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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心动


马车行了许久,迟迟没有到王府。沐晏清心中生疑,掀开帘子赫然发现马车已经到了城门口。城门的守卫看到漓亲王的车驾立即恭敬地让开,拉走拦路的栅栏。

        “王爷,我们这不是回王府啊?”沐晏清放下帘子,坐到皇甫漓对面,满眼好奇。

        “嗯,本王带你去个地方。”皇甫漓漠然不动。

        “王爷,那咱们去哪?”沐晏清追问道。

        “到了你自会知道。”皇甫漓回得简单明了,说了完全和没说一样,眼看沐晏清张口似打算问个不停,皇甫漓只得闭眼假寐。沐晏清无可奈何,怒气冲冲转过身子不再搭理他。一直眯着眼睛悄悄观察沐晏清的皇甫漓,靠在最里面的角落,偷笑。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京郊外的华阳山下。皇甫漓小心谨慎地牵着沐晏清的手下了马车,不发一言,径直向前,沐晏清纵有万千种疑惑想要套话,见他这无心交谈的模样只得老实地跟在皇甫漓屁股后面。

        寻了个幽径,皇甫漓开始拾级而上。一路上,鸟鸣啾啾,茂林修竹古树参天,遮天蔽日,明亮的日光,悉数被蓬大的树冠和密麻的枝叶挡了回去。古朴的石板上,生着层松软沁绿的青苔,空中,幽幽传来溪水汩汩流动的声音。

        “王爷,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沐晏清终于禁不住好奇,问道。

        “带你去见个人。”皇甫漓的声音清澈温润,不糙,落在这僻静的幽林中,别有一番硬朗。

        沐晏清转头向下看去,两人宽的小径,石阶曲折好似一条长龙,看不到头,也瞧不见尾。

        一千二百级石阶,歇一会走一会,停停歇歇,足足花了沐晏清将近一个时辰。要不是顾虑着自己在皇甫漓面前的形象,是个弱柳扶风的娇滴滴的官家小姐,她早就一鼓作气上了顶峰。这不,看到个小亭子,她扭着发酸的脚踝又喊痛了。

        沐晏清:“王爷,我的脚好酸啊,咱们再歇一会吧。”

        皇甫漓看了看山顶,又看了看沐晏清,走到她面前蹲下马步,“马上就要到了,我背你上去。”

        “啊,不用不用。”沐晏清没预料皇甫漓会这么说,慌张地摇头拒绝。皇甫漓却不由分说,强势地背着她继续向峰顶前进。

        皇甫漓的后背很阔,肩膀很宽,沐晏清小心地贴在上面,脸红心跳。她看到皇甫漓的额间已经细细密密的渗出一层薄汗,汇聚成一滴向下滑动,滑过他高挺的鼻梁落在石板上,溅成一朵花。

        “王爷还是把我放下来吧,我有点重。”沐晏清羞涩道。

        “怎么,你是看不起本王吗?”皇甫漓偏过头去,睨了眼一脸害羞紧张的沐晏清,故意似的颠簸她的身子,“就你这样,十个本王也背得动。”

        凉风徐来,吹开一片朦胧。

        华阳山顶峰,是座小小的道观,沐晏清跟着皇甫漓,一路穿过大殿,来到道观后门,但见空旷平坦处,起了一座圆凸凸的坟冢。

        “王爷,这是?”沐晏清眼神疑惑地移向皇甫漓。

        “这里是我母妃的衣冠冢。”皇甫漓看到那座不起眼的小坟,眼睛里漾出如水般的光华,不顾身上华贵的衣着走到坟冢前细心除去周围的杂草,沐晏清紧跟着上前帮忙。皇甫漓瞧着她认真除草的模样,心里闪过一丝异样。

        “母妃仙逝后,因为穆西人的身份,无法随父皇葬入皇陵,适逢皇兄登基大典在即,只能草草安葬。”皇甫漓平静如常,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样,“于是,我便在这山上寻了个清净的地方,为母妃造了一座衣冠冢。”

        “那里,”一切完毕后,皇甫漓掸去身上的灰尘,指着正北方向,“便是漓王府。”

        举目望去,皇都城里的屋宇楼阁鳞次栉比,但离得太远,沐晏清并不能看真切漓王府具体在哪个位置。不过,她还是配合地惊喜地尖叫道:“是呢,从这里真的能看到王府呢。”

        皇甫漓转过身,指向另一座山峰,对沐晏清道:“晏清,你可知那里是什么地方?”

