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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清清桔香


王川、江上波、程景亭等人全求到了,张静姝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满城找小桔。九王府她自然也去了,但求见无门,在门外便被驱逐了,只得作罢。

        整整三日,也无小桔音讯。

        到第四日,才见到朱九人影,张静姝也顾不得问他前几日去向,只与他道明小桔失踪之事,着他帮忙找人。朱九也无二话,当即从兵部抽调一支人马,出城搜救。如此一来,城内城外皆布人手,展开地毯式搜索。

        一晃便过了大半月,张静姝越等越焦虑,越等越心凉,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日晚,屋内无灯,漆黑一片,张静姝默默地坐在床边。应是睡觉的时间了,她却睡不下,枯睁着眼睛,双目无神,盯着虚空某处,似在思考,脑子里却空空如也。

        移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有人摸黑来到房门外,轻声问了句:“姝姝?睡了么?”

        张静姝恍若未闻,一言不发。

        朱九以为她睡下了,遂摸出火折子,轻手轻脚地点上蜡烛,这才看到张静姝木愣愣坐在床边,死物一般,身上浑没一丝人气,直如鬼魅幽灵。乍然一见,竟把他都吓得心一紧。

        朱九当即放下蜡烛,往床边走去,昏暗中脚下踩到一物,绊了他一下。他低头看去,见地上堆满衣服、鞋袜,分不清哪些是干净的、哪些是脏的。他又抬起头,环视四下,略略扫了两眼,只见柜子敞着、箱子倒着,各种物件随意乱丢,摆得到处都是。

        倘若不是他的人不分日夜地守着她家,他定以为她家又被贼撬了。

        看到食盒放在桌上,朱九便走过去将之打开,却见他使人送来的晚饭一口没动,不由微蹙眉头,责备道:“怎么又不吃饭?”他端起冷掉的粥,犹豫了下,转念又想:吃凉的也比不吃强,这会儿不吃,等会儿恐怕更吃不下了。

        他端着粥走到张静姝跟前,遽然闻到一股馊臭味,直令人作呕。

        他拧起眉头嗅了嗅,发觉那股馊臭味正是从张静姝身周散出来的,虽说她连日来邋遢得紧,奔波在外,又不梳洗,但眼下天凉,也不至于臭成这样。他四处看了看,蓦见她脚下一滩呕吐物。他乍一看去,也差点儿呕出来。

        朱九嫌恶地皱紧眉头,攥住张静姝的胳膊,将她拽到别处,摁坐在椅子上,舀了一勺粥喂到她嘴边,冷着脸道:“张嘴。”

        张静姝有气无力地道:“不吃。”

        “张嘴。”朱九以命令的口吻道,“别让我说第三遍。”

        张静姝无从反抗,只得一口一口地吃了粥,刚吃罢,顿又觉酸水上涌,“哇”的一下全吐了。朱九恼道:“你故意的是不是?天还没塌,你先不想活了?”他又拿来卷饼,递到她嘴边。张静姝一闻味,便直反酸:“我好恶心,不想吃。”

        朱九态度强横:“必须吃。继续吐便继续吃,吃到不吐为止。”

        张静姝吃了半个卷饼,仰起头,关紧嘴,苦苦挨了半晌,才平复下满腹酸意,将剩下的半个卷饼推开:“我实在吃不下了。”

        朱九不再迫她,过得良晌,低低开口:“人找到了。”

        张静姝猛地站起,激动地道:“在哪里?”

        朱九默然片刻,方道:“在苏宅。”

        张静姝举步朝楼下奔去,嘴里嘟囔着:“这个死丫头,敢这么久不回家,我非卸了她的腿……”

        朱九追了上去,一路无话,待至苏宅外,他方拉住张静姝,沉重地道:“人是在西山悬崖底下找到的,尸身被野兽啃坏了,连致命伤在哪儿都没法判断。苏清微辨认过残余的衣物碎片和发饰,才确认了身份。你若要看……做好准备。”

        张静姝呆怔许久,才回过神,挣开他的手,往苏宅跑去,在门槛处绊了一跤,摔了膝盖,再走起路时一瘸一拐的。

        她跌跌撞撞地赶到主院,彼时苏清微正跪在一具尸体旁,面无人色,目似闇井,形如槁木,心如死灰。

        张静姝行上前,掀开盖尸的麻布看了一眼,便捂住嘴,跑到一旁吐了起来,吐得满嘴酸苦,将胆汁都倾尽,仍不能止,不住干呕,呕得眼球一霎裂出许多血丝,眼周也冒出点点红疹子,形状煞是骇人。

        朱九暗叹一声,径自走到小桔尸身跟前,再次检查起来,试图找到更多线索,看得一阵,他脸色忽变,急令侍从:“快将火把拿过来!”

