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夜奔

经过几日行军，五百新军轻装轻骑，出丹阳过长江又向西行官道，即将行至平津渡。多日行军新兵一众已疲惫不堪。

曹洛策马至列前，“赵校尉，到平津渡还有五十余里路程，中途还要过拘狼峡，这天色将晚，是否要扎营休整？”

赵校尉是曹洛一众在新兵营时的教头，很欣赏曹洛扎实的军事基本功和天生自带的指挥才能，新军出发之时，就任曹洛暂为军中传令。

“不歇了，传令，继续急行军，今晚到平津渡吃饭。”赵校尉暗中思量，这已近年关，完成此次任务，能早点返回丹阳，好和家人团聚。

曹洛此时内心总有一丝不安，这种不安自从渡过长江后就出现了。但是行军路线又一直在吴国境内，这种不安来的很无道理。

“且当是我多心了吧。”曹洛甩甩头，夹马回到列中传令。行到魏无忌身旁时，魏无忌说到，“洛哥，我怎么有种担忧呢。这最后五十里，不太好走啊。”

“我也有这种感觉，就当是错觉吧，你们几个也提起小心。”

一路无话，当新军队列行至拘狼峡时，天色已全黑。

拘狼峡，地如其名，两山相夹，峡口极窄，虽峡谷不长，但最窄处，仅容二马并排。这种地形一向是兵家必守之地，但是此峡口地处吴国境内，又前距平津渡仅二十余里，并非前线之地，所以吴军在此并未派守军。

“赵校尉，是否先派斥候骑先去探探？”曹洛问道。

“你这后生，多虑过头了，这在我大吴境内，有什么可探的。传令，全军急行，速通山峡。”

军令已下，五百人的骑队扬鞭过峡。

快速行军的前列队伍入谷深近半，漆黑的夜色下，无人注意到一条精铁绊马索已被拉起。

一瞬间人仰马翻，人喊马鸣，前军骑兵被绊马索拦倒，摔倒在地，后队又在前进，距离太近无法急停，后马踏前人，骑兵一排一排如同割稻子一般摔倒在地，即使再精锐的骑兵队伍，遇到这种状况也需要反应时间。好在峡谷实在过窄，并排骑兵不多，待后队停下时，前队足有近百骑被踩踏。突如其来的事故让整个峡谷内乱做一团。

谷中人马哀鸣声四起，羽箭破空之声随之而至，数十只箭矢自山头射下。箭锋在月色中，反射着夺命的寒光向着还在马上的众军士射来。

“撤！”夜色中赵校尉大喊到。喊声未出，箭羽已至。赵校尉这位新兵教头，在这仓促之间抽刀格挡乱羽。虽然武功极高，但箭羽太密，还是身中三箭。前队的众多新兵们甚至连惨叫都没发出，就被射成了刺猬。

几轮齐射刚刚结束，接着又是手持机弩连射的哒哒声响起。弩箭虽短，但射速更快，谷内的轻骑都是轻甲，弩箭的杀伤力同样巨大。

看着眼前惨剧，赵校尉心中一叹，“看来今天要交代在这了。”心气一散，人也就放弃了抵抗。就在这时，曹洛从乱阵中跑来，一把抓住赵校尉的腰系拖下马，拖着就往谷外跑去。边跑边喊，“弃马，弃马，出谷！”

拘狼峡内恢复了安静，谷内的尸身都被射满了箭矢。从谷中撤出的军士，仅剩三百余。而且一部分身上或多或少的挂着箭支。

劫后余生的众新兵都被吓破了胆。惊魂未定之时，谷外的官道两旁，窜出几十黑甲兵士，向着新兵群冲杀而来。

为首的一人，身形比马还高，手持两把巨斧，月光撒在斧身冷气逼人，眨眼间壮汉就冲至阵前，右手持斧一抡，一个新兵就被拦腰斩断，鲜血四溅，此时撒在地面的不只有白色的月光，还有炙热的鲜血。一旁的新兵，被这场景惊得，连喊叫都发不出就跌坐在地。刚一倒地，就有一名黑甲兵士冲至身前，短刃直刺，透体而出。

整个战场成一边倒收割的局面。

虽然敌袭人数几十，残军还有几百，但再这样一边倒的收割下去，被全部抹杀只是时间问题。

乱局之中，情急之下，曹洛气沉丹田，一声大喊，“听令！列阵！”

