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决定（一）
“小祖宗可算回来了！”苏之行拖着行李，跟在林姐后面，听林姐对她的行为大为赞赏，她低着头默默走着，林姐却突然改变了行进方向。
“走吧，带你吃顿好的。”林姐扭过身揽住她的肩膀，“走吧走吧，想吃什么？”
苏之行刚想回答，感觉手机震动起来，原来是母亲打来的电话，她一边回复随你，一边按下接听键，“怎么了妈妈？”
“之行，参加完啦？”母亲的声音和善悦耳，苏之行下意识捂住听筒，轻轻回复，“参加完了妈，怎么了？”“这几天开心吗？”
母亲的声音传入耳中，苏之行有些不知所措，她已经想好了如何应对林姐的询问，但是却没想到母亲会为了这点小事，转门打电话来问是否开心。苏之行回复完毕，挂了电话，又看到母亲给自己转了一笔钱，心鼻尖忍不住一阵酸涩。
林姐已经自顾自地选好了就餐地点，她边划着手机屏幕，边道，“这几天没出什么事情吧？我当初安排你的，小心点，有点眼力见总归是没错的。”
她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苏之行还沉浸在母亲的那一通电话里，林姐心里盘算着事情，也没管她是否在听。
两个人沉默地坐在店里，林姐此刻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点个烤鱼？”
苏之行点点头，“都听你的林姐。”
也许是这句话让林姐心里有了底气，她笑了笑，而后若有若无地点了一下头，转身招呼服务生，“来条鱼！”
服务生应声到了，端着他的记事本，扬起笑容，“您好，欢迎光临，请问是要清江鱼还是要大鲤鱼？”
“要鲤鱼吧。”林姐拍板。
“清江鱼吃起来要更好一点，肉质好还有刺都更少一点，您确定要鲤鱼？”
林姐扭头看向苏之行，桌子底下的手捏紧了那张银行卡，她此刻有些心虚，拿着苏之行的钱，她不好全盘做主，还好苏之行点了点头，附和她说就要鲤鱼就行。
苏之行一直都是这样，江河照耀的钱现在在她手里，过几天林间的钱也要打过来。可以说她拿到的报酬几乎都在自己的手里，林姐手心有些发汗，她斟酌着怎么开口。
鱼很快端了上来，上菜的时候服务生歪头看了一会苏之行，“您是不是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
在他思考的空隙，下一桌的客人又把他喊走了。
饭到中场，林姐抹了抹嘴，终于直奔主题，“这几天怎么样呀小苏。”
苏之行还在低头吃饭，闻言放下筷子道，“还可以，林姐。”
林姐笑笑，“也见了不少人吧，算是见过世面了，有什么感想没？是不是感觉走娱乐圈这条路，也挺不容易的。”
她说这话带着一丝私心，要是苏之行能主动提出不走娱乐圈这条路，她就可以趁机脱身。
“还行，林姐，娱乐圈有些人还是挺有人情味的。”
苏之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勾唇笑了笑，林琼一怔愣，继续说，“但是要走下去，实属不易。”
林姐转了个圈，坐在苏之行旁边，苏之行也难得没有绕圈子，单刀直入道，“林姐您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应该以学习为重吧。”林琼揽住她的肩膀，“这次的江河照耀你也看到了，反响平平，只能说，你不适合吃这碗饭，知道吧，小苏。”她见缝插针挤兑几句，还要装作一副和善的样子，“夹菜啊小苏，没事儿，我没别的意思你慢慢吃。”
她说话语速很快，几乎是片刻就说完了这一长串话。虽然表面上气定神闲，可是掌心已经完全濡湿了。她看苏之行并未反应，于是继续道，“所以我觉得，学生还是要做好学生的本职工作。”
手机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响了，林琼看了一眼屏幕，而后迅速摁了息屏键，苏之行瞧见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后面还带着身高体重的备注。
苏之行紧锣密鼓地吃着饭，自从思忖出林琼的真实意思，苏之行就没有再停筷了。她大概知道林琼意在让她退出，并由自己支付一定违约金。
“我吃好了，你呢？”
“吃好了？姐去买单哈，你在这等着我。”
“不必了，林姐，你把我的报酬打到我的卡上，我自己买吧，这段时间也是谢谢你对我的照顾了，我会跟公司反馈的。”苏之行挑眉看她，林琼突然觉得有些心虚，她支支吾吾开口，“小苏，还是我买吧。”
