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算计
看来这确实是一件她难以解决的事情，瞧瞧，眉头都皱在了一起。燕伶抬手，抚上她的眉眼，替她顺平。
苏小云朝她一笑，道：“我此生最大的愿望是自由自在地在世间奔跑玩耍，如同天上的云朵般无拘无束。可惜世事难料，我进了宫。进宫也就罢了，可偏偏这皇帝还是个阴晴不定的主，心里满心满眼都是他的贵妃。”
“宫中人都说我是他的新宠，可只有我自己知道，他宠我不过是因为我的性子有几分像他的挚爱。所以我得努力去学我不喜欢的琴，穿我不喜欢的衣裳，生怕有一天他觉得我不像了，直接将我杀了。久而久之我都觉得我不是自己了。”
说罢，苏小云重重地叹口气。人生为何如此艰难，非要让自己接触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以此来讨好旁人。
她不再是天地间最自由的雪狐，被宋高洁逼成了凌朱羽的模仿者。
燕伶掀被下床，边咳嗽从茶壶中倒一杯凉水。
“这是冷水，你不能喝，我出去为你找热水来。”
苏小云转身欲出，手腕却被人抓住。
她转头，见燕伶手指沾水，在书桌上写着什么。苏小云凑过去，挨个读出她所写之字。
“谁言碧山曲，不□□松直。谁言浊水泥，不污明月色。我有松月心，俗骋风霜力。贞明既如此，摧折安可得。”
桌面上留下的字迹娟秀流畅，一笔一捺皆美如画，可惜已全部消失，只余几笔水渍。
苏小云将此诗在心中琢磨几遍，领略出燕伶的些许意思，她这是在告知自己不必过于忧虑，只要本心未变，你就还是你，为保命所做出的种种事情皆不值得在意。
“奉陛下懿旨，传遗妃娘娘前去紫宸殿。”日头高照，李公公站在晏清宫的庭院中一挥拂尘，扯着嗓子喊道。
指定没什么好事。自梦乡中被吵醒的苏小云默默在心中吐槽道。
昨日照顾燕伶一夜而未合眼，本打算在榻上躺一天，又得到宋高洁的传召。她是真的不想去啊。
不过谁让他是万万人之上，掌握所有人生杀大权的皇帝呢。他的命令从来都由不得人拒绝。
掀开被子，在沙星等人的侍奉下换上一袭素白纱衣，配上简单的首饰，跟随李公公的脚步来到金碧辉煌的紫宸殿。
紫宸殿为帝王寝宫，居于皇宫正中线，地位仅次于行朝参之礼的垂拱殿。
金莲玉阶琉璃瓦，飞檐画栋俯渭河。凤凰欲吞灼天日，天马踏碎浮玉云。九重宫阙至高处，俄而一逢蓬莱仙。
苏小云惊叹尘世中□□凡胎对于美的理解，以及其高超的工艺。在这两个方面，他们并不比神界逊色多少，甚至更胜一筹。
在人间话本中杀伐握手，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神，也有向凡人学习的地方。没有任何事物是完美无瑕，如一座孤岛悬浮于无边无际的海面。
三千尘世中每一处都有其存在的独特意义，神救他们，不仅仅是因为偶尔发作的善心，和对于努力窥知天命的凡人的怜悯。
神离不开他们。
苏小云此刻连琢磨不透这层复杂的感情，她只是凭借着一腔赤忱在这儿摸爬滚打。
不可以让这儿的一切化为灰烬，不可以让他们的喜怒哀乐毫无意义，不可以让满怀希望之人得不到结果。
这是她来此的全部目的。
苏小云深呼出一口气，等会一定要在宋高洁面前好好表现，尽早得到他的爱，劝说他改邪归正。
“遗妃娘娘请。”李公公笑眯眯的推开紫宸殿的大门，请苏小云进去。
苏小云迈步进入里面，背后的大门轰然关上，李公公与随她而来的沙星一众侍女皆被门隔住。
没了沙星的陪伴，苏小云心中升起一股恐慌，如独身行于万丈悬崖边，一不小心便会跌落深渊，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双手手指静静交缠握住，她硬着头皮往前走。
正殿空空荡荡，毫无人气，唯精美至极的瓷器、绸缎、金饰在此争奇斗艳，天下一等一的奇珍异宝齐聚一堂，奢靡非常。
“到这来。”
宋高洁的声音自绣有大月版图的屏风后传来，声音喑哑，似有怒意。
苏小云全身一抖，更紧的握住双手，带着一颗早死晚死都得死的心越过屏风，来到宋高洁身前。
内间不止有他一人，还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将头埋在地上的江雨安与柳芝。宋高洁则坐于高处，目光阴沉，斜眼看向苏小云，不怒自威。
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苏小云腿一软，随江雨安与柳芝一般跪在地上，低垂眉眼，不敢说话。
