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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隐杀(2)


  暮春的清晨,草庐外山坡上草叶铺地如同绿毯,有零星小花摇曳点缀其间。

  草庐内牛棚和鸡笼分外热闹,厨房里已升起炊烟。

  文非吾打开房门系着颈上的布扣,同往日一般与厨房门口的德婶打了招呼,又接过一脸愣怔探寻的德伯手里的铜盆和牙刷,蘸着青盐漱口。

  德伯德婶看着他眼下两团隐隐青紫色,背转过身偷偷揩了一把湿润的眼角。

  过去了,总归那扫把星女人的事过去了。

  一声尖叫响彻整个山顶。

  草庐里的众人都是一惊,文非吾最先反应过来,丢掉牙刷便往隔壁珈蓝的老屋跑去。

  德伯德婶咬咬牙也跟上,德婶暗骂了一句扫把星。

  此时也有青鸾书院的学生在房门外站着,有住校的学生清晨就在近旁散步读书,他们看到非吾之后都有些惊讶。

  非吾拨开呆立的学生往里走,看到只穿了亵衣的珈蓝蓬头垢面坐在门前的地上,满脸惊恐不住发抖。

  再往房内看去,只见一个身穿半旧文士袍的男子躺在地上,面色青白显是已经死了,旁边也并无什么血迹留下,衣服上也很干净,只有胸口衣料破裂,露出一个泛着白色血肉的小洞。

  “这是怎么了?”

  他跳出房外问已近疯癫的珈蓝,谁知珈蓝竟抓住她袖子哭喊,“是你?是你吗?你杀了他?”

  德伯德婶跳脚喊道,“你这贱人胡说八道!”

  后面站着的几个青鸾书院的学生却神色复杂,相护对视之后神情更是暧昧难辨。

  文非吾皱眉,看看房内地上躺着的人,又看眼前的珈蓝。

  “所以这个人就是那个人?”

  听方才珈蓝说的话,想来是被杀,只是不知凶手是谁。

  非吾站起身唤过一个学生吩咐道:

  “这里出了人命,你们速速去报官!”

  几个学生大惊失色,颤抖着应下,便一起往山下狂奔。

  不到一个时辰之后,便有差役闻讯赶来,身后还有一对哭哭啼啼的中年男女,自称是白秀才的哥嫂。

  非吾将差役带至现场,简略讲述了发现尸体的经过。

  有差役检查现场,一名仵作仔细查探尸体身上的伤痕,捕头在非吾的提醒下去见珈蓝问话。

  白秀才的哥嫂两人,见到尸首之后便捶胸顿足嚎哭个不停,被方才跑去报案,又尾随差役回来的几个书院学生搀扶起来,安顿在小屋门前坐下歇息。

  那白家夫妇见到珈蓝和非吾之后眼睛都红了,死命冲过去指着非吾道:

  “一定是你,是你杀了我弟弟!”

  非吾不愿与他们多言,捕头走过来安抚了二人。

  “二位痛失亲人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出口的话要慎言,从尸体当前伤口上的状况来看,不是他杀,这样的话两位不能再说了。”

  “是他,一定是他,他和我小弟因为那个女人结了仇,昨天小弟回家还说草庐里的人威胁着要杀他,过了一晚上人就没命了。”

  白老大话喊得声嘶力竭,赤红双目盯住非吾,怒火几乎夺眶而出将他焚烧成灰。

  一直默默检验尸体的仵作也揣着手走过来,“这位大哥,你说的话很没道理。”

  他指向那干净没有丝毫血迹的尸体,“你兄弟没有中毒的症状,全身上下只有那一个伤口,但是一点血迹也没有。”

  仵作伸出两只胳膊,“我们这样的活人,谁受了伤不是血流如注,何况是胸口的伤?我问你,你兄弟尸体上为何只有伤口没有血?”

  白老大和自家婆娘面面相觑,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

  仵作看他们神色松动,吸吸鼻子说道:

  “你这兄弟行为不端整个府城的人都知道,前几日听说你们弟兄两个因为几两银子还起了争执?”

  仵作眼一翻,站在众人中间大声说道:

  “我是很清楚的,如果是人先死了,之后再用匕首捅入胸口,伤口就不会流血。”

  他指着还在屋内的尸体,“尸体的伤口就是如此,我甚至还怀疑是有人见他死了这才在他胸口捅刀,拿这个伤口讹诈旁人!”