曹洛中气十足，喊声透阵而出。一声大喊，让受惊大乱的新兵们回了神。虽是新兵，但也是新兵中的精锐部分，突发敌袭短时间内是被吓破了胆，但在曹洛的呼喊声中，众军士立刻回了神。三五成群，背靠着背立刻组织起了防御阵型。

这群黑甲士各个老手，在冲锋壮汉的带领下，依旧摧枯拉朽的碾压一个个新兵防阵。

“樊真真，拦下他。”曹洛指着人群中持斧挥砍的壮汉喊道。入谷之前，曹洛和魏无忌一直心中忐忑。入谷时他们四人便聚在一起，小心提防。此时更是以曹洛为中心与其余二十多名新兵组成防阵，护着内圈因箭伤不起的赵校尉。

樊真真得令出阵，手持两把钢鞭向黑甲壮汉冲去。早在西大营练兵的时候，营中军将就注意到他，身高如塔，力大过人。樊真真更是得到了西大营主将的赏识，认为此子必将是个猛将苗子。军中的制式武器，对于樊真真而言，太轻太小，发挥不出其战力。专门向司库府上书，为樊真真打造了两把精铁钢鞭。“当！”利斧与钢鞭对碰，铁与铁的对撞，黑夜之下火花乍起，樊真真与黑甲壮汉各退一步。

“李敢，带上五个弟兄，向东穿插战场，逐阵协防，收拢阵型，向此处靠拢，聚圆防御。还有战力的，带着向谷口东侧集结。你们五个跟我走向西穿插。刚才谷内袭杀，山谷之上应该还有伏兵，这会也该下山支援了，咱们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魏无忌，坚守此地，护赵校尉周全。”樊真真出阵之时，曹洛也下达了多条命令。

“得令！”

众兵士得曹洛命令，快速行动起来，乱局之中已经没人在意曹洛是否有指挥权，此时缺的是一个主心骨。

刚刚一击对撞后，黑甲壮汉咧嘴一笑，被勾起了兴趣。“好小子，再接我一斧。”言毕，大汉双脚蹬地，前冲跃起，双手巨斧举过头顶，用力砸下。樊真真临危不乱，下盘扎稳，双鞭交叉向上搪去。

“当！”又是一声巨响，火星四溅，樊真真身形微动，脚下硬是被踩出两个凹坑。再看壮汉，直接被弹开，落地后倒退两步才稳住身形。壮汉依旧紧握双斧，手中传来阵阵酥麻，心里越发的兴奋，这才是真男人的对战。

樊真真学着壮汉，咧嘴憨憨一笑。“该我了！”，樊真真也学着壮汉同样的招式，前冲跃起，双鞭高高砸下。黑甲壮汉架起双斧，用同样的姿势接下这一重击。

“当！”铁器碰撞之声再次响彻战场，火花再次崩出。壮汉脚下应声凹陷出两个浅坑。樊真真也随声弹开。

樊真真落地站稳，咧嘴憨憨一笑。再看黑甲壮汉，虽然身形未动，双手虎口却被刚才一击震裂，鲜血顺着斧柄缓缓流下。

三番力量对拼，未分胜负，黑甲壮汉握紧双斧，快步欺身而上，这壮汉外形粗犷，却有极为灵活的步伐。樊真真提双鞭迎战。两人手中兵刃上下翻飞，兵刃对碰下，响声阵阵，火花四溅。两人走了五十招，未分胜负。

另一边，曹洛和李敢各带人马，快速穿插战场。新兵阵本就有人数优势，只是缺乏战场经验和被偷袭后搞得阵脚自乱。当阵中有人站出来指挥，这批精锐新兵立刻恢复了应有的战力。本是一边倒的战局，在曹洛的串联下，快速扭转局面。樊真真这边也顶住了壮汉的冲阵，更是鼓舞了气势。

当第一个黑甲兵士被新兵持短剑刺穿胸膛倒地之时，这场近乎完美的夜袭，就已经预示着败了。

黑甲兵逐渐在聚拢的新兵阵围杀中倒下，见局面被盘活，曹洛与李敢各带十多名新兵赶往谷口处左右，做好拦截下山之敌的准备。眼见黑甲兵士所剩不多，持斧壮汉一个撤步转身重劈，震开樊真真后道，“好小子，今天先打到这，战场上见！”说完就转身向官道旁的野地奔去。樊真真一愣，就要去追，这时魏无忌在后高呼，“穷寇莫追！”

