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无情道魔尊9
这炼狱妖瘴本身并无其它攻击方式, 只是靠过于真实的幻觉将人强行带入地狱，当幻觉被击破之后, 炼狱妖瘴也不过就是普通的瘴气, 无法再影响到陆无风。
陆无风狂乱的视线定在一处，立刻想要赶往那边，他一时忘记自己还在地下趴着, 堂堂仙君，居然被自己的衣摆绊了一下，直接扑到了泥土里。
他恍如未觉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过去, 直直地跪了下来。
简子晏正倒在这里，面色苍白如纸，连呼吸都似乎没有起伏, 就像是已经死了。
陆无风颤抖地伸出手，在指尖感受那细弱的气息之后，感受到一种恍若被救赎的脱离。
他想要轻轻碰一下简子晏的脸庞，或者他的身体, 但他浑身都是伤口, 每一个伤口里都在流出血来, 面容也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裂了，让他哪里都不敢碰，伸出的手僵在那里。
这上面的每一道伤口都是如此熟悉。
这都是……他亲手给他留下来的……
他那么笃定地认为简子晏背叛了自己，从他落入自己手中伊始, 他就没想着让他活下去。
所以他肆意释放出自己心中的黑暗，将光风霁月的外表全部撕碎，将自己最丑恶残忍的一面展现在他的面前，还那样振振有词, 理所应当。
现在想起来，他简直不敢相信，那样的人居然是他自己。
他怎么会就跟着了魔一样，连问他一句都不曾，就刚断独行地给他定了罪，并一厢情愿地用那等残酷的手段去惩罚他……
陆无风看着伤痕累累的简子晏，怔愣半晌，从喉间发出一声嘶哑的悲鸣。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深渊里传出，由石壁返还回幽然冰冷的回声，一瞬间犹如万千厉鬼齐齐哭嚎，在崖底久久不绝。
“阿晏，对不起，我来带你回家……”
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一颗颗地落在简子晏的身上，却没有引起分毫反应。
简子晏伤得太重了，而且陆无风知道他现在已经没有了丹元和心头精血，在这样的伤势下根本无法支撑他回到玄云宫。
陆无风小心地将简子晏抱入怀中，摸了摸他如死人般冰凉的脖颈，剧烈地抽泣了一下，发颤的指尖掐起了一个疗伤法诀。
但是根本不行，这里特殊的禁制在影响着法诀的生效，伤口在前面刚刚愈合，后面又马上撕裂开来，重新撕裂后的伤口还会流出新的血来，从简子晏身上流出的血已经染红了他们身下的泥土，简子晏的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不行……怎么会不行！”
陆无风尝试了几次都是同样的结果，他不敢再动了，抱着简子晏目光怔愣，犹如一个疯癫痴傻之人。
突然，简子晏似乎是痛极了，冰凉的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陆无风立刻就将他抱紧，心痛得话都说不出来。
“阿晏……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还有那么多话想要问你，你不要死，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陆无风此时才突然发现，他原来有那么依赖简子晏。
他两世全都是孤儿，简子晏是除了师父之外唯一爱江知隽的人，但是师父门下弟子颇多，即使想要关爱于他，也往往分身乏术，只能给予他泛泛的关怀，即使如此，也让他铭感五内，断不敢辜负。
而陆无风更是孤煞之命，他天赋极高，却又无依无靠，为了保全自己，适应环境，他学会了替他人着想，学会了温柔体贴，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天生温柔，他习惯了付出，更从不试图从他人身上获取些什么。
但是原来，他也是会任性，会索取的。
重新经历过那些记忆，他看得无比清楚，他抓住了那个唯一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人，将所有的阴暗面都倾泻于他，笃定他不会离开，笃定自己是对的。
无论是江知隽还是陆无风，这世间又有谁会在乎？
从上一世到这一世，只有一个简子晏，眼里从始至终都纯纯粹粹，干干静静地只装着一个他。
到现在才想通这个道理，陆无风心若刀绞，恨不得以身代之，宁愿此时简子晏身上的疼痛全部转移给他，但他只能感到一阵有一阵的惶恐和无力。
