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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祖孙


夜色深浓。书房里,一灯如豆。顾衍将刚写好的策论用镇纸压着,静静等待着墨迹干涸。

忽然,他拿起桌上的宣纸,用力揉作了一团,唇角缓缓勾起,溢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表哥,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这句话何解?”少女清脆、甜美的嗓音在房间里响起。

顾衍含笑放下手中的紫毫笔,清逸、俊雅的眉目没有半点被人打扰的不悦,他微笑着解释:“这句话是说……”

清澈如水的嗓音在书房里回荡,刚说了几个字,声音的主人便戛然而止。

顾衍睁开双目,望着空荡荡的书房,混沌的神智陡然清醒,一双幽深的眼眸只余寂寥。

“大郎,还没睡吗?”屋外,顾老夫人敲了敲门。

顾衍瞬间回神,望向方才被压在策论下面的一张画。他沉默着,快速地将桌上的画纸卷起来。巧笑倩兮的少女渐渐从眼帘里消失。

顾衍将画放到一边的纸筒里,他起身,打开了书房的门。

屋外,顾老夫人穿着一身家常的衣服,眉目慈爱,望着韶秀无双的长孙,唇角浮上一丝笑意:“大郎,祖母能进去坐一坐吗?”

顾老夫人深夜造访,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顾衍却行为如常,仿佛并没有察觉到其中的不对,他弯身行礼:“祖母里面请。”

顾老夫人抬步跟上。她打量了一圈书房里的布置,暗暗点头,找了一把太师椅坐下。

“大郎,眼看着你已经弱冠,婚事也该相看起来了。”顾老夫人望着面前的长孙,也是她唯一的孙儿,并没有选择一个相对迂回的谈话方式,而是单刀直入。

顾衍对于祖母突然而然的话题,神色间没有半分意外,他的眉目依然沉静、幽邃,像是一汪静谧的湖水。

顾衍眉目低垂,平静地说道:“祖母,孙儿举业未成,暂时还不想娶妻。”

“大郎,秋闱在即,你需要一个妻子照看你的饮食起居。我和你母亲年纪大了,不及枕边人知冷知热。”孙子的拒绝在顾老夫人的意料之中,她的神情里丝毫没有被小辈拂了面子的不悦,而是温柔、慈爱,一如往昔。

顾衍面对这样的祖母,内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疲惫感。他三岁启蒙,五岁开始读经义,从懂事起,顾家一门的荣耀就压在他的肩上,可是现在,顾衍的内心一阵迷茫。

出将入相,重塑家族的容光,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明明……能够与他共享荣耀的女子,已经不见了。

“大郎,你在想什么?”顾衍眼中的悲伤和茫然并没有逃过顾老夫人的眼睛,她不动声色地接过小厮递来的茶水,轻轻吹了吹。

“祖母,孙儿现在只想一心读书,考取功名,不想被别的事情分神。”顾衍压下无比纷乱的心绪,眉目平静,语气里面更是无波无澜。

顾老夫人的心头生出浓浓的自豪感。这就是她悉心教养长大的孙儿,明明在经历着锥心剔骨之痛,此刻他脸上平静的神情却让人窥不出一丝端倪,此等心智和城府,要比她的儿子更优秀百倍。

顾家的复兴……有望了!

顾老夫人望着顾衍的目光温柔的能够滴出水来,她柔声说道:“今日崔太守的夫人突然登门,邀我和你母亲参加崔小姐的及笄礼。大郎,崔夫人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我们顾家的根基在这里,崔大人身为太守,主政江南,祖母不好拒绝啊。”

闻言,顾衍淡如水墨的眉目闪过一丝讥诮之色。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祖母一直都是一个谋算人心的高手,无论是对表妹这个外孙女,还是自己这个孙儿。

恐怕……表妹直到现在还对祖母十分感激吧。

顾衍心头荒凉,寒心之余,甚至觉得可笑。如果亲人之间只剩下利益,那和外人又有什么不同。

顾衍垂首,俯身请罪:“是孙儿让祖母为难了。”

“嗐,大郎,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顾老夫人起身,亲自将孙儿扶起来,她叹息道:“我虽然老朽不堪,但你既然不愿,我就是拼着得罪太守,也要拒了这桩婚事。”

顾衍垂眸,在顾老夫人看不到的角度,薄唇微弯,勾出一丝嘲讽。如果是往常,他大概会说:都是孙儿不孝,才会让祖母为难。是孙儿不懂事,这种婚事……祖母不妨应了吧。

可是现在,顾衍突然很想知道,如果他不照着自己祖母的预想说下去,祖母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都是孙儿无能。”顾衍缓缓说道。

顾老夫人的目光里面充满了疼爱和怜惜。她动了动唇,早就准备好的腹稿还来不及说,便听自己的孙儿继续说道:“孙儿多谢祖母成全。”

成全?成全什么!顾老夫人眼睛微眯,双目中的异色一闪而逝。她很快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慈和的嗓音充满了怜爱和纵容:“大郎,你从小就很懂事。如今不过是任性这一回,你放心,祖母一定不会违背你的意思。”