        沐晏清顺着皇甫漓手指望去,只见那山绿意葱茏,山势巍峨高大险峻,怪石嶙峋,整座山似刀尖样直直地插入云霄,云雾缭绕,遮住了峰顶,让人看了就不禁心生畏惧。

        沐晏清摇了摇头。

        “那里,便是千机阁的所在。”皇甫漓高屋建瓴,将皇都城尽收眼底,浑身气势雄浑奔放,衣袂飘飘,傲然遗世独立。这一刻,他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将来,我要这大齐江山都臣服在我皇甫漓的脚下。”

        皇甫漓居高临下,眼睛里燃烧着一团炙热,伫立睥睨,大有将这天下尽揽于胸怀之中,看着他张扬狂放的样子,沐晏清忽地想起来阿娘跟自己说过,阿娘是对爹爹一见倾心的。那年,沐老将军带着兵马和南辛国打了个大胜仗,班师回朝时百姓们纷纷夹道相迎,混入其中的阿娘,一眼瞧见了那个身披盔甲,鲜衣怒马的英武少年。这一瞧,便瞧到了心里。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沐晏清终于明白了阿娘为何能对爹爹倾心不已。

        “晏清,你可知道千机阁?”恍惚中,她听到皇甫漓问道。

        千机阁?她怎会不知呢,那个在江湖上和炽血堂一样如雷贯耳的神秘组织。不过,千机阁只卖卖消息,不杀人。据说在千机阁,你可以买到世上任何你想要的信息,不花钱也可以,只要肯付出相应的代价。作为杀手,她也曾多次和千机阁打过交道。沐晏清自然没有蠢笨到自曝身份,佯装无知,回道:“千机阁?王爷,那是什么啊。”

        皇甫漓望着沐晏清故作懵懂的眼神,心里暗暗摇头。傻丫头,你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有多矫揉造作吗?不过,他并没有直接拆穿。皇甫漓骄傲道:“千机阁,乃是本王所创的一个谍报组织。不管多久远的事情,在千机阁都能查到。”

        如果说,刚才的惊讶是装的,那现在沐晏清实打实地被震惊到了。她真的想象不到,也不敢想象,千机阁背后的主人竟是漓亲王皇甫漓。

        “不然,本王如何深居王府,却能通晓天下事呢?”皇甫漓哂然道。

        直到要下山,沐晏清仍没能从那份震撼中回神,下石梯的时候连装样都忘记了,干净利落地径自下去。

        马车上,沐晏清特意坐在皇甫漓稍远的位置,愁肠百结。如果皇甫漓是千机阁背后的主人的话,那他会不会知道了自己是炽血堂杀手的身份,不然,好端端的他跟自己说那些话干吗?那她是不是应该主动坦白,兴许皇甫漓还能给她留条活路?不行,万一皇甫漓知道他的枕边人是个杀手,以及新婚之夜还是炽血堂派的人刺杀,因此而翻脸,连累了沐家,那可真是得不偿失。再说,自己身份一直瞒得很好,就算皇甫漓想查,大不了她咬死不认,反正,谁也没有见过烟雨的真实面目。沐晏清打定主意,不说,永远不说;问了,也不认,永远不认。

        沐晏清小心地抬起头,看到皇甫漓眼神高深莫测,吓得赶紧低头。

        回到王府,天刚刚擦黑,府里上下点起灯笼烛火。见到沐晏清,平儿急得抓耳挠腮,“小姐,你和王爷去哪里了呢?怎么现在才回来。”

        看到屋里的侍女,沐晏清忙向平儿使眼色,平儿当即会意,嚷嚷道:“都下去吧,小姐累了,你们不用在这伺候了。”

        人走远后,沐晏清拉着平儿的手进了内室,把下午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什么?你说王爷就是千机阁的主人。”平儿大吃一惊,从凳子上跳起来,准备回房收拾行李,“小姐,我看咱们还是走吧。这万一要是让王爷知道了咱们的身份,不死也得脱层皮。我回去收拾行李,咱们三更天动身,走得越远越好。”

        “你站住。”沐晏清拉住了平儿,“咱们跑了,爹爹怎么办?阿娘怎么办?”