在他自己作下的罪孽之前，他甚至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不……不……”
陆无风用力地打了自己一巴掌，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怔然片刻，忽然取出白鹤，毫不犹豫地向自己的丹元处刺了进去。
简子晏的丹元没有了，他就给他自己的丹元，心头精血没有了，他就取出自己的精血给他，一身修为没有了，他就将自己这一身通天修为全部给他。
阿晏缺什么，他就给他什么，一步一步地来，阿晏一定能够回来的，他一定能够恢复的。
怀着这种近乎幼稚的偏执，陆无风眼中的红光居然被强行镇压下去，恢复成清润的眸光。
他的下手毫无留情，白鹤割开他的皮肉，他直接将手指插/进去，取出自己的丹元，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来，阿晏。”他轻柔地碾开简子晏唇瓣，想要将自己丹元给他喂下去。
见简子晏已经没有了吞咽功能，陆无风立刻自己含着丹元，然后以舌撬开简子晏的唇，用舌尖一点点地将丹元推入了他的嗓中。
失去丹元的一瞬间，他的气息骤然削弱，然而他就像没感觉到一样，欣喜地看到简子晏身上的伤口开始缓缓愈合。
他又哭又笑地搂住简子晏，从鼻腔中发出声音。
“阿晏，我带你回家。”
……
之前一同行动的弟子们早就已经回到了玄云宫，浩初让归元山庄的弟子先行回去，而自己则留守在玄云宫，等待着后面的消息。
至于被困在缪储身体里的华池，则被玄云宫的镇山大阵死死压住，凭他现在的力量，应当无法破阵而出。
在陆无风还没回来的时候，一行人面面相觑，气氛非常微妙。
之前的真相带给了所有人太大的震撼，等于是掀翻了之前的所有看法。
恶人不是恶人，善人也非纯善，而这一切不过是源于一场误会与纠葛。
在场的人除了浩初，谁没有骂过简子晏狼心狗肺，祸乱三界？
如今一朝得知真相，这些名门正道们互相看看，也只得唏嘘苦笑。
楚夜殊呆坐在一边，脸色苍白得骇人。
和这些人不同，他是知道一些事情的，他知道那只通体绯红的小狐狸始终就在师兄的房中，如果师兄早就知道安只狐狸就是简子晏……
他隐隐泛起了一些极为恐惧的猜测，根本不敢细想。
“楚小道长，你是否知道些什么？”
楚夜殊正慌乱得不行，猛地听到点名，惊恐地看向浩初探究的眼睛。
他艰难地咽了下嗓子，声音犹疑：“我……”
正当他坐立难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一旁的玄云宫长老忽然转过头。
“护山大阵动了，掌门……回来了。”
顿时就不再有人关注楚夜殊了。
楚夜殊松了口气，眼底闪过一道复杂的眸光，随即很快起身跟上了前辈们，往山外而去。
阵法如水波般荡漾，陆无风手中抱着一个人出现在阵中，衣衫飘然地降落。
浩初修为最高，也走得最快，正面一个照面之下，他脸色大变：“陆无风！你的境界……”
作为同辈中同样惊才绝艳的天才，他一眼就看出，陆无风的修为一夜之间落了下来。
他目光移到陆无风怀中的人身上，之前的心情瞬间全部抛在了一边，眸中全是震撼和心痛。
他知道简子晏现在的情况一定不会好，但他做过的最差的预想，也不及此时的十分之一。
陆无风面无表情，无论面前的人是谁，他都不曾为之停留脚步，在衣袖飘过之际，他听到浩初蓦然喑哑的声音。
“你把你的丹元给了他，对不对？”
陆无风的步伐停顿片刻，随即就像没听到一样继续前行。
他仍然是玄云宫的掌门，此时一言不发地走去，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只得目送于他。
在他的背影上，众人都莫民感受到了一股沉如山海的重量正压在他的肩头，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向无归。
“师兄……”
楚夜殊愣愣地叫了一声，目光却不自觉地被他怀中之人所吸引了。
简子晏面色苍冷如白雪，面上却带着殷红的血迹，底色愈素而艳色愈浓，即使只是悄无声息地闭着眼睛，就让人一见就无法移开目光了，难以想象当他睁开双眼粲然生笑，会有多么惊艳众生。
原来这就是人形的简子晏啊……
他年龄尚小，从被陆无风捡到并带回玄云宫，也不过一二百年的光景，他一直都只是从他人的口中听说简子晏的声名，从未亲眼见过。
没想到，竟然是如此……一人。
楚夜殊感觉自己匮乏的文辞里没有任何能形容他的。
还在怔愣间，陆无风就已经抱着人走了过去，楚夜殊抿了抿唇，忽然做出一件其他人不敢做的事。
他跟了上去。
