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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沐侯府这几日处处不顺,沐老夫人成天哀声叹气,她是上了年纪的人,经不起操心烦愁,直喊心慌,老人家忌讳吃药,没病没灾的,一吃药,好似真够寿不长。

        既不肯问医,那只好请神拜祖宗,袪袪府中的邪气,顺道让先人多多保佑。

        侯夫人操劳得面都白了,儿子被监着,丈夫还没回,公主儿媳不管不问,打发人去连门都进不去,见不着人不说,倒送了一个哭啼啼身上还带孝的丫头回府,好不晦气,婆婆不是头疼就是脚疼,哪哪都不舒服,弟弟弟妇,老二夫妇还在赌气,老四夫妇拨一拨,动一动,不倒翁推一下还能晃个十几下呢,也就老三夫妇能帮衬。

        这又抵得什么?府里千头万绪都是事,老夫人这当口又闹着拜祖先祈福,家里又是和尚又是道士又是尼姑。

        侯夫人忙得后脚跟打着后脑勺,这一日一日,穿梭一般,只嫌事多日短,直恨不能一个时辰当两个时辰用,过完一日,再想昨日,又跟隔了年似得长。

        她不舒坦,又确实无可心的人用,就把沐安时支使得团团转。

        沐二夫人面团一样的人,搓扁后,她自个都能圆回去,眼见自己儿子耽误了读书不说,连吃口饭水都是着急忙慌的,竟也生了气,想跟丈夫沐二抱怨几句吧,沐二竟在那幸灾乐祸,还道:倒比农家的骡子还好用。

        沐二夫人被气得直哭,她是心疼儿子,不是听丈夫埋汰的。

        沐二怒道:“他自找的,你问我?”

        沐二夫人不得法,叫厨下备了甜汤找儿子哭去,这一去,真是喜出望外,忙脚骡沐安时竟安安生生地坐在书案前写字。

        沐安时看到娘亲过来,面上一红,放下笔,要去掩正誊抄着纸页,又嫌欲盖弥彰,干脆任由亲娘看。

        沐二夫人是喜不自胜,亲自端了汤过来给沐安时:“我儿勤勉,何愁学问不成。”看看书案上笔墨,咦,原来不是在默文章,在写诗呢。沐二夫人也是大家出身,家里虽有些迂腐,教女张口闭口三从四德,但女儿家也读书认字,她伸手就拿起了纸页,上头是一首短诗:流萤飞似星,聚散俩自主。抬首看河汉,架鹊方可渡。

        沐二夫人嘴角一抽畜,很不是滋味,怪道不去大房跑腿,原来是写诗给未婚妻,也行吧,总比被支使得跟小厮似得强,还能顺道练练字呢!沐二夫人挤出一点笑:“我儿可比早前长进了。”丈夫老嫌儿子愚钝,这不也能写诗做文章的,不指着考状元榜眼的,得个功名也成啊。

        沐安时老实人,面上微红,咽下嘴里的甜汤,道:“阿娘,这是我堂兄捉笔的。”

        “啊?”沐二夫人怔愣。你堂兄不还在馆鹿做苦力吗?梦里捉的笔?

        沐安时道:“堂兄写了好些攒着呢,我隔三岔五誊抄了,充做自己的给织娘送去。”他甜蜜一笑,“织娘以为我写的,不知多少欢喜,一纸一笺都珍宝似得收着呢。”

        沐二夫人将香气扑鼻的花笺放回去:“竟是这般。”

        沐安时道:“娘亲,堂兄待我这般好,他娶了公主,以后继承侯府,他照料于我,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阿爹还总嫌不足。”

        沐二夫人为难道:“你阿爹哪里能听得进我的话。”

        沐安时又道:“娘亲,伯母这几日忙得不得半点空闲,阿娘也去帮着搭搭手。”

        沐二夫人很是分得清里外:“我去了,你阿爹要生气。”她是跟丈夫过一辈子的,又不是跟大嫂过活,不得大嫂喜欢,总强过丈夫厌烦。

        沐安时无奈,知道自己这个娘唯他爹之命是从,自己是没半点的主意,有些着恼又有些心疼,道:“阿娘,等织娘进门,叫她好好孝顺你,逗你开心。”

        ……沐二夫人面上笑,心里翻个白眼:可真是谢了你,蓬门贫家的丫头,我多余她的孝顺。

        沐安时吃完甜汤,将花笺叠成方胜,寻了一个金筐宝钿珍珠函装好,道:“阿娘,我去看织娘,你放心,府里事多,我定早些回来。”