        “可是,”平儿叹口气,“咱们这不是耗子玩到了狸猫眼前,自找死路吗?”

        “你放心,没有人见过我们的真实面目,我们哪次做任务不都是带着面具,就算杀手的身份被拆穿,只要打死不认就好了。”沐晏清宽慰道。

        “小姐,”平儿露出愧疚的神色,沐晏清心里一惊,“有几次我和五堂的兄弟切磋功夫的时候,摘下来过面具。要不,我去把他们灭口?”

        沐晏清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好半晌,才悻悻回道:“平日里,我待他们不薄,他们应该,也许,可能,大概不会出卖咱们吧。”

        “不都说,江湖中人,最讲道义的吗?”沐晏清说得很没有底气。

        经平儿提醒,沐晏清才想起来,拉着平儿窃窃私语:“平儿,这个还不是最重要的,王爷要是发现咱们的身份,大不了咱们和他拼个鱼死网破。眼下的关键是炽血堂的追杀令怎么办?”

        “是哦,”平儿后知后觉,喃喃道,“只要任务没完成,他们就会一直派杀手过来。到时候,要是长老院的那群怪物们来了,小姐你可真的是难逃一死了啊。”

        “谁说不是呢?”平儿甚是担忧,沐晏清很是惆怅。惆怅到她都没有发现,咫尺之遥的木床尺寸和花样全都变了。

        晚膳时,皇甫漓看出沐晏清的心神不宁,疑惑道:“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啊,”听到皇甫漓的问话,沐晏清迷茫而又懵懂,慌忙掩饰,“没想什么。”

        皇甫漓:“当真?”

        沐晏清认真地重重点头。

        小骗子。皇甫漓无奈地在心里暗自轻斥了一句,不再追问。反倒是沐晏清眼珠子一转,思量后一颗心蠢蠢欲动,探头探脑地问道:“王爷,我可不可以问您件事。”

        皇甫漓放下筷子,看向她,“什么事?”

        二哥说,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可以跟皇甫漓商量,虽然他们之间还没有到开诚布公的地步,但集思广益总是没错的。计上心来,沐晏清试探性说道:“王爷,我说假如啊,假如你身边有一个人,她不小心被人追杀了,追杀她的那个人找了刺客,但是刺客一直没有得手,现在任务没有完成,刺客不会停手。你说她该怎么办?”

        皇甫漓望着沐晏清忧心忡忡的表情,那双大眼睛委屈巴巴,弯弯细细的眉毛纠结着,使劲憋笑,他故作淡定,“好办,两个法子可解。”

        沐晏清瞬间喜出望外,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抓着皇甫漓不放,“什么法子?”身后,几个侍奉用膳的女侍捂嘴偷笑。

        皇甫漓不动声色地将屋里的人全都遣散,“其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来多少刺客,只要把他们全部解决掉,自然没有了后顾之忧。”

        沐晏清想也不想直接摇头,“不行,这样不仅要时刻防备着刺客什么时候来,而且刺客的身手也不可知。万一没杀掉刺客,我……”

        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沐晏清急忙咽下后半句,改为“那就麻烦了”。

        皇甫漓:“还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沿流溯源,杀掉那个追杀她的人。刺客之所以追杀她,是因为刺客们收了钱,自然要好好办事。如果主顾不在了,你觉得刺客们还会尽心尽力吗?”

        皇甫漓一席话,醍醐灌顶。一晚上,沐晏清都陷在炽血堂的追杀令这个死胡同里出不来,忘记了那个要杀她的人才是关键,没想到皇甫漓三两句话顺利为她找到另外一条路。心里的重担没了,沐晏清顿时轻松不少,她谄媚地夹起一块鸭腿送到皇甫漓碗中,“王爷,您多吃肉。”

        顺眼望过去,沐晏清笑靥如花。

        入睡时,沐晏清终于发现了床的秘密,在上面可着劲撒欢打滚,看到皇甫漓进来,瞬间端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看到女侍们伺候着皇甫漓宽衣,沐晏清怯生生问:“王爷,您今晚还在这里睡吗?”

