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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倏然


数日后的一个清晨,抱兰斋中。

        江眠玉正卧在榻上,忽而听见院外有了细微的脚步声。

        他迷糊之际,本以为是柳琳琅,却转头一想,柳琳琅怎会起得那么早。

        他便起身随意披了件外衫,将门打开,只看秋择已然坐在院中,他身旁站着柳韧。

        “抉之?”

        “啊,师叔。”秋择赶忙站起身来,“师叔醒了。”

        眠玉招手让他过来,秋择快步走过去,见眠玉只披了件薄衫,急道:“师叔是才起来?”

        眠玉温温笑道:“刚刚梦见抉之有事找我。”

        秋择怔了一下,道:“其实也不是甚么要紧事。”

        眠玉叫他进屋,又将茶煮上,笑道:“冯姐姐可是好生嘱咐我要照顾好抉之的,又怎敢怠慢。小事大事,尽管说来。”

        抉之从锦囊中拿出那只玉令,眠玉一怔。

        “这是梦里来的玉牌子,”秋择低头道,“别人即使不信,但江师叔或许知道、秋择未尝说谎。”

        秋择急着说了之前遇到的两位先生,又说那珠子夜里会发光,问眠玉是否知晓这般的玉牌子。

        江眠玉接过那玉牌子看了,叹道:“前朝旧案,尚难了结。只怕是还有什么人、同抉之有未了之缘。”

        大玄历明五年、十月十五,冯默语应了皇帝诏书,正式回到宫中佐理国事。

        五年前她离开皇城之时,便应过先帝——太子及冠时、会回宫辅佐。如今也算承了对先帝的诺言。

        太子如今早成了陛下,却也还念旧情,叫她一声“先生”。冯默语自己倒是清楚,这时的“先生”,不过也是一名臣子而已。与大殿上齐齐排排站着的大臣们,其实也没多大分别。

        不过几日、边关发报,说那西北玄啸营、尤迎沧老将军战死沙场。

        果然应了冯默语的预测。

        战报又说,尤老将军阵亡后,玄啸营群龙无首。而今年羌人兵力不知怎么强了许多,西北战况胶着。又正是秋季,羌人拼死南下打劫,预计兵力已撑不过三月。若再不支援,羌人恐怕要下玉门关。

        朝堂上便是狄晓岐请求带兵出征,皇帝一思三虑,彻夜未眠,想起那日冯默语说的话,他更加不能入眠。

        最终,还是不能遵老师嘱托。

        次日急诏晨议,定下狄晓岐,柳于安皆去支援。金羽二营交给狄荷育,留京看守。由狄、柳二人带羽林军玄武营出征。

        “陛下有旨,令羽林大将军柳于安为大都督,江南提督狄晓岐为副都督,即日领玄武三万精兵,出征迎战羌国。至于辎重粮草,早在半月前已运至西北,卿等不必忧心。京城守卫,除了十二宫门卫军之外,再命狄荷育统领金羽二营保卫,柳琳琅为监军事,与狄荷育同责领命。”

        此诏书一下,朝野一片哗然。

        羽林军在外出征本已是史无前例,况且众人心中皆有个底儿:皇上从一开始就是让狄晓岐与柳于安互相牵制,竟让他二人一同出征西北……还让狄晓岐为副将,这可不是还没到西北,这俩得在路上打起来。

        可是情况紧急,皇上似乎也决了意,辎重粮草、又早已运达……似乎是皇上早有预料,就是上奏都已然无用。

        三日后刘皖又下诏令:招新兵千人,凡有意者,须到京城东黄金台处面试武艺,由禁事卫督察五人、及新晋武状元周澍主判,若能过眼,赏米半斗、编入行中。

        事情来得突然,却也是圣旨难违。柳家全家一同将大将军送到城门口。

        柳琳琅恭恭敬敬地磕了头,又道:“父亲定能够斩除羌蛮祸根,还大玄太平;儿必保京城安定,不让陛下担忧,叫万民平安。”