看到他的行为，浩初犹疑片刻，还是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陆无风并未在乎有谁跟上来，他走过禁制限飞的范围就再次御剑而起，身形迅疾如风，直接回到了灵昭峰中。
他将简子晏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上，然后闭上双目，在纳戒中搜寻着什么。
浩初上前一步，实在没有忍住，放出一缕神识探出简子晏的情况。
楚夜殊忍不住小声问：“浩初仙君，他情况怎么样？”
“有了陆无风的丹元护体，他这条命暂时保住了。”浩初轻声道，同时拧起眉峰，“但是为何他的气息还是若有如无，除了身体上的伤口，内府根本毫无好转……难道是炼狱妖瘴的影响？”
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然则将目光投向了陆无风，如今只有他才知道真相了。
陆无风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睁开眼时已经拿在了手中。
浩初见多识广，一眼看去就认了出来，有些心惊：“两仪镇魂铃，陨星晶石……这两样都是稳固灵魂与神识的，陆无风，他到底怎么了？！”
说到最后，他已经不在乎控制语气，堪称疾声厉色。
楚夜殊立刻紧张起来，他看看浩初又看看师兄，神色惊恐。
就在他们以为陆无风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出声了。
“封魂钉。”他的声音就像被锁在了喉间，又像是已经几百年未曾说过话，每吐出一个音节，就像有刀尖刮过他的嗓子，干涩嘶哑。
但是这简单的三个字，却在两人心间掀起了惊天巨浪。
即使年轻如楚夜殊，也听说过封魂钉的威名，在仙魔两界之中，这名字声名赫赫，只要一提起就令人浑身发冷。
浩初的脸色蓦然一白，又渐渐阴沉下来，他上前一步，低哑地逼问：“几颗？”
这次陆无风没有回答，他将两仪锁魂铃与星陨晶石给简子晏用上，然后将手附在丹田，放出法力催动里面丹元。
没有回答，在此时就是回答。
浩初周身掀起暴怒的气浪，然而顾忌着这是简子晏的床前，又生生收了回去，顿时期灵气逆转，脸色乍红又乍然惨白。
“好一个无风仙君，好一个光明磊落的玄云宫掌门！”他道，“居然会用这连魔修都不会轻易使用的刑罚，去惩戒自己的爱人。”
陆无风催动的凌厉猛地一滞，唇边溢出一行血。
他垂着眼，微微颤抖的身躯泄露出他的恐惧与悔恨，随后他勉强定下神来，重新运转灵力，维持锁魂铃的运转。
这两仪锁魂铃本也是一种针对灵魂的法宝，只是如今他不得不用在简子晏的身上。
封魂钉是他亲手钉入，他能感觉到，简子晏的灵魂在封魂钉的作用下已然开始散了，虽散但不可离，无论分散成几块，也不得不囚禁在这具身体中，这正是封魂钉的真正可怕之处。
他如果想救简子晏，就必须先将他的灵魂锁回一处，他知道这种痛苦无异于灵魂被生生撕裂……但他没有办法。
随着锁魂铃的运转，简子晏终于有了反应。
【简子晏：“累了，兑换一个‘凄惨尖叫’最高级，让身体自己叫一下吧，一会还有得喊呢。”
凄惨尖叫产品介绍：能够让宿主在没有情绪的时候也能叫得哀婉欲绝，其中添加海妖声阶成分，有魅惑效果，只会让人心痛欲死，绝不会影响面容与声音的美感。】
在场的三人从未听过这样哀戚痛苦的惨叫，就像从灵魂深处发泄出来，只是一声，就让三人的眼泪同时落了下来。
到底是怎样的痛苦，才会让一个人发出这种声音，他们根本不敢去想。
“封魂钉……不能……取出来吗？”楚夜殊声音打颤，他用力抹着眼睛，哀求地看着面前两个声名煊赫的前辈，“我好像听说，封魂钉是能取出来的才对……他好痛啊，快救救他。”
“那是被钉入六颗封魂钉之前，封钉之人可以取出。”浩初咽下一丝哽咽，眸光冰冷无比地望着陆无风，“只是你的好师兄，不惜花费巨大力气，也要集齐九颗封魂钉，如今就是三清道祖亲自下凡，也救不了简子晏了。”
“什……么……”楚夜殊怔怔地望着他师兄的背影，恍然陌生得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他的师兄清明正直，是仙门的楷模，正道的领袖，怎么会狠心至此……也残忍至此。
“陆无风，你当真恨他到这个地步么？他是你的爱人，你的道侣，当你重新醒来，你真的一点都不曾想过去调查真相么？”浩初突然开口，声音中含着痛惜的血泪，“你认为他与我，与许多人之间有龃龉私情，但你为何一句都不曾问过？你可知他当初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苍炎果。”浩初似乎并不在乎陆无风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对修行之人无用，却能对凡人生死人肉白骨的苍炎果。那时他闯入我归元山庄的镇山大阵中，被我门弟子团团围住，待我一出现，就跪在我的面前，求我赐他一只苍炎果，他愿意用丹元或者心头精血来换。”