苏之行摇摇头，“林姐，这段时间你实在是照顾我很多，这顿让你请不合适。”
她说话言辞恳切，眉宇之间全是诚挚，唬得林琼一愣一愣的，连声说这怎么可以。林琼有些自乱阵脚，但很快镇定下来，重新同苏之行打起感情牌来，“之行啊，”她已经不再称呼苏之行为小苏了，“林姐这段时间为你奔波，确实是辛苦，你也都看在眼里，这是毋庸置疑的对不对？”
“林姐对我的照顾我都看在眼里，确实是尽心尽力细致入微，所以我也很想做出点成绩报答林姐。公司派您来给我做经纪人，我一直是心存感激，我会及时跟公司反馈，让公司给您提升待遇的。”苏之行笑笑，顺手拂开林琼的手，“所以我觉得还是跟公司打个电话约个时间，把报酬和违约之类的事情全部交割清楚。”
她说罢作势要打电话，林琼一把夺过她的电话，拍在桌子上，“苏之行，我真没想到你这么狼心狗肺，我对你不薄吧。”
苏之行被这瞬间的发难骇住了，她嗫嚅了几下，没有说出话来，林琼趁胜追击，继续攻讦她，“我平日里给你忙前忙后，为这一点小钱你同我吹胡子瞪眼，还在这装起人来了，今天这钱，你拿不走一分！我告诉你，我林琼也不是白混的，你要是再敢胡搅蛮缠，我叫你混不下去！”
她此刻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平日里温声细语的嘱托全然不见，活像是一个为了钱财奔走的商贾，为了一毛两毛而斤斤计较。
如林琼所说，她入戏组这么长时间，片酬再高的她也见过。苏之行这点还真算是杯水车薪，可就是这么一点，她都要从苏之行身上刮下来。
最后是店家看见这边吵架，以为苏之行被人敲诈勒索了，过来调解了事，一张胡子拉碴的脸，举着刀冲过来的样子，深深印在了苏之行脑海里。
像她爸爸。
最后林琼抽出一叠百元钞票，苏之行也没客气，收下了。
她一个尚且还在上学的未成年人能拿到这一笔钱，已经很不错了。她数了数，有百十来张，就那么薄薄一沓，拿到手里没什么分量。
苏之行拖着行李箱漫无目的地走着，看着外面灯红酒绿，捏着手里的身份证，她突然眼眶一酸，滚下两颗泪来。
“妈，我……我可能最近要回去住一段时间。”
“怎么了？怎么突然要回来？在外面受欺负了？哎呀你别光哭，你倒是说啊，我和你张叔叔……老张！老张！”苏妈在手机那边大声喊着张时臣，“老张快过来，苏苏叫人欺负了。”
接着就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苏之行吸了吸鼻涕，道，“妈，没有的事儿，我就是综艺结束了想他们了，我们相处的可好了，不是一般的好。那你别忘了给我收拾出来一间屋子啊，我过几天……我明天就回去。”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心虚，于是快速补充，怕苏妈妈追问，“工资也下来了，发了不少呢，我看了看得有个好几万，我也一并拿回家吧。”
她捂住听筒，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正常，“我想回家了，妈。”
挂了电话之后，苏妈妈那边心都要碎了，她拽着张时臣，也就是苏之行的继父，使劲儿拍他的肩膀，“苏苏在外面受苦了。”张时臣悄声安抚她，“明天我过去把孩子接回来吧，明天我就过去。”
“爸，妈妈，怎么了？”张初岚有些睡眼惺忪，靠着门口，“谁要回来了？”
苏妈妈瞪他一眼，“你姐，回去睡觉！你说你也不让我省心，你姐也不让我省心，月考你考得怎么样，我还没顾得上说你！你说说你俩，你俩能凑齐一个心眼吗？啊！你姐真是没心眼，我说你姐姐傻……”
“妈！”张初岚拔高音量，“我饿了。”
他委屈巴巴地看着苏妈妈，像个瓷娃娃似的，叫人怜爱得很。
“行，妈给你做个宵夜。”
张初岚这一手打断施法，成功让苏妈转移了注意力。
第二天苏妈起了个大早，准备去菜市场买条鱼，再准备点其他的菜。她一早做好了饭，让身为教师的张时臣先过去上班。两个人分别后，苏妈就直奔菜市场而去。不过最后没有买到鱼，于是多买了些肉，准备回家大展身手。
张时臣中午到家之后，发现苏之行还没回家，有些忐忑地问道，“小苏还没回来吗？”
苏妈手起刀落，把肉片好，“还没呢，估计晚上才能回来。苏苏屋子收拾好了没？叫初岚去沙发上凑合一下嘛，苏苏不会住很久的。”
张时臣皱了皱眉头，“那小苏去哪？她一个小姑娘总不能搬出去住。”
“我给她办住校不就得了？”
