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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结发夫妻


都城的笔杆子,方奕的朋友圈不占一半,也占得二三。

        有这二三,就足够了,足够张静姝“往大了闹”。

        张静姝本有谋划,恰好他们又定下讲经堂之约,实是天赐良机,她原本想,方奕若不肯带她来,她就强闯,现下方奕带了她来,也省去了她不少麻烦。

        这群文人雅士往日聚会,也时常有人携女子赴会,但多是应酬场上的女子,再豪放点召小妾娱乐宾客也是有的,但把自己正妻拉出来见人的,倒实属罕见。

        因而方奕向众人介绍过张静姝的身份后,满场静默了片刻。

        方奕也自知干了一件蠢事,但方才对着软语相求的张静姝,他又拒绝不了,遂将张静姝的手握得更紧,自进了讲经堂后,他就没松开过她的手。

        方奕爱东华山庄大小姐爱得天下皆知,冷落自己的妻子亦冷落得天下皆知,毕竟新婚夜离家出走这种事,没几个人干得出来,自是闹得沸沸扬扬,这段家丑想遮都遮不住。

        当年还有人编段子,说方奕洞房花烛夜挑起盖头一看,吓得连夜跑路,一个月不敢回家,你说这新娘子得丑得多么惊世骇俗?

        众人今日一看,却哪里是这回事呢?

        既是正室夫人,自然不好怠慢,众人纷纷过来打招呼,有人笑道:“传言误我,原是方侯爷艳福匪浅!真羡煞我也!”方奕素知自己这帮朋友中有些人风流惯了,向来骚话连篇,便挡在张静姝面前,替她打发了众人,又回过头道:“人你也见了,我让方升送你到别处暂歇。”

        张静姝摇头道:“我想再待会儿。”

        “不要胡闹。”方奕心生不悦,又放软语气,好言道,“听话,去别处等我。”

        张静姝道:“他们方才说要辩证佛法,我想听一听。”

        方奕颇有些诧异:“对你来说,这会很无趣。”

        张静姝道:“人总是会变的,比如我现在就变得很好学。”

        如果不是心情太沉重,方奕几要被她这句话逗笑,那几分不悦便消散了,只道:“有几个混账东西说话不知分寸,你别理就是。”

        张静姝点头道:“我知道了。”她亦知方奕今日已为她一再退让,甚至破例,以他的高傲,放在以往绝不敢想,又轻声道了句:“多谢侯爷。”

        方奕抬起手,手指轻轻拂过张静姝面庞,将她散落额前的一缕头发别至耳后:“我是你夫君,谢什么?”

        张静姝垂下了头,默不作声。

        整场辩论中,她皆是如此,方奕也无甚心情参与,只作旁观。

        辩论至中场,主持人请大家提问,张静姝忽抬起头:“我倒有个问题。”

        主持人道:“方夫人请讲。”

        张静姝高声道:“诸位信报应么?”

        她的问题一经抛出,便有人作答,还不止一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又引起新一轮辩论。

        末了,主持人将问题抛回给张静姝:“方夫人信报应么?”

        张静姝道:“以前信的。”

        主持人顺着她的话茬问道:“那现在呢?”

        张静姝略笑一笑。

        主持人笑道:“方夫人这一笑颇有深意啊,愿聆高见。”

        方奕自是不愿见她出丑,作势起身:“我来替她——”

        话未说完,张静姝道:“那我就说说罢!”她站起身,行至堂中,先朝众人一拜:“我读书少,不懂什么高深的大道理,说的不对,还请诸位见谅。”

        主持人道:“方夫人请讲,我等洗耳恭听。”

        张静姝道:“我以前信报应,信人的命是被安排好的。这一生中,出生在哪里,遇见谁,能享多少富贵,要遭多少苦难,都是有定数的,凭一己之力很难改变什么。所以,我认命,老天爷给什么,我就要什么,我能做的,就是好好地做事,好好地做人。直到有一天,我叔父被烧死在家里。”

        “我叔父是个大好人,就是碰到不相识的人,他也能舍了命去救。”张静姝深吸一口气,再强忍着,亦是泪涌双目,字字锥心,声声泣血,“可是他被烧死了,烧得脸都没了。我才明白,老天爷就是个瞎子,什么好人有好报,都是骗老实人安分守己的鬼把戏!”

        张静姝倏然望向方奕,掏出火折子举起,与他遥遥对视,决然道:“公平,是要自己争的,老天爷不会白给!”

        方奕变了脸色,噌地站起身,径自走到张静姝身前,擒住她的手腕,对众人道:“家中适逢大丧,拙荆精神欠佳,先告辞了。”

        张静姝猛地挣开他,质问道:“你在害怕什么?”

        方奕沉声道:“别闹,回家!”

        “如果你问心无愧,就让我把话说完!”张静姝高举火折子,“你敢么?”

