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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 秘境以前23


  一声比一声高亢。说着叫着,竟都跟着那黑影跳了下去。有恶鬼跟上来,咬食她的腿,他们似水银的身体在暝川之畔搏命一般死死缠住,如魅的身体涌向崖下的桃夭夭,似都在拼命地游,渴求能咬住她的肉她的身体她的血液。

  她不知她其实早已不成人形了,可她的眼睛里有光,她看到挂在崖壁的木无尘,所以拼了命地挥动龙胤,借着那推来的力奔向木无尘。

  他的面色比起那小鬼佯装的木无尘,一点儿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更差。

  可他的身上除了心口被刺破的那道伤,再没有其他,比起桃夭夭的狼狈,却显得不要太恬静。

  这群恶鬼亦没敢伤他,只因他的脸长得太过瘆人。

  桃夭夭现在终于明白冥王说的那句,木无尘本就是一心来寻死。

  到底为什么啊,她颤着手,拂着木无尘沉睡的脸颊,难道就因为姚沐晚的沉睡,他竟然选择陪葬吗?可他有没有想过,他还有她呢?

  她还傻傻地等在将军殿日复一日地盼他回去呢?

  销骨柱将其死死卡住,她就算拼尽全力,也拽不动他一分一毫。

  “老木,老木你醒一醒,老木,你睁开眼看看我……”原来倒挂的人真的流不出眼泪,泪水涌在眼眶里,一点点模糊她的视线,她拽着他的胳膊,晃动着他的肩膀。

  可他不动,脸上安然。

  “木无尘!你这个大骗子,不是说好永远保护我的么?不是说好一起回西岭的么?你怎么能又骗我,你又骗我!”

  她的身体猛地被上拉,是恶鬼们在将其往回拉扯。

  她不能松开,她绝不愿松开,如果是要死,能不能让她守在这里死去。

  她紧紧拽着他的胳膊,他的手,她的力气似乎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就不见了,她拼命抓着他的肉,恨不能将指甲嵌进他的肉里,可她还是一点点在被拽上去。

  “老木,老木。”

  她的手自他手掌间划开,而他一如刚刚,睡得安详。

  松开的那一瞬,她却像弹簧一样,被拉得很高,木无尘的眉眼转瞬就在她的眼前几近模糊,如夜月里眺望着远山,遥寄无言的相思苦痛。

  一滴灼热的泪在那一瞬飘落眼眶,她真的尽了全力了。

  她说他无论在什么地方,她都会找到他,她做到了。她说如果是死,希望能和他死在同一个地方,十指相扣最好,一片土壤亦不赖,如今他在鬼崖之底,她在暝川之畔,其实相隔不算太远,其实这个结局不算太差。

  所以她任一块肉一块骨抽离身体的感觉在心里蔓延,极尽贪婪地享受着着为了爱不顾一切的后果。

  原来只要甘愿,就没有什么是痛的。

  她的指尖突然传来涟漪拂过的微凉,打开双眸,涌来的却是木无尘的眉眼。他墨黑的眼睛里映着她,映着不成人形的她。

  “老木。”

  腰间不再是被撕咬的痛,是他揽过来的温柔。

  他来了,最后他还是来了,仿佛带着能劈开混沌的光。在刺目的绚烂中,她甚至不舍得眨一眨眼,这一刻,这一眼,太过梦幻,让她不得不以为,这只是她死前的一场虚妄。

  他拂着她的后脑,在她瞠目失神下,吻住她的唇角。

  这一吻太长,太长太长。

  而她久久的失神,怕眼前的木无尘会像一场梦一样,一碰就稀零粉碎。

  “傻丫头,为了我,你连命都不要了?”

  她的瞳光终于有了聚焦,颤抖的手抚上木无尘苍白的脸,一瞬的冰凉,永恒的炙热。

  “老木。”

  “我在。”

  “老木?”

  他笑:“我在。”

  “老木!”

  他紧紧抱着她,似要将她嵌进灵魂里:“我在。”

  她顿时觉得浑身都疼啊,嗷嗷直哭,忍了这一路的泪水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止不住地流:“木无尘你这个王八蛋,为什么不要我了,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吗?你知不知道我听他们说你死了有多难过?你怎么舍得丢下我?你这个大骗子,大坏蛋,王八蛋!”