随着最后一个黑甲士倒在血泊中，这场伏击战以新兵的胜利宣告结束。可新兵们互相望望，各个满脸血污，各个带伤，再看着那些倒地不起的同队兄弟，没人高兴的起来。这时，曹洛和李敢也带队归来，守了半天，未见一个敌兵下山，应该已把袭阵的黑甲士当做弃卒早早撤去了。

“打扫战场，清点伤亡，战死的兄弟薄葬，受伤的兄弟包扎，一炷香之后启程赶路，赶到平津渡。”返阵的曹洛快速下达指挥。此时存活的众人，已经默认曹洛为最高指挥官，皆听令行事。曹洛心里清楚，这般夜袭，再来第二波可能真的就要全军覆没于此。只有快快赶到平津渡，才能安全。同时心中也产生了一个更大的疑惑。

清点后，残军战力尚存者二百三，基本各个带伤。重伤者六十三人，其中就包括身中三箭尚存一息的赵校尉。余下皆已阵亡。敌人以地利之优，行夜袭战法，仅用百余兵士就重创五百人的新兵队伍。不经鲜血洗礼，新军难成铁军，只是这磨炼的代价，太过巨大。

重整行装后，曹洛下令行军，先派战力尚存的李敢带五人为斥候队，前探无疑后，全队快速前行。深夜，这支伤兵满营，疲惫不堪，满身血污的新兵队伍终于赶到平津渡城下。

入城后，赵校尉被送去医馆救治，临行前将新兵队列全部事宜全权交由曹洛负责，事出紧急，连贴身军符都交由曹洛，任曹洛为代行校尉。眼下这支二百多人的残军，归于曹洛指挥调遣。

深夜，平津渡守军紧急升帐。帐中首座李敏都尉面带愁容。

“李都尉，眼下情形与求援军报严重不符，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匪盗，敌匪军备精良，武艺高强，甚至还配备了只有军伍使用的制式手持机弩。若不高清这伙匪盗来路，对我军后方可会产生巨大隐患。”曹洛在帐中将疑惑与担忧抛出。

“曹校尉，我首次递呈紧急军报，已经是一个半月前的军情了。平津渡守军不足千余，还皆是老弱。精兵早就被抽调至前线。一个半月前，这伙匪盗，先是袭击过路商旅，后又袭劫军备运资，我亲自率兵寻敌围剿数次，皆是差点有去无回。我一共遣传令兵求援七回，你们收到的应只是第一次的求援军报。”李敏都尉面色更加凝重。

“那看来，其余的六名传令兵，已经命丧荒野了。”闻及于此，曹洛的心情也沉重了起来。

“若按曹校尉和手下兵卒的描述，匪盗为首之人，一斧能将人身一分为二，至少二品以上实力。贸然寻敌突围，恐怕真的要一起殉国了。眼下渡口船只皆被破坏，水路不通。陆路敌情不明，一周前我曾派出的一支二十人的求援队伍，尸首应该早已喂了野兽。如今，平津渡已经成一座困城，商旅不通，消息不出。守军又有限，只能闭城坚守，坐等援军了。”李都尉愁眉紧皱，虽然眼下来了一批援军，却只是杯水车薪，敌匪队伍中又有最少一名二品实力的高手坐镇，此时俨然一盘死局。

初入军旅的曹洛，刚刚绝处逃生又陷入困城。一路的疲惫与死里逃生的激战，让曹洛的精神早已绷的过紧，此时稍一放松，倦意袭来。李都尉见此状，道“曹校尉，今日不早了，长途跋涉又经此激战，先去休整吧。平津渡此时虽被困，但还不是死地，此事诡谲，我们明日升帐从长计议。”

曹洛闻此也不再硬抗，作揖退下休息。

周历七七九年底，年关将至。塞北之地，往年此时早已冰天雪地。而今年，气候却一反常态，片雪未见。往年的莽荒北地，此时早应是银装素裹，如今却还一片枯黄。没有大雪压身的枯草，迎着北风摇曳。再看枯草，上面还落满一只只飞蝗。谁言夏虫不可语冰？谁言飞蝗一年寿？这一片片飞蝗，靠着啃食枯草，即将迎来他们的第二春。

一名约七旬的放牧老翁，望着风吹草低的茫茫枯草，俯身在地掌心朝天跪拜道：“天降神罚，长生天恕罪...”

