发抖的女孩逐渐平静下来。
“我不喜欢你们血族那一套尊卑规矩。我只知道，在我的故土上，尊重女性是男人的基本教养。”他依旧淡淡的说，灰蓝色的眼眸依旧看不出波澜。
“独孤先生，米娅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情绪才刚平稳下来的女孩，眼中再次泛起泪花。
“你刚刚受到非礼，这是我该做的而已。还有，不必总叫我什么独孤先生，叫我子夜就可以。”
“这怎么可以，先生。而且您误会了，在血族，上层大人们吸食下人血液天经地义。”
“血族并不会像人类一样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我们顶多会因血量过少而昏迷一段时间而已。我们的新生儿身体造血力很强，可以为大人们提供充足的血源。”
“啧，还真是禽兽制度。”子夜厌恶的皱起眉。
“不是的，米娅在新生儿中已经很幸运了。奥赛德大人将米娅备给您做血仆，还从来没有为人供餐过。”
“……”子夜闭起眼，按了按太阳穴，：“不知道那些人在搞什么鬼，但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像他们那样开始吸食你的血液的。”
“大人，您完全没有必要担心米娅。能为您这样仁慈的人效劳，是米娅的荣幸。”女孩抬起头，诚恳地说道，“比起为众人供餐，能成为您的契约血仆，一定是米娅前世修来的福分。”
“………”子夜长长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看了看门口餐车上尚未端上桌的饭菜，说：“今天中午你就好好在这里休息吧，我也没断胳膊断腿，吃饭这点事情我自己来。”
米娅伸手阻止：“这怎么可以……”
“待着别动。”他简短的说道，同时已快步走到餐车前取下了盛着食物的餐盘。
米娅的手愣愣地僵在半空中，半晌后收回，却无处安放一般局促地抱在胸前。犹豫再三后，她最终还是顺从地在沙发上坐好。
“今天的午餐是你准备的吗？”子夜用刀叉扒拉着餐盘里的食物。
“嗯……这是我来到奥堡后第一次下厨……”米娅忐忑地看着他叉起一块焗薯角放进口中。
子夜专注地咀嚼着，光滑的麦色脸庞上腮帮子微微鼓起。
米娅看到他吞咽下食物，喉结随之上下轻微移动。她瞬间收回目光低下头，暗自感到两颊在烧。
“味道很不错。没想到本应不需要吃这些东西的你，手艺这么好。”
“诶？”米娅惊讶地抬头，正对上子夜赞许的目光。
“我……在我转化之前，还是需要吃东西的……”她不自在地挠了挠后颈，“大概是因为，那时我跟妈妈住在一起，经常会准备饭菜。”
“哦对，是我忘了。你……以前也是人类，对吧？”
“嗯……就在先生您来奥堡前不久，我才刚刚完成转化。”
“那你为什么会成为血族？”
“奥堡的人每年会来我们小镇，挑选气味奥赛德大人喜欢的年轻人进行转化，以备供餐。今年，我被选中了，奥赛德大人赐予了我初拥。”
“真令人遗憾。”
“不会的，先生。我成为血族相当于晋升种族，我和妈妈都可以永远脱离苦役和随时可能被人吸干的命运。同时，我还可以让妈妈得到一笔优厚的赏金。”
“那……你还有妈妈，是怎么开始接受吸人血的？”
“不不不，像我这样奥堡等级较低的仆人，是不会被允许捕猎的，先生。”
米娅羞红了脸，嗫嚅道：“血族有研制一种用野兽的血液为原料的速溶替代品，我们都依靠饮取它们为食。活人与血仆，都是供十二堡里高贵的大人们享用的。”
“这样啊……看来，猎食活人，只是那些人为了满足自己令人恶心的趣味而已。”子夜摇摇头，开始认真低头吃饭，不再言语。
米娅默默注视着专注于眼前食物的子夜，轻轻蹙眉思索着什么。半晌，她试探性地说道：“……先生？”
“嗯？”子夜抬眼看向她，同时将刀叉放回已经变空的餐盘两侧，展开手边叠好的餐巾擦拭嘴角。
“我……我知道这样可能很冒昧，但还是想说……”
“但说无妨。”
“我知道，按您原来的身份，您一定很排斥接受血族的治疗……”
米娅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但是，米娅只是很担心……您一直这样下去，那些大人们迟早会有一天失去耐心……到时，您的处境会很被动……”
“呵呵，不必担心。”子夜苦笑了一下，“没有狼骨的我，早就本应处于死亡了，不怕死神稍微迟来一些。”
他站起身来，端起空盘走向餐车。
“米娅知道，先生能来这里，想必有您自己的不甘和苦衷。”米娅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真诚，“但是，您有没有想过，一旦选择赴死，那些没来得及完成的事情，便都将沦为遗憾了。”
“米娅觉得，做出的选择难免总带有遗憾，但是最起码，这个选择能为您带来力量。无论是在这里立足，还是完成您的心愿，您都会需要它。”
“……”子夜停下了脚步，转头定定望着米娅，没有说话。
“不管您如何选择，米娅始终还是希望，先生永远都不要失去自己的主导权，沦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我知道了。”子夜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转身将餐盘放进餐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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