        侍从闻令,当即举着火把上前,照亮尸身。朱九将手伸到尸体破损的腹内摸了摸,沉声道:“找把小刀来!”

        未久,侍从呈上一把匕首,朱九拿过刀,举刀便刺向尸体腹部,苏清微这时才像有了生命般灵醒过来,紧扣住他的手,双目通红,勃然大怒:“你想干什么?”

        “她胃里有异物。”朱九语速飞快地道,“应是死前吞进去的,极有可能是关键线索,必须取出来看看!”

        张静姝乍闻此言,疾奔而至,叫道:“让他取!”

        苏清微颤抖地放开手,朱九割下尸体的胃,让侍从将火把再凑近些,借着光小心翼翼地剖开胃,果从中取出一团黑乎乎的物什,似是纸,但已被泡得软哝不堪,稍有不慎,就会烂成碎渣。

        朱九令侍从找来一幅白纸,将那团黑乎乎的纸样物什摊在白纸上,一点一点地展开,拼凑完整。

        张静姝仔细地看了又看,那团纸在胃里泡得太久,已经腐烂,但纸上字不多,故而仍可依稀辨认:“工宁城账册?”

        朱九略一思索:“应是‘江宁城账册’。”

        “江宁城账册”下方还有编纂人署名和录账日期,但由于字太小,均已腐蚀模糊,日期尚可隐约得见部分。

        张静姝盯着那串日期,看来看去,竟觉有点熟悉,蓦地想到什么,悚然一惊,疾往门外走去。

        “你去哪儿?”朱九唤道。

        “我回家一趟!”张静姝脚下不停,转眼已走出主院。

        朱九放心不下,将铺着“江宁城账册”几字的白纸交给侍从,叮嘱了句“收妥送回王府”,便去追张静姝。

        张静姝回到家中,直奔二楼卧室,翻出方之洲留下的那几本账册查看。

        果不其然。

        “江宁城账册”底下的日期和这几本账册其中之一竟对得上。

        张静姝一下子明白了,那晚小桔定然是听到了什么或看到了什么,事出突然又情况紧急,所以她才深入险境,冒死追踪,却被人发现,杀之灭口。

        她是为了查江淮道盐矿案而死的。

        她是因江淮道盐矿案而死的。

        张静姝骤如万箭穿心,痛不能抑,大放悲声。

        朱九赶到时,便见张静姝坐在地上,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一边嚎哭一边惨叫,状若疯狂。

        他也顾不得查看地上的账本,只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哄道:“姝姝,冷静点儿,我在,别怕。”

        他一遍遍在她耳边道“我在,别怕”,千万遍后,她终于平静下来,不再挣扎,却像一段空心木头杵在地上,只将一副壳子绷得直挺挺的,里面全是空的。

        朱九低头看了她一忽儿,感觉她不会再发狂,这才捡起账本来看,看得片晌,面色大变,凝重地问道:“姝姝,这账本哪儿来的?”

        “老侯爷留下的。”张静姝回道。

        朱九沉思片刻,道:“姝姝,这账本干系重大,非同小可,留在你手上恐生祸端,且交给我罢。”

        张静姝点了下头。

        朱九收好账本,摸了摸她的头,不忍地道:“你家中……”“没人了”几个字说不出口,他遂打住,又道:“要么先去王府住下?”

