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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轮回


“别打别打,我全都说。”

        柳琳琅将汪域文押到柴房中拷问,本以为要问许久,谁知他是个嘴皮子软的,一下没打就招了。

        汪域文说道:“我只是个跑腿的,定期帮她们两边取信送信。”

        “去哪里取信?”柳琳琅喝道。

        汪域文垂着头,低声道:“城西的尼姑庵,凝乌寺。”

        “什么时候取?”柳琳琅又问。

        “每月的初七,廿一。”

        “如何取?”

        “就……就……”汪域文吞吞吐吐,“就我去亲自见那里的一位……居士。”

        “谁?”柳琳琅拎起他的头发,“快说!”

        汪域文疼得受不了,喊道:“尘非居士,尘非居士。”

        “是得你亲自见?”柳琳琅问。

        “反正就是她,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非得我去,说不定她有好几个跑腿的呢,她也算是我们其中一个头儿了。”

        柳琳琅这才松了手,叫人看着他。出了将军第,便领了军士,往凝乌寺去。

        “少将军,我也去。”洛雪柔道:“不论如何,琐碎之事也能帮忙。”

        “洛姑娘别去了,万一有个什么埋伏,我保护不好你。”柳琳琅低头道。“冯姐姐当时……”

        洛雪柔看着他的眼神,忽然心里不知怎么,像被刀子顺着心脏的边缘刮了一下,一阵酸楚,酸得她眼眶都湿了……

        怎么回事?

        “好吧。”她顿了一下,“那你们小心些。”

        “洛姑娘放心吧。”江眠玉在一旁说道:“江某虽不才,也不会让柳琳琅有任何闪失。”

        洛雪柔便看着他们带着人马,朝凝乌寺去了。

        今日正是正月廿一。

        “也算是赶巧了。”洛雪柔默默在心中念道。

        这天,钟离携从宫里回来,也无心做别的,便在家中整理冯默语的遗物。

        她的书是最多的,从叠云搬下来时,装了几车的书……

        钟离携一本一本看去,都有些她的笔迹,他看着那些熟悉的字,是哭是笑,自己都觉得要癫了去。

        忽而、打开一本书,里面一张书签,上面写道:“梅作雪矣,巧思无用。”

        这书签上,却并不是冯默语的字……

        另一头,柳琳琅携众人,赶到了城西山上,凝乌寺。

        柳琳琅先叫人埋伏在庙宇周围,就和眠玉一同上去。

        与那里的小师太们恭恭敬敬地说求见尘非居士。

        那儿的小师太似乎不知道红尘事,只是回了礼,便请了他们到后头的院子去。

        那院子清静得很,养了几棵粗壮的松树,下面草地上又栽了兰花和石斛。

        顺着石路走去,便是一间厢房。

        小师太敲了敲门,“居士,有客人找您。”

        “请进吧。多谢师太引路了。”里头这般回道。

        小师太又给他们行了礼,柳琳琅也道了谢,看那小师太出了院子,这才推门进去。

        那尘非居士似乎正坐在席子上打坐,闻声回过头来,柳琳琅无甚反应,江眠玉却是瞳眸骤缩。

        “您便是尘非居士罢。”柳琳琅问道。

        她疑道:“不知阁下二位是?”

        柳琳琅自个儿坐下,道:“不知国乱于居士这样一位‘出世之人’有何益处呢?”

        尘非居士静静地答道:“既然你们查到我头上,想必是带了人来了吧。”

        她冷冷哼了一声,“刘鸢造下的孽,他儿子来抵,天经地义。”

        江眠玉站在那头,也不说话。

        “你若说是先帝……那你为何要害冯少师和狄少提督?”柳琳琅按捺不住情绪,一把揪过尘非的衣襟。

        “狄家便该全部死光,方能解我心头之恨。”尘非嗔笑道:“你不会以为、杀了我,天下便太平了吧?我只是无名小卒一个罢了。他们如何打下的江山,他们自心里清楚!”