  说着,似用了全身的力气捶打着木无尘的胸口。

  “你说得对,我就是个混蛋。”木无尘的眼角似有泪水,在雾光里泛着晶莹。

  桃夭夭退开他,拽着他胸前的衣襟,哽着声音哗啦啦流着眼泪儿:“可我就是喜欢你这个大混蛋。”

  音落,狠狠咬住他的嘴角,咬出了血。

  木无尘含住她的唇瓣,所有的生离死别之意,都倾注在这个吻里,似有地老天荒那般长久。

  “他们在搞什么?”

  “当我们不存在?”

  暝川之畔,九十九只恶鬼盯着缠绵在一起的二人,顿感又羞又怒。

  这边正感叹间,已有一黑影飞至两人跟前,他伸出利爪,木无尘揽着桃夭夭飞旋转身,一脚后踢,正中那恶鬼的胸口。

  “你们不该伤她,死有余辜!”说着,那龙胤便在桃夭夭的惊愕的眸子里自长空呼啸而来,奔向木无尘的手里。全然无视她这个指挥了它一路的“半主人”。

  木无尘一剑飞去,剑刃如打磨过的月光,刺眼不说,杀伤力也是不要太惊人,这偌大的暝川,竟叫这些精明的恶鬼无处可躲,仅是一剑,就倒下少有一半的恶鬼。

  留魂是上一任持龙胤之人的仁慈,却叫木无尘在这里叫他们彻底魂飞魄散。

  “尊神饶命。尊神饶命!我等错了,错了,再也不敢对小姑娘起什么歹心。”

  “再也不敢了!”

  这一剑威力确实骇人,叫那与魂飞魄散擦肩而过的恶鬼恨不能匍匐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

  桃夭夭想笑,却再也没有力气笑了,她昏倒在木无尘的怀里,手却依旧紧紧拽着他的衣襟,似乎到死,都不愿放开。

  “夭儿,夭儿!”他横抱起桃夭夭,她下半身的白骨赫然刺入他的眸子,遂疾步而去,不禁对这群恶鬼喝道:“滚开!”

  结界外,冥王静静地等在那里,见木无尘抱着桃夭夭走出来,不禁呆住,久久的失神。

  “是你?不对,你是谁?”

  木无尘却无视了冥王,疾步匆匆。

  “我可以救她。”冥王兀自抿了抿嘴,转身对木无尘的背影喊道。

  木无尘停下,转身回来,温柔地凝望着怀里的桃夭夭,再看向冥王时,叫他不禁一颤,这人刚刚狠厉的眸光如何能转瞬就温柔下来:“求你救她。”

  “哦…哦。”冥王摆了摆脑袋,浮在身后的白绫飞至桃夭夭的手腕缠住,他合眼精心注气,良久,自收回白绫。

  桃夭夭身上的伤口渐渐愈合,紧皱的眉头渐有安详之色,紧攥着他胸前的手也缓缓松开,嘴角有笑意晕开。

  冥王望着她的笑,不禁摇了摇头:“身上的伤我能治愈,心上的伤,我就不知该怎么治了。”

  木无尘抱着桃夭夭单膝跪下,声音沉沉,却分外好听:“多谢救命之恩。”

  冥王扶起木无尘:“你是说我救了她,还是救了你。”

  木无尘的声音平淡:“没有区别。”

  冥王望着木无尘,忍不住道:“你真的长得和我一位故人很像,他死了很多年,死得很可惜,我不知该说他是死在自己手中,还是死在一个女人手里。”

  木无尘大着脑袋,良久,自牙缝里挤出一句:“厮人已逝,逝者如斯。”

  冥王的嘴角牵起浅浅的笑意,又问:“你是来冥界取鬼蓟的?既是取鬼蓟,跑这里来作甚?”

  鬼蓟可不就在他荼溟的床头种着么,日日夜夜由他浇灌,那盆里还分出不少杂草,虽是杂草,却是长在冥界圣草旁的杂草,也是非同一般。

  而他的床头,可比这暝川鬼崖之地要好太多。

  “鬼蓟是关乎冥界存亡的东西,我不会取。”

  荼溟一笑:“不取,不取你如何回去交差?不是说,是为了救重要之人的性命,难道不救了?”

  木无尘望了望怀中熟睡的桃夭夭,道:“我会想别的办法。”

  荼溟点了点头,又道:“不如这样,我送你一株和这鬼蓟差不多的草,你拿回去交差,如是怕露馅儿,我就给手下的小鬼放放假,让他们三五年不往人间里去,造出个冥界荡然无存的假象,如何?”

