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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杀机(2)


  月里朵只看到眼前的淡红色雾气被一道雪亮的光劈开,自己脸上还沾着粘稠温热的湿意,整个世界变成一片血雾,之后她便身子一轻,等回过神之后自己已经被人拦腰抱着跃上屋脊。

  她觉得脑中一片混沌,这个人分明很陌生,却又觉得很熟悉,她没有叫喊,还下意识抓着那人的衣襟,生怕他一个失手将自己丢下来。

  眼前的景物不停变化,忽远忽近,她能看到屋顶上黑色的瓦片流水一般从眼前滑动,能看到墙头和树冠,而景物越来越少,越来越陌生,被留在身后熟悉的人声渐远……

  月里朵舒出一口气,费力揪住那人的衣襟再次向上看去,眉毛很熟悉,眼睛很熟悉,那画里的线条很简单,陌生人无法想象出画中人的容貌,但是她能认得出这眉眼。

  “卫承晔,停下吧。”她道。

  那个人跳下一截矮墙,落在一处狭窄的巷道里,背靠着墙也重重吐出一口气,“好啊,我也累了。”

  这一问一答似乎十分熟稔自然,但两个人都瞬时悚然,承晔呆愕,她怎么认出来的?

  被自己拦腰抱住的人只是震惊一瞬,接着便有一双手臂环在胸前,毛茸茸的脑袋蹭在衣襟上,像一只小猫。

  “真的是你!我方才……”

  她方才以为自己要死了,今天是他送东西来的日子,回信写得也不好都是些牢骚,还没有送出什么像样的礼物给他,自己忽然就死了。

  是啊,他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从大宸的京都过来……

  月里朵仰起头看着那人的脸,很熟悉的,又有些陌生的脸。

  承晔也很恍惚,他这几日胸口压着很多话要说,提起笔却一句也说不出,索性只写了那首《摽有梅》放在信封里让江四六送过去了。

  信送走之后自己反而更加坐立不安,那信的意思自己懂,这傻丫头却是不懂的,可不要误会自己是敷衍她才好。想到这里愈加不安,鬼使神差便换了衣服偷偷溜去郡主府,她不在。又到乌木扶云的院子里去找,她也不在。

  这时他便觉得不对了,这个时候,她不会在都木将军府吧?

  一路狂奔疾行赶到,所过之处都是死人和血污,他脚都软了,以为自己来晚了,直到听到女孩子的尖叫,仿佛还叫着郡主,自己循声赶到才救下她,若不然真的晚了。

  想到这里,承晔扶着她肩膀俯身仔细上下查看,“你没受伤吧?”

  月里朵一笑,“没有受伤,你来的正好。”

  忽地鼻子一酸,又将脸埋在他衣襟上,肩膀不住轻颤。

  承晔觉得胸口被浸湿的衣服烫着皮肤,连续两个时辰在城中疾走的疲惫和心中的惊吓担忧也瞬间松懈,自己也抬臂环住她后背,轻轻安抚道:

  “没事了没事了,这不是好好的嘛。”

  怀里的女孩子听到这句话反而抖得更厉害,须臾便哭出声来,直哭得气噎声嘶,最后竟然边哭边喊:

  “我以为我要死了……还没跟你说就死了,信里也没写什么话,还没有送过像样的礼物,就这样死了……”

  在另一片夜幕中,在深巷里藏身的另一人真的要死了。

  “五猎你快走。”

  一个年轻男子挡在他身前,他们身前的衣服被刀锋划成沾满血的布片,腿上的两处刀伤有肉块脱落,露出其中白色的腿骨。

  五猎咬咬牙往后疾奔,身后骑在马上的黑衣人森然一笑,弯弓搭箭对准五猎,“你们两个,都要死在这儿。”

  箭尖上泛着荧荧青光,看来是淬了毒的。

  如意倒挂在不远处的檐角,在心里啧啧几声,真够狠的。

  “二王子是让你们来接应我们送我们走的,你怎能抗命!”

  年轻男子艰难挪动身体,企图帮身后的五猎拦住那一箭,马背上的几个黑衣人同时爆发一阵杂乱的讥笑,有人轻声说“这些蠢货,你们也配?”

  拉弓的男子面上的讥笑并未影响手上的速度,他极速射出一箭,五猎背上中箭应声仆倒在地,大声叫道:

  “二王子是要灭口,快走啊!”

  他在地上痉挛颤动,更加大声地喊:

  “你还不动手?作为大王子的人,二王子作恶,此时救下我们是人证!”

  前后两句话显然是对不同的人说的,“大王子的人”是谁?