        “你……”柳琳琅话没说完,只看江眠玉悄悄走了过来,轻抚了抚柳琳琅的手,道:“琳琅,我想和居士单独谈谈。”

        柳琳琅看去、只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以为他定然是有什么好主意了,便撂开手、出门去了,又将门阖上,就坐在门口的石阶上。

        眠玉见了柳琳琅出去,恭恭敬敬跽坐在了尘非居士面前。

        尘非闭着眼,淡然道:“这位说客,是又有什么长篇大论要与我谈吗?”

        眠玉放轻声音,低语道:“槿姨,是我。”

        她听了这话,忽而睁大了眼睛,愣在那里。又是颤颤巍巍站起身来,问道:“是……你?”

        眠玉点点头,便也起身,抖了抖衣摆,仍是轻声,说道:“槿姨将苔儿妹妹独自丢在朝廷上,不管不问。原来竟是在打着翻覆大玄的主意吗?”

        “你,你怎会问出这般话来?”尘非双手捉着眠玉的臂膀,“你娘的仇你不报了?你还记得那姓狄的怎么对你娘和你的?”

        她边说着,眼泪便流下来,落在眠玉衣摆边上,“你居然还在这里为了大玄做事?你居然,就连一点恨意也……也没有了吗?”

        江眠玉看着她的双睑逐渐泛红,不自觉的稍稍低头,却又想到了之前的种种,抬起头来,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当然记得。可是害我娘的人,是狄晓岐,又不是大玄皇帝,更不是大玄百姓。稚子何辜?大玄天下这千千万万个稚子,他们又有什么罪过,要被卷入这种局势之中来?”

        眠玉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又问道:“如若我猜的没错,羌国现而今的大王,是我的亲舅舅吧。到时候,大玄便将内忧外患,天下又会像当年大齐灭国之时一般了,对吗?”

        尘非居士看着他,又听他说道:“那到时候,苔儿妹妹怎么办呢?我又该怎么办呢?槿姨是否都已然不在乎了?”

        “珩哥儿,你在说什么,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你竟忘了你娘……”

        “我没忘。”眠玉打断她,“您知道,这些年,我娘走后,是谁如同亲姐姐一般对我,教我读书、与我论事?”

        眠玉的眼里透出温情,他苦笑着,眼眶荡着眼泪,“是少师冯默语,那位……刺客暗杀泙北王时、受害身亡的冯默语。”

        尘非看着他,如果不是那一声“槿姨”,自己断然不会相信,这是当年那个眼睁睁看着自己母亲被人害死的孩子。

        “泙北王?”尘非松开了眠玉,道:“谁去刺杀泙北王?”

        江眠玉微微蹙眉,道:“我知道你们恨绝了先帝。”

        尘非似乎思索着什么,也不答话。

        “不光是冯少师,您知道我现在武功比柳家的少将军还厉害吗?”

        尘非居士抬眼,只听眠玉说:“那都是柳少将军和荷育教我的,是,这么多年,我和荷育的联络从来没有断过,而你们又害了荷育。”

        眠玉忽然笑了一笑,问道:“您道我该恨大玄,恨狄晓岐。是因为他期成皇帝刘鸢、江南提督狄晓岐害死了我的母亲。那我现在,比起恨恨大玄王室,更应当恨的莫非不是你们?槿姨、如若是你,又当如何呢?”

        尘非冷哼道:“好,我明白了,你现在就是大玄的一条狗,可是,我还恨着刘鸢,我还恨着刘鸢呢!他杀我三哥,害得我四哥如今疯疯癫癫,我姐姐又因狄晓岐而死,你叫我怎么可能不报仇?我要让大玄的皇室死光,我要让整个大玄偿命。”

        江眠玉面不改色,问道:“槿姨,食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尘非听了这句,抓住他的袖子,问道:“珩哥儿,你难道就真的不恨狄晓岐吗?”

        眠玉还是没有表情,只说:“您若不愿在这里说,那我便也不问了。”他默默起身,正要向外面走。

        尘非居士见他这样,似乎有些疑心什么,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了?”

