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19

        拜你所赐。

        罗文一怔，方才还略带闲适的神色很快就冷了下来，他蹙着眉看向古尔达，“你说拜我所赐，是什么意思？”

        “舰队的每一艘战舰出航前都要经过设备维护的工兵专门的检查，除了这些，舰长也会再亲自检测一遍。我不相信我姐姐会出这种差错。她那样的人，连房间里凭空多了一根头发丝都能发现，怎么可能会忽略自动驾驶系统的故障，又怎么会在人工智能失控之后完全放弃人工接管驾驶舱？”

        他说的这些罗文再清楚不过，这也是他从重伤中醒来之后不断在想的事，所以他一次又一次上书要求重新调查，可是他每一次的重审申请，除了联盟调查局的沉默，换来的只有自己无限延期的归队时间。

        罗文的眼里像是蒙了一层霜，连说话的语调也变得冷冰冰的，“你的意思是，是我，开着机甲撞死了你姐姐。”

        “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你！谁还能毫无预警地接触辅助舰！如果不是你，为什么偏偏只有你活下来！”

        机甲的灵活性本身就比战舰高很多，在大型的太空战役中，具有针对性的歼击，尤其是高精度的定点打击，定向的导弹防御与火力拦截都是由核心的机甲群负责的。而罗文的反应速度以及对机甲的控制能力原本就强于大多数人，在危急时刻能及时闪避，最大限度地保存自己，原本是他能力卓越的体现，如今却成了他的罪证。

        “是呢。”罗文轻轻地吐出两个字，“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偏偏只有我活下来。”

        只是他并没有在这种毫无成效的自问中沉溺太久，那点零星的感伤似乎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很快地隐去。他就像是在询问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旧事，公事公办地问道，“所以你是为了复仇，才来到马吕斯的？”

        古尔达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送你过来的人告诉你，是我撞击了辅助舰，才导致了你姐姐的死，是吗？”

        “你想否认吗？”古尔达冷笑道，“我知道，整个联盟都拿你当宝贝似的捧着，军委会的人都护着你，事情刚出来，所有质疑你的声音当天就被压了下去，全联盟几千家媒体，没有任何一家敢报道和这次撞击有关的消息。罗文上校好大的威风。”说罢他有些艰难地抬起头，直视着罗文，接着道，“你从进入第九舰队以来就没打过败仗，接管‘照夜’之后，单是这台机甲摁下启动键，就能让方圆十亿公里的海盗闻风丧胆。你就是联盟摆在太空阵线的一把刀，你出了任何问题，他们都会觉得，联盟的刀不利了，所以他们不允许你出错。噢，不对，你是人，人怎么可能不出错呢，但是联盟要的不是人，是神。”

        古尔达紧紧地握着拳头，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九大舰队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他们千辛万苦栽培出一个你，当然不愿意你因为一次事故就被顶替掉，你不过就是联盟养在太空的一条看门狗，自己犯了错，却要让队友给你背这个罪名，罗文·鲍尔曼，你是联盟最大的懦夫！”

        罗文·鲍尔曼坐在银色的椅子上，黑色的军靴轻轻点着地，并没有理会他的羞辱，垂下眼睫，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你说是因为我的操作失误，才导致了辅助舰被击毁。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联盟是为了保下我才谎报了调查结果，为什么我伤愈之后还一直留在马吕斯？”

        古尔达愣了半晌，方才的理直气壮顿时弱了几分，“或者是为了让你暂时避避风头……”

        “你把联盟也想得太贴心了。”罗文冷笑道，“你说的对，我的确是联盟养的一条狗，一条狗，要能叫，能咬，关键的时刻能守卫、能厮杀、能忠诚，失去了任何一个职能，对于他的主人而言，他都失去了价值。如果联盟单纯是因为害怕军事事故影响到第九舰队在太空作战中的威慑力，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我在痊愈之后立刻归队，这样才不会让人觉得，戈尔要塞的事故是我的问题。但是我出院当天就接到了调令，把我弄回了马吕斯，美其名曰休养生息，但是整个军委会谁不知道，这就是下放。联盟的确着急把这件事遮掩过去，但绝对不会是为了我，不是因为我有多重要，恰恰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在乎。”

