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将府
“大...大将军？”
将军府大门前值守的镇海军兵士，看着眼前的周瑾，神色有些慌张，不敢置信的问道。
镇海军在吴郑公的命令下，包围监视将军府已有几月。
人的名，树的影，天色微暗中，周瑾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往自己府邸门前一站，当值的镇海军兵士，只觉腿肚有点发软，心里想着，自己怎么就敢来围了大将军府呢？
这兵士转念又一想，是主公的命令，一想到这，这兵士心中找到了靠山，刚刚露怯弯下的脊背，再次挺直。
“大将军！”
周瑾对这镇海军兵士并未理会，只是抬头，望着自家府院大门上，高着的，写着“大将军府”四个字的牌匾微微发愣，随后脸上露出了玩味的浅笑，轻摇了几下脑袋，迈上台阶，叩响了府门。
“少爷回来了。”周府老管家看着眼前的周瑾，脸上的皱纹渐渐舒展开来。
“嗯，回来了。”周瑾应道。
“少爷，我这就去吩咐后厨备席。”老管家一边将周瑾迎入大门，一边说道。
“不用麻烦了，我在家待不了多一会儿。”周瑾说罢，便快步走向府内。
“少爷，又要出征吗？这么急？”老管家看着周瑾的背影，一脸疑惑的嘟囔道。
“母上歇了吗？我去问个安。”周瑾未接话茬，反问道。
“没呢，老夫人跟少夫人，一起在后院佛堂念经呢。”老管家跟在周瑾身后答道。
“周伯，下去忙吧，不用陪着我，我自己过去。”
“好的，少爷。”
老管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默默的看着周瑾的背影。
夜色之下，老管家眼中周瑾的背影，从一孩童，一蹦一跳的慢慢长高，从孩童欢脱的一走一跑之中，走成今日肩扛吴国军务，持重担当的英雄模样。身影步入后院，无法再望。
少夫人听着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停下诵经，睁眼转身而望。
“周郎。”
一声轻唤，包含了无数思念。
周瑾看着眼前眼角已有细纹的佳人，双目之中浮起柔情一片，神色温柔的与其对视后，轻轻的点了点头，未做多语，看着其身旁，一个满头银丝的背影，开口道，
“母亲，孩儿回来了，给您请安。”
一直在专注诵经的周老夫人，愣了一下，缓缓睁开双眼，起身慢步来到周瑾面前，满目慈祥。伸出了干枯褶皱的双手，轻轻摸了摸周瑾的脸颊。
“娘，我回来了。”周瑾再次轻声说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周老夫人口中温柔的念叨着。
“娘，这些时日让您担忧了。”
“无妨，为娘这么大岁数，什么阵仗没见识过。饿了吧，吃晚饭了吗？”周老夫人牵起周瑾的手，步子缓慢的走到桌旁坐下。
“娘，府外这些镇海军，主公他，可能...”周瑾坐下开口道，还未说完就被周老夫人打断道，
“娘信你，我才不管那孙家小子说什么呢，整个吴国上下，谁都有可能负了吴国，可我儿永远不可能。”周老夫人，苍老的面容，浑浊的双目，和蔼的盯着周瑾的面庞看个不停，好似生怕再也见不到一般。
“娘...”周瑾此刻，嗓音之中竟有一丝哽咽。
“哎，瑾儿，你可是大将军，周家男儿怎么能落泪呢，不行哭。好啦，为娘看看你，知道你平安就好了，去陪陪你的夫人吧，这么多日子，她天天担惊受怕的，没一天安生过。”
周老夫人站起身，一手拉周瑾，一手拉周夫人，将两人拉出佛堂，在佛堂门口，将二人手搭在一起，周老夫人眼中温柔，笑盈盈的开口道，
“娘老了，上了岁数，身体乏的早，诵完这段经，就要休息了，你们两口子，聊去吧。”
“孩儿退下了。”
“孩儿退下了。”
周老夫人，合上佛堂的门，重新跪回蒲团上，双手合掌，攥起佛珠，开口轻诵道，“将军，瑾儿平安回来了，湖海也打下来了，咱们周家人，不负大吴。”
周瑾两人，手牵着手，好似回到了年轻之时，在府中缓缓踱着步，双双走回了书房之中。
“周郎...”
“乔乔...”