        眠玉心中咯噔一下,不知道她指的什么,停住了脚步,平和地一回头,垂眸看着她,问道:“您指什么?”

        尘非轻轻皱着眉头,“你知道了?你肯定是知道了,不然你怎么可能不恨他?可是他这样做,和杀了你们有什么两样!”

        知道甚么?我知道了什么之后能不恨狄晓岐?杀了我们……莫非……他并没有将母亲杀死?怎么可能。

        “我早就知道,都是你们的阴谋。”江眠玉顺势说道:“他是在利用我娘,可你们又何尝不在?”

        他说出这句话,尘非忽而恼了,怒道:“是谁告诉你的?你见过他们?”

        江眠玉不说话,连眼神都没有变动,仿佛毫不在意她说的话,也不需要给她一个答复。

        不能再与她说话了,不然一定会暴露什么,只说到这里,也许还能问出什么来。

        眠玉颔首。

        尘非道:“我们没有错,都是刘鸢的错,狄晓岐的错,事到如今,珩哥儿,我知你冰雪聪明,算是槿姨求你,不要插手此事,可好?”

        “您为何要为他卖命?”江眠玉的眸子静静看着尘非。

        尘非霎时间,从头到脚寒颤了一下,却突然放松下来,开口道:“珩哥儿,生在世间,总有沉浮。从前盛景,皆化尘烟。如今若叫我忘了这份愁苦,我倒是活不成了。”

        江眠玉垂眸,“我知道了,槿姨。”

        他便也不说话了,回头推开了门,“琳琅,拿人吧。”

        柳琳琅坐在那里,听了个七七八八,虽说也不太清楚他们二人讲的前因后果是些什么,心中却已有了数——眠玉果然,有件很重要的事,瞒了自己多年了。

        柳琳琅也没问什么,站起身来,带人进去拿了尘非居士,叫人押到了大理寺。

        眠玉一路上没有说话,柳琳琅也不问。

        眠玉悄悄看他一眼,被他的眼神撞了个正着,柳琳琅轻声道:“没事的,回家再说吧。”

        没等眠玉答话,他又补了一句:“如果你想说。”

        “好。”眠玉点点头。

        回到家里,江眠玉跟着柳琳琅到了他的院里。

        桂树如旧,院中谁都没有。他二人进屋去,便将帘子随意放下。

        “你要吃点什么?先叫人去厨房拿了,给你垫垫肚子。”柳琳琅随意的坐下,又拍拍自己身旁的席子,笑道:“坐。”

        没等柳琳琅话说完,只看江眠玉跪在他面前。

        恭恭敬敬叩首下去。

        柳琳琅傻愣在那里,“你做什么?”

        “少将军……一腹真心待我,我却连我究竟姓什么,名什么,都从未告诉过少将军。”

        柳琳琅听了,起身过去扶他。蹙眉问道:“眠玉,你究竟……”

        “我实在不想将少将军卷入此事之中。”听他说完这句,柳琳琅一把捉了他的手臂,半拎着扶起来,摁在席子上坐好。

        柳琳琅看着江眠玉的瞳子,那双丹凤眼,看上去清澈至极,却还依旧是他猜不透的样子。

        “我说的是,你若想、便告诉我。不论什么事,只要你想告诉我。我不在乎你究竟叫什么名字,我只想叫你信我。”柳琳琅身上飘过浅浅的桂花香气,是他常配香囊的味道。

        江眠玉忽而发觉,自己竟异常冷静,仔仔细细分析利害那么些年,一开始,不信任柳琳琅,不愿告诉他;后来,信任了他,却更不愿告诉他了。

        如若告诉了他,那不就等同于与他说:“与我签下生死状,与我同生共死。”

        又听柳琳琅说道:“你只管你想不想告诉眼前这个人,不用管告诉之后的事情。”

        怎么可能不管?

        江眠玉被他压着肩膀,悄悄低下头去。怎想到,柳琳琅一把捏起他的下巴,逼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江眠玉,我知道,或许你身后的故事是我连编都编不出来的,但是你能不能让我知道,我以后应当如何做,才能挡在你前面?”