“从小懂事……不过任性这一回”,顾衍几乎要为自己的祖母喝彩了。有“孝”字压着,有大义压着,有养育之恩压着,自己又能如何?也只有任性这一次了。

顾老夫人居高临下,将顾衍不断变幻的神情尽收眼底。这个孙儿虽然不像丈夫和儿子那样迂腐,但耳濡目染之下,最是君子端方,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被自己吃得死死的。

然而,顾老夫人的心中毫无愧疚之情。等到这个孙儿千帆过尽便会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和顾家。那个时候,他就该反过来谢自己了。

“大郎,你说的对,等你金榜题名,什么样的如花美眷寻不到。”顾老夫人在其中又添了一把火。她得知道,大郎对晏和这个表妹的感情有多深。

面对顾老夫人的又一次试探,顾衍除了恼怒之外,更多的是疲倦和无力。

尽管冲动上来,他很想不管不顾的离开书房,可是理智告诉顾衍,他不能。

顾衍抬起眼帘,一双清逸如水的眼眸直视着顾老夫人,他机械地说道:“娶妻当娶贤,孙儿并非贪图美色之人。”

顾老夫人闻言,不由松了口气。她就知道,这个精心培养的孙儿绝不会让她失望。

“你母亲看你整日埋头书本,怕你倔劲儿上来,终身不娶。我明日便告诉你母亲,是她多虑了。”顾老夫人轻轻一笑,一只手臂搭在腰间,另一只手臂闲适地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整个人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放松。

顾衍跟着笑了笑,只是这笑意却不达眼底。

自己的祖母害怕什么?害怕自己终身不娶吗?明明她把自己教的这样好,家族的责任仿佛已经浸润在了骨血里,自己又怎么会任性地让顾家断了传承。

顾衍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这般痛恨自己的理智和清醒!

“时辰不早了,祖母就不打扰你用功了。”顾老夫人目的达成,那丝藏在眉目间的凌厉和精明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又恢复了往日的慈爱、祥和,像是庙里面供着的菩萨。

她温声说道:“只是你的身体同样重要,可不要把自己熬坏了。”

顾衍将自己的祖母送到院子里,长揖到底:“孙儿谨遵祖母教诲。”

目送着顾老夫人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处。顾衍长立在院中,望着天边的一轮明月,目色苍凉。昔日的情景宛如一帧帧影像,走马灯般在脑海里来回,仿佛每一个呼吸都是折磨。

顾衍的嗓音充满了苦涩: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

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月光清寒,顾衍的嗓音比月光还要清冷。

跟着顾衍的小厮粗通文墨,顾衍吟诵的诗句这般深情,小厮哪里会听不懂。想到那位犹如绝世仙姝一般的表小姐,小厮心中叹息:都是造化弄人。

望着顾衍犹如一尊雕塑般的身影,小厮陪着他站了一会儿,直到衣裳染上凉意。

顾衍的风寒才刚好,小厮害怕他旧病复发,硬着头皮劝道:“公子,夜深了,回去吧。”

顾衍低低咳了一声,往书房的方向走去。在路过花圃里的那株垂丝海棠时,顾衍停下脚步,静静看了一会儿,他吩咐道:“拔了吧。”清澈的声音低不可闻。

顾衍回到书房后,迅速合上了书房门,他怕再耽搁一刻,自己就会改变主意。

……

落霞院里,顾老夫人换上寝衣,刚刚躺下一会儿,人又翻身坐了起来。

“老夫人,要不要给您冲一碗安神茶?”夏嬷嬷听到了内室里的动静,走到顾老夫人的床边,随手将床上的帷幔用翡翠如意环扣挂起来。

夏嬷嬷陪伴了顾老夫人四十几年,是顾老夫人身边一等一的贴心人。

闻言,顾老夫人摆了摆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夏荷,坐吧,我们两个说说话。”

整个顾家,便是顾大老爷见了夏荷也要尊称一声“夏嬷嬷”,也就只有顾老夫人,从来叫的都是夏荷的名字。

“老夫人,您是不是在为大公子忧心?”夏荷是最了解顾老夫人的人,不必顾老夫人说,便猜到了顾老夫人难以成寐的原因。

顾老夫人叹息:“晏和那个丫头,比她母亲还要出众。也不怪大郎会念念不忘。”

顾老夫人感慨了这一句,不等夏嬷嬷回话,自顾自地说道:“自从晏和到了顾家,宫里的赏赐便一直不断,我一直都觉得蹊跷。平安大长公主拒婚,只是从另一方面验证了我的猜测。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太子殿下后悔了,想要坐享齐人之福,没想到……竟是陛下!”

顾老夫人的目光里面浮上几分深思,她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其实我早该猜到。果然是人老了,不中用了。若这背后是太子殿下,为何福(州)的贡品会不经过皇宫便直接送到顾家来。太子殿下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夏嬷嬷闻言,轻声细语地说道:“不是您老了,而是您不敢想到这一层。”

若不是册封皇后的圣旨昭告天下,谁又能猜到这其中的隐秘!

只可恨平安大长公主,明明什么都知道,却瞒着顾家,利用顾家,实在可恨!

原谢国公谢瑾伏诛,大概就是她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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