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押井有篇～

「押井君」

        从喉间发出的，是接近梦中那个“姐崎希美”的、温柔的声音。

        「嗯」

        押井君静静看着我，那双黑深的眼睛里盛满了名为痛苦的情绪，如同漩涡一般，几乎要把我吸入其中。

        即使狠不下心来，也必须快点做决断

        占据主导权的机会可不能就这样错过了。至少，要让他明白

        我在内心深处不断催促着自己。

        「那张手帕」

        犹豫过后，轻轻吐出话语。

        「？」

        押井君没反应过来一样的愣愣看着我。我咬了咬嘴唇，用肯定的语气对他说。

        「我记得那时候的押井君哦」

        这不是说谎。

        自从那个梦过后，时有时无的虚浮感受无时不刻缠绕着我。

        该有的记忆，不该有的记忆都断断续续灌进脑海中。忘记又记起，已经是平常的事情。

        那是在我初中二年级那年的运动会上，也是我黑历史最盛的时期。

        和隼一同参加接力跑，被安排在拐角处、不被任何人抱有期望的男孩。因为摔倒导致比赛失利，被同学指责辜负隼的努力后沉默离开。

        那时的押井君，面无表情地从我身前走过，给我留下无比深刻的印象。

        膝盖磕破的地方渗出许多血，沾满了污迹，大片晕开的血液干涸在伤口旁。他看起来并没感到疼痛，只是没有目的、没有边际地茫然走着。

        小小的身体，却有着特殊的感染力。押井君孤单的影子背向人群，在那一瞬间，我不由得被他的背影所吸引。

        在他身上，我依稀找寻到自己的身影，体会到相似的孤独。

        没有多少思考的机会，我下意识地叫住这个与我相似、让我产生奇异感情的男孩。

        『那个』

        『欸？』

        记忆中，比现在瘦小许多的押井君转向我，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

        『膝盖的伤，跟我过来处理一下吧？』

        那就是，我与押井君的初次相遇。

        「那次运动会的时候，给你包扎伤口用的那条手帕，你应该还记得吧？」

        姑且用上了稍显亲近的语气，我屏住呼吸等待他的反应，心脏忍不住开始砰砰直跳。

        这是非常明显、带有试探意味的话语。

        押井君的身体明显开始变得僵硬起来，像是在强迫自己一般的，没有侧过身去，却也没有回答我说出口的话。

        音乐室明亮的灯光照耀下，他被碎发遮挡的前额似乎滑下几滴冷汗。

        在这种时候逃避是绝对不可以的！

        我尽量无视他的反应，继续艰难地说。

        「那张手帕上，写着我那时候的名字。那么你是不是也知道了，关于我的事」

        「我上初中时的事情，旧姓『木村』的事情」

        「还有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你的母亲，应该也告诉你了吧」

        那么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那句。

        一。二。三。

        深深吸入一口有些湿润的空气，在心里默数三声过后。

        最终，我鼓起积攒的勇气说道——

        「我们，是『真正的』姐弟呢」

        说出口的瞬间。

        时间在我们之间停止了。

        「啪嚓」一下，在我们之间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东西终于完全碎掉了。

        恍惚间，我完全不知道我是用怎样的方式揭破这个事实的。

        角色对调，攻守也相应地转换了。

        在这种情况下挑破那一层薄薄的阻隔，是为了要让押井君好好认清自己的心情。

        实话说，我也迫切地想要知道他的选择。

        ——这一次，他想让我、成为他怎样的存在呢？

        与其就这样放任不管，让押井君一个人独自沉沦在痛苦中

        还不如由我来主动打破这一切，两个人共同承担那份痛苦。

        那个不存在于这条线路的、记忆里的押井君，作出了同样行为的押井君。

        在想些什么呢。又是为何而冲动呢。现在的我都一清二楚。

        那是何等复杂的情感，迫使他迈出挣扎又绝望的一步。

        押井君想要的，从始至终都是一份特殊的爱而已。亲缘也好，恋爱感情也罢只要我、视他为唯一就好。

        ——我已经想好了。

        不管押井君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会努力成为他需要的那个形象，那个希美。

        在押井君的选择面前，自己的感受已经并不重要了。

        如果、如果他决定把我当作“姐姐”

        我就会努力做到压抑自己多余的感情，扮演一个完美无缺的姐姐形象。

        押井君仍然什么都不明白似的，目光没有焦距地地朝我的方向望着，他脸上的表情略微改变了。

        痛苦中，夹杂着近乎欢欣般的解脱。还有一种奇特的、挣扎的情绪，内敛而激烈，那该称之为什么呢。

        吓到他了吧。

        在押井君的设想中，恐怕觉得我并不可能知道这些吧？

        我没有后悔，却不禁对押井君的反应感到非常不安，不知不觉用手指死死扣住手心。

        另一个意识却好像从身体中脱离，作为一个旁观者正在旁观一般，理智与激动的体感分离，无动于衷又冷静不已。

        啊。原来如此。我理智的那部分也看出来了啊

        在我心中，却依然还存在着一点微小的、丑陋的期望——

        明知道这样不好却暗暗期盼着。期盼着押井君、不要作出与我的感情相违背的决定。

        押井君动了动嘴唇，语调平缓地慢慢开口，从喉咙之中发出的声音有点沙哑。

        「你知道了啊」

        他也没有再称呼我为“前辈”，却也没有叫我“姐姐”，只是用了普通的称谓。

        「是听你的父亲说的吗？不，不是。你的父亲他、并不知道我的存在」

        押井君自言自语着，很快否定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既然这样」

        「既然知道了。为什么，又要说出来呢」

        欸？

        押井君低下头，垂着眼睛，语调平板无波。

        「说出来的话，不就只剩下一种选择了吗」

        「」

        啊。

        我一时无言地处于恍然大悟之中，手上的力气也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押井君一直没有告诉我真相的理由已经很明了了。

        押井君，对这件事的惧怕不比我少。他也怕说出真相之后，无论心中怀抱着何种情感，最终都只能以姐弟关系收场。

        只要我不知道真相，押井君就有机会得到我。所以隐瞒真相对他来说，是符合内心的优越选择。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心头涌上一阵甜蜜的痛苦，痛苦的甜蜜。最终，还是甜蜜一点一点、更多的占据了内心。

        感受到押井君挣扎的视线，他焦躁犹豫地开口。

        「“姐姐”？」

        那是抱有疑问的语气，话音刚落，押井君深深皱起眉头，脸上顿时浮现出自我厌恶的苦笑。

        「对不起。果然，我还是、不希望你仅仅把我当作弟弟。可是现在，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了」

        那种内敛而激烈的情绪，一定也曾出现在我脸上过吧。那个情绪，名为「渴望」。

        我望着近在咫尺的、押井君迷茫脆弱的眼眸，心底不由泛起柔软。

        押井君与其说是纯粹的喜欢我，不如说是对我怀有坚定的执着。

        是恋爱感情与血缘的爱，混合起来的复杂情感。不需要乙女游戏玩家的直觉也能够明白。

        押井君和我，是多么的相似啊。

        谁都不甘心只做普通的姐弟。而是想成为彼此之间的、更特别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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