        柳于安赶紧叫人扶了他起来。

        抬眼看去,狄晓岐也早就驾在马上,等在城门口了。

        似乎也没几个人前来送行,就见狄荷育站在远处安安静静看着,似乎早已说尽了想说的话了。

        柳琳琅便转身与江眠玉站到了一处,目送二位将军出了城门。

        隔了中间的一条大路,只见狄荷育似乎默默抬眼看了江眠玉几次。柳琳琅便又发癫,往他身旁的人看去。

        好似乎,你瞅了我旁边儿的人,我也要瞅回来……

        狄荷育身旁站着一位似乎也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人,眉眼含笑,面相端庄。穿了一身短褐,也就是普通的棉布做的,外头披了长袄子,也不讲究。腕上却戴了两个普通百姓戴不起的束袖儿——一见就是朝廷赏赐的,黑底金花,绣了麒麟。

        待送完了将军们,见狄荷育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走吧阿澍,回家。”

        那少年看上去便是狄荷育的同龄人,似乎也不比柳琳琅他们小多少,回狄荷育的话也不见礼、不客套,反到和他兄弟一般。

        阿竖?阿树……阿澍!

        大概就是武状元周澍罢。

        柳琳琅原本猜到陛下将周澍安插到狄家的意图,却没想到狄荷育这样表现——他以为狄荷育素来孤高,竟能不带姓的唤人名字。当真是一点也没有防着那武状元,还是演戏给旁人看?

        奇怪的很。

        后来的几日里,黄金台处门庭若市,虽说来的人多,似乎大都合不了周澍的意,十日之中也仅收了五百人不到。

        刘皖也并未怪罪,毕竟是武状元,能有近五百人编入,或许已经是他放低水准了。

        历明五年初冬,刘皖下旨、封武状元周澍为总兵,监察练兵。此番新兵,赐“成定”二字以作军号,以金羽二营训法练兵。

        从此以后,周澍便天天训一整日的兵,傍晚又回去与狄荷育发牢骚。

        “一开始陛下便就是想让我做总兵的,可总是有位大人……”周澍想了想,“就是那位世袭京军左提督的、虞大人。他忒想练兵,忒想出征了。可皇上不同意,之前诏我进宫时,公公让我在外候着,便说那位大人竟在同陛下争吵呢。”

        狄荷育思索问道:“虞……雁臣?”

        周澍捡了点心、塞到口中,边吃边道:“是是是,便是虞雁臣!”

        “我只见过他一面,就是在万寿节宫宴上。”狄荷育说道。

        “俺不也一样吗?”周澍将那块点心匆匆咽了下去,又拿了一块别的,继续嚼着,又说:“你好歹也算同他喝过酒了。这位虞大人,忙得很。有人说,在他家门口蹲了三天也不见人,指不定、就是根本不在家里。”

        荷育又去端来了饭菜,放在小桌上,问:“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俺也不知道了,现在似乎连陛下都找不见他了。”周澍笑答道。

        这天下还有陛下也找不见的人?

        荷育在心里默默想着。

        “这个也忒好吃了!”周澍边往嘴里塞着饭菜边喊道:“仲菱果然是仲菱,不愧……咳咳咳……水……”

        荷育端了茶给他。

        说谁过得最是舒坦,老百姓或许觉得若不是皇宫里头的皇上皇后,皇子公主,就一定是那狄家和柳家的公子,世代优渥,穿的暖,吃的好,有先生教书,有教头授武……

        可狄荷育不这么认为。

        荷育从小就喜欢往厨房里面窜,吃着吃着,便开始好奇那佳肴如何烹饪,学着学着,他便是去下顿厨,那狄家的老夫人都赞不绝口,问是哪个新来的厨子这般好手艺。

        可惜他要习武读书。

        可惜不知为何他便成了少提督。

        “哎……”想着想着,又叹出声来。

        周澍也知道他不爽,顺势问他道:“你厨艺那么高超,又爱往厨房里窜,倘若你要有个兄弟,岂不是必然将少提督这锅端给他背,自己改做厨子去了?”