张时臣仔细思考了这个方案，而后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客厅，“住校不合适吧，她跟初岚一个学校，初岚都能接回家。要住校也是初岚住，怎么能让小苏住校呢？”
苏妈回过头看他，看了一会，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片刻后又举着刀拧身回去，继续咚咚咚切菜，“不行，小苏住家里不合适。”
“咚咚咚。”
“是门响了吧？应该是小苏回来了。”张时臣站起身来小跑两步，透过猫眼瞧了瞧，发现果然是苏之行，他打开门，两个人顿时尴尬地立在当场。
张时臣在学校里当班主任，处理过不少问题学生，很懂得跟学生如何交流，可是面对着妻子带来的女儿，这一瞬间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他清了清嗓子，露出夸张的微笑，“小苏吧，来来，爸……叔叔给你提行李。”
“谢谢张叔。”苏之行语气有些生硬，“我妈呢？”
苏妈闻声举着菜刀赶过来，“在呢在呢，哎呀我家小苏受苦了，你看都瘦了一圈了。”
“哎呀我家小苏受苦了，你看都瘦了一圈了。”苏妈第五次说出这句话，连刚放学到家的张初岚都听的耳朵生茧，张初岚为苏妈夹了一片水煮肉片，小声说，“妈，姐不是顺利回来了吗？别难过了。”
“难过？我难过什么，她不听我的话，非要去什么经纪公司，去了又不长半个心眼子，还有你，张初岚，别以为我没骂你，你这次考试又被老师打电话，说来家访……”
“妈！我饿了！”张初岚再次打断施法。
“饿什么饿，成天饿，不知道吃那么多吃到哪里去了，你说你不长脑子长个个子也好啊。”
“妈，我都一米八了，已经很够格了吧。”张初岚作势要站起来给全家人展示，张时臣打断了他，“行了，闭嘴吃饭吧。来小苏，你吃这个。”
他伸出筷子，夹了一撮鸡蛋，颤颤巍巍地向苏之行的碗靠过去，行至一半，又如梦初醒般缩了回去，换了双公筷，“不用了，张叔，谢谢，我不爱吃鸡蛋。”苏之行注视着张时臣，她以前似乎从来没有这么仔细观察过这个男人。
他在母亲落难时侯，力排众议，和苏妈组成家庭，并且许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维持着这个家庭，他看着同以往有些相同，又有些不同。并不如以前那样意气风发了，也多了一丝疲态，甚至指甲缝里都开始有了污泥，并不像以前那样干净体面了。
苏之行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张时臣的时候，比自己父亲高一些，但是清瘦许多，他骑着自行车，一只脚斜跨，停驻在那里。看到苏之行来了，变花样一般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大白免奶糖，叫苏之行猜他的戏法。
后来，苏之行听说他和苏妈结婚了，还带了个儿子，就再不吃他的奶糖。可是纵使以后可以成桶成桶地买大白兔而不是大白免，她也再不吃奶糖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几块劣质的奶糖，突然换走了她的母亲。
再后来，张初岚奶声奶气地喊她姐姐，叫她帮着一起放风筝，充点卡，上蹿下跳掏鸟蛋，她才偶尔有一种融入这个家的感觉。
时间过的多快啊，以前雷厉风行的重点中学的班主任，已经变成了一个夹鸡蛋都要颤几下的小老头。
苏之行低头扒饭，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最先发现的是张初岚，他轻轻怼一下苏之行，往她手里塞了几张纸。
“别难受了，姐。你这是高兴地哭对不？这么大的人不至于哭鼻子了不？”他捧着饭碗，积极地夹菜，他并不看苏之行，可间或夹杂一句安慰的话，却不经意间跑出来，掷进苏之行心里。“我一会带你看看你的房间，我布置的！”
张初岚歪着头说话时，嘴巴里塞的鼓鼓囊囊，说话都呼噜呼噜地跟小猫似的。他长得也精致可爱，虽然一米八多的大个子，可是光看脸还是个小孩呢。
他这么一撒娇打岔，苏之行扑哧一下笑出声，“好。”
整个家里都围着苏之行运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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