  捕头和几个差役对白家两兄弟的情况也很是了解,都很赞同仵作的话,听完这些分析纷纷摇头,神情不屑。

  那捕头上前拍拍白老大的肩膀,“我们验过尸首的伤口,没有差错,所以……还是把你兄弟收敛下葬吧。”

  他摇摇头,向众人颔首,“如此,我等便告退了。”

  起伏不平的山道上,捕头和仵作一面下山一面闲聊。

  “这尸体也是奇怪,我干活十多年了,也没瞧出那里异常。”仵作道。

  “可能是白家老大想要讹诈文公子和那女子,所以特地将尸首刺出伤口偷偷放在那女子房里了吧。”

  捕头拈着短须沉吟,这事情确实费解,但是作为办案老手,他们只相信事实。

  “方才文家公子那两个仆人特地跟我说,昨日确实是家里下人跟白秀才起了冲突,文公子本人是今天才第一次见到白秀才其人,昨日已将那女子赶出去别住了,文公子跟这女子断了关系了。”捕头道。

  “嘿嘿嘿”,仵作笑得别有深意。

  “这种男女之事啊……嘿嘿,谁又能说得清呢?文公子这样的家世人品,那个姑娘不是硬着头皮往里闯呢,况且是这女人。”

  一个差役一直竖着耳朵听他们的对话,此时也凑上前来说道:

  “我也听说了,这女子当时啊……假装昏倒在山路上等着文公子去救,救回之后不走了,就在人家隔壁住下,天天往他家里来,你说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子到一个男人家里头去会有什么事?”

  众人一阵哄笑,还有人忍不住打了个呼哨。

  “没错,一来二去,眉来眼去,那不就拜了堂,洞了房嘿嘿……”

  “结果这女子还跟白秀才这种无赖夹缠不清,啧啧啧……”

  “所以我说啊,这窑姐儿出身的,没一个好东西,就是贱人贱种……”

  “那要你们这么说,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我要是文公子我也想杀人,把这对狗男女一起杀了。”

  “文阁老虎父无犬子,不会这些真的是文公子做出来蒙蔽我们的假象吧?事实上,他杀了白……”

  “办过多少人命官司了,还在这儿瞎猜。都闭嘴!”

  …………

  …………

  草庐中此时仍然阴云密布。

  一阵冷风吹来房内房外的人都是一阵哆嗦,白老大夫妇俩停止了哭嚎,愤愤瞪着非吾等人。

  德伯德婶唤着小狼,同非吾一起准备回草庐。

  仍穿着亵衣的珈蓝几步冲到他们身前跪下,哭着乞求道:

  “我不敢住这里,相公……文公子可否容我暂时借宿在草庐?”

  德婶跳脚喝骂,“你这扫把星,你疯了?”

  非吾拉过德婶,正色看向珈蓝,摇了摇头,“不可,姑娘可自去城中住宿。”

  抬步继续往前走,珈蓝又咬牙膝行两步跟上去。

  “你恨我方才怀疑你是杀人凶手?”

  非吾闻言停住脚步,神情很是意外,这女人……

  他此前对她有怜惜有恨意,又哀其不争,但此时却只剩下轻蔑。

  她从未真正了解他,未将他当做一个将清白和正直看得比性命还要重的人吧。

  他文非吾,怜惜一个女子,只和这女子有关,和这个什么白秀才无关,哪怕自己得知珈蓝或许在他和白秀才之间倾向于选择后者,他也没有将情绪发泄到白秀才身上的打算。

  这女人将他看得这么轻啊。

  文非吾摇摇头,一步当先甩袖离开,没有再向身后回望一眼。

  白老大夫妇对视一眼,又恨恨看向委顿在地的珈蓝。

  “你等着,我们要继续上告,到州府衙门,到布政使衙门,到京都皇宫,告得你们倾家荡产!”

  二人商量一番,便留下白氏妇人在此,白老大下山找人收敛尸体去了。

  白氏不敢进屋,不敢和尸体同处一室,她在珈蓝身前不远处的一块青石上坐下,眼中恨意腾腾逼视珈蓝。

  不知过了多久,珈蓝坐直了身子,抚了抚发鬓,理顺被风吹乱的发丝,向她妩媚一笑。

  “见了鬼了!”白氏一个寒颤转过脸去不看她。

  竖着耳朵听声音,白氏知道身后的女人进了屋,她鬼使神差般地死死忍住不回头看。

  屋里想起翻箱倒柜的声响,约莫有一刻钟的时间,只闻得香风细细,珈蓝一身莲青色暗纹夹袍,头上梳着如意圆髻,面上薄施粉黛,依旧清丽素净,风姿楚楚。

  她在白氏身前噗嗤轻笑,素白的丝帕掩住嘴,娇波流慧,美貌动人。

  “我就先进城里住了。”她道。

  望着渐行渐远的女子,白氏忽地从石头上跳起来,捂着眼睛往尸体所在的房中看了一眼,此时内外宁静如常。

  “是见了鬼了?”

  她缩起肩膀往前紧走几步,确定看不到有尸体的房门,这才又放心坐了下来。

  “这女人像话本子里说的吃人恶鬼!”

  她拿起手帕沾沾额上的冷汗,“孩儿他爹,你倒是快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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