        罗文在第九舰队六年，他比谁都更清楚联盟和军委会的算计，胜率是百分之九十还是百分之八十，对联盟而言没什么本质的区别，三大舰队整体军力不变，无论统帅是谁，对外的威慑都是一样的，罗文·鲍尔曼的作用不过是锦上添花，让第九舰队这把刀更锋利一些。但是一把刀，仅仅只是锋利并不足以诱人，他还得听话。

        罗文之所以能年纪轻轻就成为核心机甲队的统领，他不败的战绩只是原因之一，前辈施晨的大力举荐和舰长蒙德在军委会议上力排众议的争取也起了很大的作用。施晨、蒙德和程惊风一直主张舰队自主自治，这些年九大舰队的经费和人员一直被联盟牢牢把控，这可以理解，联盟为了维持近地高空的和平和稳定，在近地三大舰队织起一张人际关系的大网也没有关系，无论他们在其中塞入多少的酒囊饭袋，也不影响九大舰队的战绩。因为他们从来都不会参加真正的战斗。但是外空三大舰队不一样，它们是一个等边三角形的三个顶点，牢牢地将地球护在中央，任何一个点的破损和松动，都是对这个防线的巨大摧毁。

        这些年星际走私越发猖獗，星际作战的规模从原先小型的围剿与歼灭战逐渐转为大规模的星际会战。海盗舰队的战斗力和破坏力越来越强，装备也越来越先进，倒逼着三大舰队不断升级。戈尔要塞之战，罗文·鲍尔曼未损一兵一将，全歼了木卫三盖尼米德的主力部队，论军功，下一次军委会选举，他必然要被提拔为少将，赶在蒙德退休时，接替他第九舰队队长的职务。蒙德太强势，他是联盟里有名的鹰派，他一贯的主张就是要效仿古代中国汉朝名将霍去病，“却退匈奴八百里”，扬言要把海盗一路逐出太阳系，从月球一路打到冥王星。罗文·鲍尔曼是他一路提拔起来的亲兵，和他一样脾气大骨头硬，军委会派来督察的文官没少在他那里吃瘪，联盟的人不想用他，但他又的的确确改善了地月能源运输主航道的通行安全，星际矿业每年因海盗私猎造成的几百亿的损失，经由他的手挽回了将近百分之八十，说他是星矿局的财神爷也不为过。

        但是联盟怕了。他们怕这把伸向外太空的利刃，有朝一日也会面向自己。

        罗文·鲍尔曼一直都清楚自己的敌人是谁，这是他能不断打胜仗的原因，但是他却没弄明白，自己的主人是谁。是联盟吗？可是……联盟又是谁？

        罗文短暂地走了个神，直到听到古尔达手腕上电子镣铐轻微的声响，才回过神继续说，“派你来的人告诉你，是因为‘照夜’失控，辅助舰才被撞击的。但是他又要你从我这里拿走‘照夜’的航行记录和机甲数据。在这个世界上，人是没有办法为自己没有做过的事自证的，谁质疑，谁举证，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你的长官连证据都让你偷来，你就不怕芯片数据解密之后发现自己杀错了人？古尔达，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你这么相信他？”

        “我……”

        “古尔达，我比你更想知道三年前那场事故的真相。我确信从戈尔要塞回航的那段路上，我们的队伍里出现了内鬼，而那个人就是害死你姐姐的凶手。艾琳的亡魂未安，我不会对你用刑，你想对我说什么，说多少，全凭你自己的心意。但是古尔达，你要记住，只有你坦白，我们才有接近真相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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