        沐二夫人瞪着那宝函,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憋闷假笑道:“不用早回也不妨事。”左右都是不着家的,这儿子不是生给了大房,就是生给儿媳家,总之和自家关系不大。

        沐二夫人头次与丈夫感同身受,骨肉没贴自己的肚皮,白生白养了。等沐二夫人回过神来,沐安时都走得没影了,没趣之余,带了丫头回到院里,见沐二在假山修竹旁铺了一张席子,点了一炉香,靠倚着玉枕,似睡非睡。

        沐二夫人怏怏不乐地跪坐丈夫身边,捡起丢在一侧的扇子,给丈夫扇着风。

        沐二从鼻孔里喷出一股气,伸指拈拈精心蓄养的,仙气飘飘的胡须:“又自讨没趣了?”

        沐二夫人默默垂泪。

        沐二嫌弃至极:“一把年纪了,还当自己泪似珠垂?就是珠,那也色败发黄。”

        沐二夫人被气得眼泪掉得更凶了。

        沐二还想挤兑妻子几句,只听“锃”得一声响,香炉被一箭射倒在地,箭尾颤颤,绑着的一根布条挽成一个结,跟着振振似欲飞。

        沐二与沐二夫人齐声尖叫,互相搂抱一处,抖了半日不见第二支箭飞来,这才惊魂莫定地取过箭,抖着手去解上头的布条,只十指僵硬,半天没解开,还是沐二夫人的奶娘胆大,解下布条递还给沐二。

        沐二看罢,那真是邪火丛生,也不抖了,手脚也听使唤了,跟吃了一斤仙丹似得蹦起来,先一脚把翻倒的香炉踹得老远,吼道:“狗屁同胞,狗屁骨肉,欺我至此,大家一道死休,都别活了,别活了。”

        沐二夫人看丈夫暴跳,一副哪吒闹海的架式,慌忙爬起来去追:“夫君,夫君,许有误会,许有歹人挑拨,夫君……夫君……”

        沐二哪里会理她,脚踩万丈怒火,身去腾云驾雾。

        正院厅堂前头摆着供案,各样鲜果法器,和尚、道士、尼姑身着法衣,摇法铃敲木鱼诵法经。佛音香烟之中,沐二电闪雷鸣地急奔出来,不等众人回神,手搭在法桌边缘,用力一起,将桌掀个底朝天,法器鲜果哐啷摔了一地,又抢过桃木剑,四面八方直刺竖劈,口内嚷道:“做屁个法事,拜屁个祖宗,拜死拜活,烧一船的纸烛,照旧不开眼,做了偏心鬼。”

        和尚道士尼姑纷纷抱头鼠窜,众仆役眼瞪目突,不知晓沐二是发了疯还是中了邪,忙连滚带爬跑去后院报信。

        沐二在侯府大闹天宫,沐安时一无所知,高高兴兴地揣着宝函去讨好心上人,又在京中做果脯蜜饯知名的丁阿婆店买了各样蜜饯装了一提篮,付钱待走,斜刺里杀出一个歪歪斜斜的醉汉,衣衫半敞,头上滑稽地顶了个草虫,踉跄地将沐安时撞倒在地。

        沐安时大怒,揪了醉汉要打,又一摸自己袖口,宝函不翼而飞,敢情还是个偷。

        醉汉抱着头,左躲右闪,嘴里胡嚷嚷着求饶,那只草虫趴他头顶,愣是没有掉。

        沐安时急红了眼,怒道:“贼偷,将我宝函还来。”宝函不打紧,里头他誊写的诗才要紧。

        醉汉左倒一下右倒一下,道:“还你还你,借来瞧瞧,哪个偷你?”他抖抖衣袖,臭气傍飞尘,呛得周遭看热闹要帮忙的人逃出一丈地,没三年老垢出不来这味。

        “还来。”

        醉汉掏了掏,掏出宝函往地上一丢,等沐安时弯腰捡起,再直起身,醉汉已不知去向。沐安时气得半死,又无可奈何,吹吹宝函上的灰尘,再打开来,那花笺叠的方胜竟已不在,里头却是一叠帕子,最上面压着一只草编的小乌龟,难为编龟的人,铜钱大不了多少的草龟,小尾巴小眼睛俱全。

        沐安时又是骇怕又是惊疑,抖开一条帕子,看了看,眼前发黑,身魂都不似自己的,人潮来去,几要厥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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