        狄荷育答:“可惜。”

        周澍边吃边道:“你要哪天出征打仗,这做菜的好手艺也浪费不了。”

        “嗯……”

        江南冬日阴雨薄雾,百姓皆有不安之感,更不用说朝堂众人,再不用说此时,边关吃紧,武将心中能不比文臣难受?报国,浴血,又怎么舍得憋屈?

        “父亲在边关……不知如何了。”狄荷育小声叹道。

        周澍吃完一抹嘴,道:“提督大人英明神武,乃是帅中之帅,如今一鼓作气,直冲西北,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西北风冷,况且现如今又值初冬。”狄荷育叹息道:“父亲虽说……”

        周澍听了一半,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担心大提督的身子骨?你想想他平时怎么练兵的!又是怎么看你练剑的?”

        荷育无辜地看着他,只听周澍又道:“别担心了,不出几月,这西北羌人便猖狂不起来。”

        荷育正要说些什么,他又拍拍荷育的肩,“歇了吧,歇了吧,俺明天还要接着练兵去。”

        荷育便把话咽了,问他道:“明天我休沐,晚上给你做饭吃,想吃什么?”

        周澍笑道:“狄少提督,你是从哪本兵书里学的,要对同僚这般贤惠?”

        荷育垂眸,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看上去却真真是一脸无辜样,又不带语气地说道:“那我做我自己吃的。”

        “不给我做?那我就把你屯的所有糕点都吃干抹净!”

        “武状元,好好读点书吧……”

        二人又打闹起来,周澍险些迟到。

        半月之后,钟离携与冯默语大婚,边关动荡之际,不敢宣张,只请了几个亲朋好友,拜了高堂。柳琳琅与江眠玉,自然也得了几碗好酒。

        钟离携原本是打算还请琴社的大家都来喝酒的,后又想到边关之事,实在欢喜不起来,只是拜了堂,也不讲究礼数周全。

        才拜过堂,冯默语就自己将盖头摘了,酒也没喝两口,夫妻俩便月色下谈心去了。

        “默语,最近忙成那样,好在如今我二人心事也算放下一桩了。”钟离携握着她的手,“我是没想到的,陛下竟不指明你去教哪位王爷,却是在明知殿办了个塾,叫他们都跟着你学去。你而今觉得,谁会成为储君?”

        冯默语道:“淇王殿下,虽说与陛下私交甚好,更为亲近,却终不是担重任的人。性情过于城府,若是把握朝政,恐怕……罢了,我便也不敢胡言。”

        “默语的意思是……”钟离携有些惊讶,又看冯默语低下头,不再说话。他便又问道:“漓王骑射功夫了得,又在军中有威信,若是江山不安稳,他必然能够将散沙聚成一盘。你觉得他如何?”

        “他倒是有主意,总觉得连羽林军都很服他管教。”冯默语抬脸笑道。

        “毕竟功夫实在厉害。”钟离携轻轻抚着她的手,“说起四殿下,前段日子陛下遵先帝遗旨,给他封了泙北王,你看他呢?”

        冯默语答道:“不到十岁就封郡王的,前朝都没有。他却真真是块读书的好材料,又没了亲娘,在太后膝下养大,陛下也没什么可忌惮的,将来若是有个厉害的老师,必然能担大任。”

        钟离携笑道:“你不正是他的好老师吗?”又拱手说:“在下也想求老师指教。”

        冯默语轻拍他一掌,笑闹着,“丞相大人精通治国安邦之法,哪里轮落到要一个女流之辈指教呢?”

        “不过从今往后,我是真要仰仗丞相大人照料了。”冯默语没等他答话,率先开了口,又将方才摘下的盖头盖在他头上,“盖头先收好了,作为信物。”

        钟离携将盖头掀起,轻轻折好,放在袖袋之中,“此生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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