“我那时十分震惊，我能看出他是大乘期的修为，难以想象他为何要用如此珍贵的两样事物，来换对修行之人如同鸡肋的苍炎果。于是我命令弟子退下，将他引入屋中，询问缘由。”
“你知道么？他大抵是习惯了承受驱赶和重责，从未经历过我这般不动怒又温声询问之人，他初始战战兢兢，后来便凄楚含泪，告诉我他的爱人是一介凡人，如今性命不保，他不得不用自己唯一所有的东西，去救他的命。”
“陆无风，你能想象么？他的丹元和精血，是他认为自己唯一拥有的东西，而他愿意献出这些所有，只为去救你这一介凡人之命。”
“你不是怀疑我为何会对他如此关注么？因为我可怜他，心疼他，但他不需要我，他眼中只看得到你，因此我压下自己的感情，遵守他的意愿保持沉默。”
“然他堂堂一方凶星，一出生就该搅动天下风云的太岁绯，就那么卑微地跪在我的面前，求我赐给他那一样对我可有可无的东西……”
浩初声音颤抖得厉害，他死死盯着陆无风，厉声问。
“而你又可知，他已经这样跪在过多少人的面前！”
楚夜殊已经泣不成声，而作为被诘问的对象，陆无风如同被冰雪塑封住了。
“这样一个人，你居然认为他刺你一剑会毫无隐情……你真的爱他么？还是在爱你自己的占有欲？”浩初悲哀地说，“陆无风，你枉为仙君之名，选你做领袖，是整个正道仙门都瞎了眼。”
“不……不！”
陆无风崩溃了，他停下动作，一把扑到了简子晏的身上，用力抱住他痛苦蜷缩的身体，就像幼稚之极的孩子害怕自己的心爱之物被人抢夺，仓皇而破碎地重复着一句话。
“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
就像重复多了，就能压下他心中那对自己的鄙夷与嘲讽。
“我爱……他。”
陆无风被上涌的鲜血呛了一下，还是执着地说完这句话。
突然，他感觉到被他死死抱住的人微微挣动了一下，他猛地弹了起来，三人一时都忘记了其它，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那苍白的面容。
也许是疼痛得到了压制，也许是嗓子已经撕破无法再喊，简子晏的嘶喊渐渐弱了下去，慢慢睁开了眼睛。
在看到那双眼睛的瞬间，楚夜殊就知道，他之前想的果然没有错。
世间没有任何一个词语能够形容这双眼睛有多么漂亮，最具才华的诗人也无法描绘出这种美的万分之一。
可惜这双眼睛此时毫无神采，满是空洞。
简子晏醒了，但又仿佛没醒。
即使他还没醒，他却能感受到陆无风的气息，纵然挣扎微弱，但每个人都明显地能感受到他在挣扎，他想要离开陆无风的怀抱。
这种打击对陆无风来说，比之前任何一个重击更甚，他面色立刻扭曲起来，压抑着深深的痛苦。
“阿晏，阿晏……”他道，“没事了，不要怕。”
听到他的声音，简子晏的挣动忽然停了下来，他如同僵硬的木偶，一点点地转动脖子，抬头看到了陆无风的脸。
陆无风极力想要露出一如从前般温柔的神色：“阿晏……”
然而简子晏犹如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他浑身抽搐了一下，开始一边尖叫，一边尽力向外爬去。
“放开我！放我走……让我走！”
“阿晏！”
眼见着他要离开锁魂铃的范围，陆无风不得将他锢回怀中，满脸祈求。
他心痛欲死，嘴唇麻木地说着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的话。
“阿晏信我，我在救你……我是无风啊，你信我。”
简子晏霍然抬起头，定定地看了眼陆无风，又转过头去，看到了站在床边的楚夜殊。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了上来，他干呕着，却只能呕出几丝血，以及滴落的泪水。
他发着颤，一把挥开陆无风想要擦他唇畔的手，一字一顿地道。
“你不是无风，你是……鬼！”
听到这沉锐而满含恐惧的指责，陆无风的眼泪又一下子落了下来。
“我是鬼，我是被仇恨和嫉妒蒙蔽双眼的恶鬼。”
他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简子晏相信，他真的想要救他。
“阿晏……我把命换给你，你信我最后一次，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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