四目相望，深情尽在不言中。
“乔乔，我这趟，回的匆忙，没给你带什么，入城的时候，路过那家糕点铺子，给你带了包你最爱吃的杏糕。”周瑾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包糕点递了过去。
乔乔接过油纸包，打开后，拿出一块杏糕，玉齿轻咬了一块，口中细细品味，脸上满满幸福，随后又将手中杏糕，递到周瑾嘴边，双目似水的，看着周瑾一口将杏糕吃下。
乔乔将油纸包放到一旁，慢慢抬起双手，一寸一寸的轻抚着周瑾风尘仆仆的面庞。
“将军，受苦了。”
“我不苦，反倒是你，这些时日，让你受惊忧了。”周瑾一把揽过佳人纤腰，柔情默默的说道。
“将军，我给你卸甲。”乔乔迎着周瑾柔情目光，轻声说道。
周瑾从湖海大营而出，马上多日，直至入城归府，竟一刻未曾卸甲。
一只大手，满是茧子的粗糙大手，抓住了盔甲铠扣上的纤纤玉手。
“不急，乔乔，帮我研墨，我要写封信。”周瑾说话间，抬起另一只手，轻抚了几下眼前佳人的发丝。
纤手磨墨，墨衬佳人香。
“周郎，这刚返家，就要操劳军务吗，先歇一歇吧。”乔乔一边研着墨，一边细声问道。
“非是军务，乔乔，给你讲个趣事，我此次出征，收了一个徒弟，叫曹洛...”
夜幕降临，大将军府笼在无声的夜色之中，将府威仪，府门院墙四周，一片安静祥和之色。只是这府院四周，站立禁守的身披银甲的镇海军，与这一片夜色，格格不入。
忽然，一队镇海军骑卒，手持火把，出现在将府门前大街的另一头，骑列马蹄震响，片刻后，火把照映之下，大将军府周围，一片通亮。
“咣！咣！咣！”
砸门之声响起，老管家将沉重的将府大门，缓缓拉开，开嗓问道，
“各位军爷，深夜造访大将军府，可有何事？”
一位身披银甲的镇海军军士长，拽马行出队列，身上银甲在火把光照下，闪出晃目银光。
“主公诏命，传周瑾，速速入宫。”
周瑾这封信，写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看着自己急书之作完成，周瑾放下墨笔，拿起信纸，吹干后仔细对折，塞入信封，用密蜡封好边口。
“来人，把十三给我叫来。”
“将军！”
片刻后，一名年轻人来到周瑾书房，躬身行礼道。
借着屋中烛光，看这年轻人面庞，皮肤白皙，狐眼俏眉，山根挺拔，红唇小口，虽是男儿之身，却生的一幅柔美女相。
“十三，拿着这封信还有我这周氏符印，悄悄出府，交到虎威营营总曹洛手上，务必亲手交到他手上。”周瑾递出密信，交代道。
“是！”
十三接过密信，揣入怀中，就要反身出门。
“等下，十三，找到曹洛后，你别再回来了，以后你就听命于他，跟在他身边，以命护他周全。”周瑾坐在案几后，沉声说道。
“将军？”十三闻言愣住了，困惑不解的看着周瑾问道。
“时间不多了，很难跟你讲清楚因由，按我说的做，这是我最后一道命令，这是命令！更是为父之命！”周瑾沉下脸，语声严肃的说道。
“走！”
“是！干爹！”
十三深鞠一躬后，转身走出书房，只见几步腾挪，身形轻轻一纵，便越上院墙，夜色之中，十三在将军府院墙之上，回头望向府中四周一圈，最后目光停在周瑾所在的书房，稍许，一滴眼泪在夜色中，轻轻划过十三的面庞，再看，已无十三身影。
“周郎，为何要赶走十三？这孩子也怪可怜的。”乔乔站在桌旁，好奇的问道。
周瑾听着乔乔的发问，伸手一揽佳人腰肢，在一声娇嗔声中，乔乔跌坐在周瑾大腿上。
“乔乔，可能，这是将军府的最后一个夜晚了，府上下人也不多，明日多发些银钱，让他们都散了吧。”周瑾语声之中透出悲凉。
乔乔坐在周瑾怀中，双手捧着周瑾瞬间沧桑的面庞，轻声道，
“周郎，不管以后怎样，我永远与你同在，我永远信你，永远。”
乔乔话音刚落，书房门外，老管家周伯敲响了房门。
“少爷，府外来了一群无礼镇海军，执剑披甲，说是主公诏命，传少爷入宫。”管家周伯，语声不忿的说道。
“好，我知道了，告诉他们，我这就出府，随他们入宫。”书房内，周瑾回应道。
“周郎...”乔乔满眼担忧。
“该来的，总归会来，能给我这半日时间，主公也算仁慈了。”周瑾将头面埋在乔乔怀中，深深的闻了几下。
随后，两人站起身，乔乔默默无声，只是抬手为周瑾整理衣襟铠甲。
两人在房内，相顾无言。
周瑾俯身，在乔乔额头轻轻一吻。
“好了，我走了。”周瑾推开书房门，迈步走出。
“周郎！乔乔永远与你同在！”一俏曼身姿，扶着书房门框，带着哽咽哭腔，呼喊道。
已经走到府院大门处的周瑾，闻声，身形一怔，步伐一缓，但也只有这一稍稍停顿，在这一刹的停顿后，周瑾大步迈出，头也未回，出府而去。
镇海军围府数月，大将军周瑾又刚入城半日，就被连夜急召入宫。这一切意味着什么，站在将军府大门旁看着镇海军远去的老管家周伯心里明白，不仅周伯，将军府上下，人人心里都明白。
此夜，将星将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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