        张静姝摇了摇头:“这里是我家。”

        朱九便不再多言,颔首道:“随你意愿,我派人守着,也是一样。”

        正说话间,侍从入内禀道:“殿下,东南传来紧急军报,三殿下请你速到军营议事。”

        “我知道了。”朱九应了一声,看向张静姝,解释道,“东南战事吃紧,朝中又无顶梁大将,三哥或被派往东南,出征在即,我近日会很忙,我……尽快赶回来,你要自己保重,若有急事难事,尽可找江上波,我跟他拜过把子,自家兄弟,不必客气。”

        张静姝没回话。

        朱九看着她,虽千般放不下,万般舍不得,然国事当先,此刻不得不走。

        他俯身在她额上印上长长一吻,起身决然而去。

        朱九走后未久,张静姝觉屋内甚是窒闷,便行至院中,坐在秋千上。

        小桔失踪后,她忙着寻人,家里没人,小色鬼便自己溜出去找吃的,再也没回来,而今家里空荡荡的,连个活物的声响都没有。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寒夜中,没过多久,忽地悲泣出声,有顷又止,复哭复止,反反复复,好像情绪的开关坏了一样。

        东方露白时,她心里忽生出一丝希望:等天亮了,她就醒了,然后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天亮了,阳关洒下,可昔日充满生机的院子仍一派死寂,菜园里的蔬果烂的烂、倒的倒、死的死,一片狼藉;葡萄架上好些枯枝耷拉下来,鬼爪也似;被张政砍倒的桃树还堆在墙角;张政的棺材依旧停在院子醒目的位置,更让这座宅院阴森生寒。

        仿佛阳光普照人间,唯独落下张宅。

        在那之后的很多天,张静姝每晚坐在院子里怀着希望等待天亮,又在天亮时碾碎全部希望地黯然离去。

        一次又一次。

        不知多少天后,她终于醒悟。

        即使天亮了,也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没有梦醒。

        迄今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张忠死了,张政死了,小桔死了。

        没有家人,何来家?没有家,何来生活?

        她的生活,全都死了。

        她醒悟到这件事的那天,内心异常平静,还央守卫给她买回一筐桔子。

        她坐在院子里吃了一天桔子,一颗接一颗,吃得满院飘着桔香,清爽怡人。

        小桔刚来张家时,也是深秋,恰是桔子熟的时候,她特别爱吃桔子,张静姝便给她取名作“小桔”。

        张静姝不喜酸,故不爱吃桔子,这时却觉桔子酸得正好,正好能压住她一次次涌上来的满腹酸水。

        吃罢桔子,她出了趟门,办了几件事,买回来几样物什。

        亦在这天,朱九赶了回来,张静姝提着一壶酒找上他,偏了头望着他笑:“朱九,我心里好生难过,你安慰一下我好不好?”

        朱九觉得她看起来有些古怪,不由蹙起眉头:“姝姝……”

        张静姝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吻上朱九,将酒从自己口中渡到他口中,缠吻之际,他便咽下去不少,又有一些从嘴角淌了出来,流过颈间,打湿衣襟。

        她又灌了一口酒,如法炮制喂给他。

        未过多时,一壶酒尽,朱九酒量本就欠佳,此刻已觉头脑昏沉,浑身发软,脚下虚浮,如踩云端。

        张静姝没怎么使力,便将朱九推倒在了床上,他迷迷糊糊地道:“姝姝,我晚上还有事,不能多耽……”

        张静姝伏在他身上,轻言软语地哄道:“你闭上眼睛,我很快就好。”

        朱九笑了起来:“为什么闭眼睛?我想看着你。”他抚上她的背,其实他本忧心战事,全无旖旎心思,但她既有所求,便也顺从于她。

        张静姝捂住他的眼睛,将他的右臂抬了起来。

        朱九亦不反抗,笑吟吟打趣道:“小坏蛋,想玩新花样?”

        话音刚落,他便觉手腕一凉,接着耳边传来“吧嗒”一声,他觉出不对,动了下右臂,“叮当”有金鸣声,竟拉之不动。

        张静姝从他身上下来,站到床在,镇静地望着他,目光清冷如水,哪有半分意乱情迷模样?

        朱九瞥向右臂,见手腕上锁着铁铐,他尝试着起身,可身子麻了,动也不能动。他这才醒到:那酒有问题!

        朱九惊愕地看向张静姝:“姝姝,你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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