        眠玉怔了半刻。

        没有挣脱他的手,眸子却往斜下方溜去。柳琳琅松开手,便正正看着他。

        “哎……”江眠玉叹了一口气,这才看向柳琳琅。

        “少将军,你不必挡在我前面。”

        “你再叫我一回少将军,我便去辞了这官职。”柳琳琅满脸的委屈,“我在你心里,难道连个名字也不配有?”

        江眠玉看着柳琳琅,忽然笑了,笑得有些酸涩,不像平日柳琳琅见的江眠玉。

        “琳琅,我并不叫江恒,你若想知道,便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柳琳琅问。

        “你只是偶然知道我是谁罢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与我撇清所有关系。”

        柳琳琅心里拧巴,脸上却陪笑,道:“好啊,就依你。”

        眠玉温温笑道:“答应得这么慢,你又骗我。”

        柳琳琅没有答话,半晌、二人就坐在那里。

        只看炉内一缕香雾缓缓挪动,两人却只是静默看着眼前人,半个字也没有。

        良久,才听江眠玉垂睑笑道:“我名珩育,字孟衔。乃是江南提督狄晓岐与羌国的桵覃公主之子。我名中那个珩字,就是你之前提过的……玉行珩。”

        柳琳琅听到这个“珩”字,忽然觉得无比熟悉,似乎是很早之前就知道了的,却又想不起来详细。

        江眠玉垂眸,又道:“琳琅,当年狄晓岐的家事闹得满城皆知,我将身世告诉予你,江眠玉这条命,在七年前便是你的了。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柳琳琅眼里流出半丝苦涩,戏谑地笑道:“我要你这条命作甚么?”

        他在眠玉身前,轻轻跪下来,将眠玉拥住。

        眠玉听见他的心跳声,感受到他的呼吸就在耳旁。

        “我只想要活得好好的江眠玉罢了。我不管你是谁,我认识的你,就是江眠玉。你如若愿意以性命交付,柳琳琅定然挡在前面。你说你是羌国公主之子,是当年狄晓岐失手没有杀掉的余孽。那今后、就算是朝廷通缉,就算是皇上派八大营追杀你,我也绝不会退让逃避。”

        眠玉垂着睑,道:“不是的,琳琅,你听我说。”

        柳琳琅细细听着:

        “其实,我们之前感受到压抑,不是毫无由头的,有一张很大的网,在京城之外,由外及内地铺开了。这件事与我熟识之人关系密切。”

        江眠玉没有抱住柳琳琅,只是将下巴随意放在他肩上,听柳琳琅问:“你熟识之人,是谁?”

        “今日那尘非居士,乃是刘芳草的娘亲江槿娘。”江眠玉道。

        柳琳琅在他耳旁低声问道:“那你呢?你又同她们有什么关系?”

        眠玉轻轻将他推开,抬眸看着他,说道:

        “我自小便与芳草玩得好,其实不是诗社认识的。我的娘亲桵覃公主,乃是槿宵公主的姐姐。她们二人当年来到中原,化名桵娘和槿娘,在江湖上走动,正好,赶上了白鹤秋手刃大齐末世皇帝杨阔……”

        柳琳琅愣在那里。

        “其中故事,说来话长,我只想告诉你,我这么些年来,最惧怕之事便是你陷入这场污浊之中,难以脱身。”

        江眠玉如是说道。

        柳琳琅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他此刻觉得自己大概是哪里有些毛病,知道了这种事情,原本不是应该不安才对……怎想到却异常的安心,连胸膛里这个血泵的跳动都稳健了许多。

        “放心吧,眠玉,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江眠玉听他这样说,忽然间恼了,长眸似乎要眦裂,眼睑微红。

        “你究竟听没听明白,柳琳琅?”眠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只希望你能够遵守约定,不要涉足此事。”

        柳琳琅咧嘴一笑,道:“你放心吧,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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