  几个黑衣人狐疑四顾,领头的黑衣人更加镇定,自马上挥刀横劈,马前站着的年轻男子瞬时被截为两段。而与此同时,伴随着一声冷笑,有身影如同随风游荡的鬼魅在他们身前飘过,似乎还带着一阵香气。

  不好,领头的黑衣人暗道,“香气有毒!”他大声提醒。

  身后有几人已从马背上跌落,晚了,他们在心里恨恨抱怨,发现时就晚了。

  “晚了。”有人冷冷说道。

  跌落在地的黑衣人怔了怔,那话不是他说的,也不是身边的人说的。

  是谁?他睁大眼睛看向四周。

  又是一阵熟悉的香气随着疾风飘过,他只觉得喉头一凉,剧痛袭来时自己连闷哼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他下意识地低头向下,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仿佛看到那是一把折扇,中原读书人手里的那种玩物。

  他被一把合上的折扇杀死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这之后自己手里的长刀被那人夺去,用来削掉了几个同伴的脑袋和半边身子。

  完成杀戮之后那人嫌恶地丢下长刀,哼哼几声道:

  “为了掩藏身份没能用针杀了你们,还要费这么大劲。”

  如意看着靴子一旁的血污咧咧嘴,在最初被杀死的黑衣人身上蹭蹭靴子,这才弯腰将他喉咙里插着的折扇拔出来,嫌弃道:

  “可惜这把好扇子了。”

  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勉强包着扇子往五猎身旁走去,将手指在他鼻端一探,嘿了一声,“命还真大!”

  捞起他放在马背上,自己翻身跳上马驱驰而动,如意白了马背上的人一眼:

  “真够蠢的,谁是大王子的人?我才不是!”

  …………

  打更人提着梆子路过一处幽僻的深巷,隐隐听到有女孩子的呜咽之声。他睁大眼睛努力循着声音来处探看,黑暗里模糊辨出一对相拥的影子。

  少年人发出一阵轻笑,女孩子哽咽一阵又恼怒道:“你笑什么?”

  “那我不笑了。”

  打更人笑着摇摇头,放轻了脚步继续往前走,少年人哪。

  夜色是最好的屏蔽,两个只见过一次面的少年男女在夜色中相拥,两个人的脸离得很近,能看清对方的五官,黑暗也不能遮掩那眉目如画,两个人的眼底都有细细闪烁的星光。

  空气又凝滞了许久,两个人又十分有默契地同时放开手,有些尴尬地低下头,禁不住羞红了脸。

  “我得回去了。”月里朵道。

  “好。”承晔应声。

  “也不是那个意思,是我不得不回去了。”她解释道。

  黑暗里身前站着的少年好像笑了,“好。”他说道。

  “我是说,你……你应该来这里有段时间了吧?如果是这样,你泄露了身份会很危险,所以——”

  月里朵舔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解释着,她实际上一点都不想走。

  “所以我得回去了,不能让人发现是你救了我。”

  承晔又是一笑,嗯了声,说,“好,我知道了。”

  月里朵无端心里一急,跺跺脚又不敢大声喊他名字,压低声音道:“卫承晔。”

  “啊?”对面少年有些诧异。

  “你……我……”月里朵更急了,这个情境让人怎么开口说那些话?

  此时却有一只手覆上她的头顶,理了理她有些散乱的头发,柔声道:“谢谢你。”

  谢谢你只见了这一面就猜到我的处境,知道我的难处,一心想要替我遮掩,生怕我会有危险。

  月里朵当然听懂他在谢什么,方才心里的急躁顿时也消散无影,她再次抬起双臂环上他后背,将脸埋在他衣襟上。

  “我们……还能见面吗?”

  他跟自己同在这城中,总有办法可以见面吧?

  “能,我会找机会去看你。”

  承晔将手臂重新放在她背上,笃定说道。

  随即又一笑,“我其实去看过你,你在乌木扶云的院子里。头一次的时候差点被那个线娘发现。”

  月里朵头扬起,“那一次真的是你啊?”

  这真的,念叨着念叨着,那个人就真的出现了!

  “所以啊”,承晔苦笑,胸前如同小猫一般的女孩子,头上的发髻蹭在下巴上有些痒,自己心里也一阵轻颤。

  “所以每次见你很费力气。”

  “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发现你。”月里朵道。

  回去的路不算远,但今日受到不少惊吓的女孩子走起路仍然十分吃力,承晔只得将她负在身后背着她走。女孩子将轻软手臂环在他肩上,脸颊贴在他后背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夜里十分寂静,周边只有零星几声短暂的虫鸣,偶尔有人的呓语和遥远的犬吠声传来。

  “你睡着了?”他问。

  女孩子嗯了一声,如同呓语,嘴里哼唱着一支简单的小曲,声音轻柔甜美,大约是北疆的牧民哄孩子睡觉的童谣。

  咿哦呀

  栓好小马

  圈好黄羊

  咿哦呀

  让大雁轻扇翅膀

  让满弓挂在帐上

  让牧马鞭儿轻轻摇

  让草原的风低低唱

  咿哦呀

  你的小人儿就要睡下

  月亮轻轻爬上她的眉

  可吉花抚上她的嘴

  咿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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