“知道朕为什么会唤你来吗？”
苏小云摇摇头。
“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苏小云再摇摇头。
“你是不是教了她一段时间的琴？”
习惯性摇摇头的苏小云猛然止住，侧头看一眼额头抵地江雨安，“臣妾是教过她一些日子的琴艺。若是琴艺不精，没教出贵妃的精髓，还请陛下宽恕。”
宋高洁从座椅上起身，周身的气势凌厉逼人，如同来势汹涌的海潮，顷刻间将苏小云团团包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其他暂且不论，你凭什么妄议贵妃？朕看你是不想要脑袋了。若不是朕今日想听听她们琴艺如何，恐怕还不清楚你背着朕做了些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怎么可能？她不是一个喜欢嚼闲话的小狐狸，而且她清楚凌朱羽在宋高洁心中的分量，断断不会主动往他手里送把柄，让他厌弃于自己。
“陛下何出此言？臣妾对贵妃是有些好奇，可除了在陛下面前臣妾再也没与人提起过贵妃娘娘。”
“哐当”桌上的茶杯被宋高洁拿起砸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让在场之人心底的胆怯更加一分。
“还在狡辩，朕看也不必再问了。干脆拖出去杀了，眼不见心不烦。”
“陛下息怒，苏姐姐或许只是随口提起几句，您的惩罚未免太重了。若是早知道是此结果，臣妾就不在您面前提起此事了。”江雨安用帕子摸着泪痛哭道。
宋高洁正在气头上，最讨厌有人在他耳边哭哭啼啼，直接呵斥一句，“闭嘴。”
江雨安立马噤声，收敛全部泪水，不发一言。
原来是她！从苏小云教她琴艺的那一日开始，她就做好有朝一日被江雨安构陷的准备。
却没想到来的如此快，如此严重，以凌朱羽作局，直接置她于死地。
“陛下。”苏小云甩来侍卫伸过来钳制住她的手，站起来直视宋高洁，“此事臣妾自知无法辩驳，话一出口便入朝阳露水，没有法子证明。我有松月心，俗骋风霜力。贞明既如此，摧折安可得。臣妾自问无愧于贵妃。还望陛下明察。”
此情此景苏小云恍然想到昨日燕伶送给她的一首诗，用到这儿来到也是刚好，还能显得她有文化。
希望这几句话能使宋高洁好好审视一番江雨安的企图。
宋高洁浑身僵住，抬手制止住将苏小云带下去的动作。
他一步步缓缓走到苏小云前方，灼热的目光尽数放在她身上，盯着她仔细地瞧了又瞧，末了挥手让侍卫退出去。
碧空如洗，漫天柳絮，不远处的断桥上一袭耀眼的红纱随风飞舞，丽人微微侧头，如画的鬓角落下一滴泪，消散在风中，
“谁言碧山曲，不□□松直。谁言浊水泥，不污明月色。我有松月心，俗骋风霜力。贞明既如此，摧折安可得。”
这是她对他的最后一句话，带着满满的悲戚与绝望。
宋高洁转身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金碧辉煌的龙椅上，单手支头，眉头紧锁，久久陷入回忆中无法自拔。
许久许久，他抬起头来，疲倦地出口道：“都回去吧。”
今日之事他不想追究了，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好好回忆他的朱羽。
宋高洁的脾性宫中无人不知，饶是江雨安不甘心这事就此作罢也不敢再说什么，老老实实的随同其余两人一起行礼退下。
走到紫宸殿外，苏小云止步，侧首瞪向江雨安，撂下一句“今后莫要再与我有任何交集”后，率先提裙离开。
今日宋高洁高喊要将她拖出去杀了时心底升起的恐惧，远远及不上知晓江雨安从中作梗，想要将她送上黄泉的狠毒用心。
人心当真是比断肠草还要狠毒百倍。
此前是她太天真，以为坏人再坏也坏不到那儿去，她江雨安真是为她上了一课。
苏小云气鼓鼓的朝前走着，也不看路，在出紫宸殿大门向左拐时与一人撞个满怀。
淡淡的绿檀味从鼻腔滑入，直达心底，压下几分愤怒之情，剩下的几分怒意在她抬头看到来人后烟消云散。
“国师大人。”
顾不得撞痛的额头，苏小云仰头，粲然一笑，仿佛春花烂漫，东风拂面。
她踮起脚尖，想要蹭蹭他的脸颊，这是她最喜欢的撒娇方式，也是她如今获得安慰的最佳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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