北莽另一边，两军对垒，漫无天际的蛮族骑兵，直接天际。在“呜哈”的呼喊声中，两军骑兵前冲决杀，弯刀箭影，杀声震天，血光蔽日，这场决定了北地历史走向的决战，把整片草场染红，甚至连黑土都被侵染成红色。最终以科尔沁盟的压倒性胜利结束，乌土鲁族从此在北莽草原除名，沦为历史中的一粒尘埃。

二十年前，科尔沁盟可汗巴图尔，在与乌土鲁族的草场争端中身受重伤，回帐不久后便不治身亡。时年十二岁的长子勃铁尔继位可汗，右贤王摄政。权利是这世上最令人上瘾的毒药。三年后，右贤王随着权利的膨胀，不甘心屈尊一个少年麾下，企图篡位夺权。勃铁尔在亲叔叔左贤王的帮助下，谋划了一场塞北鸿门宴，在王帐酒宴上刺死右贤王，从此科尔沁盟王帐权利集中到年仅十五岁的勃铁尔手中，少年可汗励精图治，经过多年经营与亲阵杀敌，终于能够与乌土鲁族在漠北草原上分庭抗礼。周历七七五年的一天，一位牧民打扮的关内老者，带着仆从步入科尔沁盟王帐，给勃铁尔可汗带来了冶铁技术，牧耕技术，兵书战法，安民之策。勃铁尔也不负苍天眷顾，经过四年隐忍发展，厉马秣兵，逐渐收编周围小部族。周历七七九年，终于，决战时刻来临，这一战勃铁尔率军亲征，荡平了草原统一的最后一个障碍，将乌土鲁族从历史上抹去。父仇得报，统一草原的勃铁尔，建立黄金王帐，登位自封天可汗。野心这匹马跑起来，直至死亡永不停歇。望着中原的富庶，勃铁尔露出贪婪的目光，天可汗的弯刀，锋指中原。弯刀虽锋，却劈不开魏国的长城。周朝北部强国大魏，凭一己之力将蛮族挡在塞外。任尔弯刀锋利，我自有坚固城塞。魏国的铁骑亦是不可小觑，在草原尚未完全统一之前，魏国军队也曾多次出境杀敌，虽未深入大漠，但是魏国周边部族，一直是魏国铁骑训练的磨刀石。魏献公巡视边境时曾放言，大魏长城之坚固，可挡蛮族永世，大魏铁骑之威，终将荡平长生天。

黄金大帐内，天可汗勃铁尔恭敬的向着一位老者低身问道，“请教先知，如何才能越过长城，刀指中原？”

老者轻捻胡须，“时机未到。”

平津渡，晨，帐中议事。

“李都尉，这么闭城不出，终究不是办法。”曹洛道。

“敌暗我明，还有高手压阵，冒然出城，吉凶难料啊。”李敏何尝不知道闭城龟缩不是上策，只是城中守军本就老弱，敌情不明，只能按兵不动。

“李都尉，之前都尉几次出城剿匪，敌方皆以偷袭为主，袭扰即撤，从未正面对敌。说明敌众人数应是不多，昨夜偷袭人数也是不多，更是能印证我的推测。我方可派精锐斥候出城，密寻敌军据点，确定位置再行围剿。”帐中参议魏无忌提议道。

李敏面色犯难，“守城的均是老弱，已无精锐可派。”

曹洛沉吟道，“李都尉，可从新兵阵中抽调精锐，编成斥候组探敌。”

“不行，坚决不行。老兵都生死难料，派你们新兵出城，那不是送入死地吗。”李敏斩钉截铁拒绝。

“新兵不经生死，怎能成老兵。”曹洛语气坚定，接着指着沙盘道“李都尉，敌军即可围绕平津渡官道突袭，昨夜又设伏拘狼峡，从沙盘上推演，极大概率是藏匿在此处山丘附近。我愿亲率一组新兵为斥候队前往探明。”

李敏见曹洛态度坚定就不再固执，“曹校尉少年英雄，勇气可嘉，那就依你之计。平津渡内军械任你取用，可战之士任你调拨。”

“那倒不必调拨守城军士，各司其职，烦请都尉派兵对城内再行严密核查，防止城中还存有先前混入的敌方探子，我从新兵队里调人组成斥候队出城一探。李敢，樊真真，从昨夜迎敌队伍中再点八名军士，随我出城。马上动身。”

“好，那就依此计行事。”

平津渡晌午未过，守城步卒就开始依军令对城中各户各家开始逐一核查。李敏这位十五年军龄的老兵都尉站在城头，望着已出城门轻骑快马的曹洛一众，心中叹道“后生可畏，这般后生若是再多些，大吴何愁不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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