  木无尘显然呆了,这,冥界的王这么好说话,这么替别人着想的么?

  “这,会不会不妥?”

  荼溟安慰似的拍了拍木无尘的肩膀:“有甚不妥,反正我的小鬼们也是全年无休,我虽想想个轮休的法子吧,但又嫌麻烦,他们虽有怨气吧,但又打不过我,正好你来了,我此一举岂非一举两得?”

  木无尘点头,原来如此……好实诚的冥王。

  见木无尘不说话,荼溟一拍手:“就这么说定了。”于是挥袖间物换星移间,两人一鬼已立忘川之畔,殷红的曼珠沙华见到荼溟似乎都开得更为娇艳。

  荼溟捧着手中的杂草…呃呸,非一般的杂草,含着恬然的笑意,塞进木无尘怀里:“好好收着。”

  木无尘被这冥王的热情弄得情难自持,一时间扭了个身子,别扭道:“多谢。”

  荼溟一笑和煦,道:“那快回去吧,让小姑娘多休息休息,此番她不像你,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木无尘点点头,一跃飞过忘川,其中的怨鬼似有蠢蠢欲动者,却在荼溟凌厉的眉眼下,涩涩缩缩不敢动弹。

  良久,躲在白骨堆后的小鬼才跑过来:“冥王大人,你给他一株杂草作甚?”

  荼溟微笑着拿修长的手指抵住嘴唇:“嘘,是非一般的杂草。”

  小鬼挠挠头:“哦。”

  荼溟又望向那两人飞远的方向,轻声道:“从今天起,你们放假了。”

  小鬼简直不敢置信:“真的?”

  荼溟微微点头:“当然是真的。”

  小鬼又问:“冥王大人,那两个人是谁啊,和以前闯来的都不一样。”

  荼溟长叹一声,感叹道:“是爱让他们不一样啊。”

  小鬼挠挠头:“哦。”

  荼溟微笑转身来看着这个小鬼,一掌拍在他的小脑袋上:“哦个头啊,懂也不懂就哦,你死得时候才多大一点儿。”说着,已经迈着翩然的步子走近花海地里,那盛艳的曼珠沙华,随他步步蹁跹,消湮。

  “如果当初,那两个家伙能有他二人这般勇敢,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了呦。”

  小鬼耸拉着脑袋跟在荼溟身后,听也听不懂,只好问:“冥王大人,我们放多久的假?”

  荼溟托腮想了想:“嗯…等我想好了再说吧。”

  小鬼又问:“能去人间吗?我想看看和我一起长大的小梅怎么样了。”

  荼溟浅笑:“不能。”

  “是。”小鬼嘟着嘴,似能挂一个葫芦。又听荼溟悄悄地说:“但我能带你偷偷地去。”

  桃夭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只是觉得醒来的时候,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荒凉。

  她觉得身上的肉就像是新长出的一样,十分不习惯,就连下床走一步路,都会踉跄一下。

  木无尘不能死,她觉得他若是死了,她一定也是没法活了。

  可是他的心里藏着别人,让桃夭夭觉得别扭,甚至是委屈。

  兴许是那一下踉跄闹出的动静太大,小辣椒冲进屋子里来,见桃夭夭醒来,立刻扑过来大哭,眼泪汪汪:“夭夭,你终于醒了啊,终于醒了……”

  桃夭夭牵动几近干涸的嘴唇,微微一笑,拍着小辣椒壮实的后背:“我没事。”

  小辣椒抹了眼泪:“你都睡了七天了,我差点儿以为你就醒不过来了,吓死我了。”

  桃夭夭笑得牵强:“这不是醒了,老木怎么样了,他回来了没有,还有,还有姚沐晚,她的尸身,没出事吧?”

  她问出后一句时,眼神飘忽。她想,她应该是个坏女人,因为她非常希望小辣椒给出一个令那群兔子悲伤的答案。她以为这样,就能在心里继续骗自己,姚沐晚回不来了,木无尘就还是她一个人的。

  “将军没事,这几天都是他寸步不离地守着你,不过今早,被妖王叫去了。姚姑娘的尸体也没事,被你的灵气保护得很好。”

  桃夭夭想起不死心,又问:“老木真的没事?在冥界,他的石心,明明被剜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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