        “不然呢?”皇甫漓反问,“你想本王睡在哪里?”

        “可是……”沐晏清吞吞吐吐,“我听彩星说,王爷之前都是宿在明月阁的。另外,秋姑娘那,您也别冷落了人家。”简而言之一句话,就是王爷,麻烦您今晚睡在别处。

        沐晏清自认说得极为妥帖,听着也让人觉得极善解人意。不光皇甫漓听明白了,旁边的两个女侍也听懂了。侍女们一慌,手里的衣袍掉落在地上,捡起后随即战战兢兢唯唯诺诺地站在那里,听候皇甫漓的呵斥。

        皇甫漓看着她们,语气不善,“怎么搞得,毛手毛脚,还不赶紧滚出去。”

        “是,王爷。”侍女们如临大赦,利落地施礼退出内室。

        皇甫漓脸色深沉,不发一言,望着沐晏清,闪烁的烛光映在他脸上,不停跳动。沐晏清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沉默间,平儿夹着被子颠颠地走了进来,洋洋自得道:“小姐,你把我叫来,是不是发现这几日没有我陪着你睡不着啊。”

        看到皇甫漓,平儿面色一怔,“王爷,您……您怎么在这?”

        瞧见平儿,皇甫漓脸更垮了,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本王怎么不能在这里?这里可是漓王府,这里也是本王的房间。”

        听出皇甫漓话里的震怒,平儿聪明地立即决定开溜,“那奴婢就不打扰王爷了,天色这么晚了,王爷还是早点歇息吧。”

        抱着被子,平儿走得灰头土脸。屋里又陷入了那份难以名状的尴尬的寂静,为了缓和气氛,也是为了解释,沐晏清小声说道:“王爷,我看这新床不错,所以想着叫来平儿切身感受感受。王爷,不早了,您早点休息。”说完,沐晏清直接躺下转过身背向皇甫漓。

        感觉到身边有人躺下,沐晏清急忙闭紧眼睛,装睡。过了一会儿,听到皇甫漓幽幽地开口:“晏清,你可知本王为何年过二十五还不曾婚配吗?”

        沐晏清兴致勃发地睁开眼睛,转身看向皇甫漓,“为什么啊。”

        皇甫漓枕着双手,道:“因为本王知道,本王和皇兄之间定会有一番你死我活的争斗,本王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赢,所以不想连累了他人。”

        皇甫漓眼神澄明,干净,在幽暗的烛光里亮晶晶的。望着他挺翘的鼻梁,沐晏清好奇地问:“王爷和陛下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到底是陛下容不得王爷,还是王爷容不下陛下。”

        皇甫漓嘲讽一笑,“我们势同水火,各不相容。”

        “其实,皇兄早就对我怀恨在心,因为父皇对我的偏爱,以及想把皇位传给我而废了他的太子。桩桩件件,皇兄和太后恨毒了我们母子。这些年他一直把恨意掩藏得很好,只不过父皇薨了以后,他太心急才露了马脚。”皇甫漓神思迷离,想到曾经的往事黯然伤怀,“父皇走了以后不到一个月,母后也跟着暴毙身亡,虽然御医说母后是忧伤过度,惊悸而死。可我知道,是太后容不下母妃,喂了她毒药。后来,我因为伤心整夜无眠,御医每日为我送来安神汤,不过我对他们早就有了戒备,所以那些汤药全部进了照顾我的内官口中。一个月后,那名内官突发疾病,不治而亡。”

        皇甫漓说得稀松平常,但沐晏清却听得心惊肉跳。皇宫里的那些手段,她虽能够猜到,但是第一次听皇甫漓说出来,还是觉得惊心动魄。

        “于是,我便离开了皇宫,搬进漓王府。我和皇甫傲之间,有着不共戴天的杀母之仇,不能不报。他不是最看重那个皇位吗,哼,我偏要和他争,我要亲眼看着他从那个位子上滚下来,滚得头破血流。”皇甫漓平躺着,眼中恨意滔天,因为恨得太深,嘴唇用力抿着,成了一条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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