        众人看向方奕和张静姝,皆窃窃私语议论起来。

        方奕情知到这地步,事情已难收场,紧蹙眉头,沉默片刻,道:“你说。”

        张静姝道:“方侯爷去年底给我下了休书,责令我离开侯府,我遂自立门户,与我叔父张忠、妹妹小桔三人一同生活,相依为命。后来侯府出了些事,方侯爷怀疑我,对我动用私刑逼供,还扬言要报复我。此后不久,我家被烧,我叔父被烧死,在我家发现了长宁侯府的火折子!诸位,我所言句句是真,若有半字不实,敢教天打雷劈!我只求为我叔父讨还公道!”

        方奕道:“我从未使人放火。动用私刑一事,确是我不对,明日我去刑部自领责罚,张忠的事我会查明,不会让他枉死,我们先回家——”

        “那早都不是我的家了!”张静姝尖利地叫了一声。

        方奕厉声道:“休书一事纯属子虚乌有!闹也有个限度,跟我回家!”

        张静姝又急又怒:“你签了名、盖了印的休书,怎么是子虚乌有了?”

        方奕直接叫人:“来人,把她带回家!”

        眼见方升领人进来,张静姝怒极而道:“你害死了我叔父,依照律法,你我已义绝,再无夫妻关系,你强行带我回侯府,难道想扣押我?”

        “你口口声声说我害死了张忠,好,我自己去告官!让官府来查!官府查清白前,你再口出狂言,便是诬陷!”方奕面色极冷,厉喝道,“带走!”

        方升带人上前按住了张静姝,将她往外拖走。张静姝顿生绝望之感,倘若今日这等场合,她还掀不起风浪来,那就真的完了,一想到此后或被终生幽禁侯府,再无报仇的机会,她凄厉地喊道:“方奕,你把我当成什么?想扔了,连商量都不打,就让我三日内滚出侯府,想要了,就在丧期内把我抓回来强|暴,我在你眼里是个牲口么?”

        此言一出,满堂阒然。

        众皆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向方奕,须臾非议四起。

        辩解强|暴与否已经没有意义,从她将这些话说出口的那刻,他的脸面和尊严便已扫地。

        方奕该是愤怒罢?他想质问她“李又年又是怎么回事”,可竟还有一丝理智,制止了他这么做。他是男人,她又是他的妻子,他被人笑话笑话,因“孝礼不周”在朝堂上挨些弹劾,再挨些责罚也就罢了,到底能过得去。可她是女子,这话说出去,她可能会因此受到刑罚,这辈子都会被人指点,抬不起头来。所以他没说。

        到了最后,方奕只是悲伤地看着她,问了句:“在你心里,我就如此不堪么?”

        张静姝闭上了眼睛,艰涩地道:“纵火之人就在长宁侯府,我只是想讨要一个公道,我没有别的法子了,你不要再逼我了……”

        “你还有一个法子。”方奕走到张静姝面前,示意方升松手,他轻轻握住她的肩膀,语气万分郑重,“就是相信我。”

        张静姝睁开眼,与方奕对视良久,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信你。”

        方奕的手有些发抖,他感觉自己全身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许是抖得太厉害,竟连眼睛都花了起来,看什么都一片虚影。

        “张静姝,你我是拜过天地的结发夫妻。”

        张静姝挣开他的手,他本就没用什么力,轻易便挣脱了。

        她又往后退了几步,摘下发簪,满头青丝落下,接着她拔出匕首,一手握着匕首,一手攥着发梢,将头发自后颈处齐齐截断,随后又将断发往空中一扬,决绝地道了句——

        “结发,还你。”

        惊变乍生,顿又满堂死寂。

        方奕脑袋一空,他怔怔地望着纷纷扬扬的漫天青丝,一时还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张静姝一面往门外退,一面脱下孝服,待孝服一去,她再无留恋,大步流星,绝尘而去。

        良晌,方奕才反应过来,捡起地上的发簪追了出去,可张静姝已没了踪影。

        一切都在隳坏。

        这是方奕此刻唯一的知觉,他能感觉到毁灭正在进行着,却无力阻止。

        没了,没了,全都没了。

        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能留住。

        方奕的神识宛如滞留在了一个时间凝固的虚空幻境中,过往的经历一幕幕闪现:幼时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抱怀里;牵着弟弟妹妹的手一起玩闹;少时和恋人在夕阳下的青青河畔琴箫合奏;被父亲训斥责罚,他又满腔傲气地顶撞回去,争得面红耳赤;妻子笑着端了一碗长寿面给他,温柔地对他说“祝夫君生辰喜乐”;他仿佛重新经历了一遍这二十五年的人生,其实那也只是短短的一瞬。

        一瞬即破灭。

        原来那些他习以为常、不屑珍惜的平凡日常,竟都是此生不会再有的幸福,老天爷要摧毁时,一分一刻都不会多耽。

        耳边还有很多声音,不同的人说着不同的话,热热闹闹。

        可这世界再热闹,也与他无关了。

        方奕忽而大笑,继而大哭,又复大笑,又复大哭,哭哭笑笑,状若疯狂。

        没意思,好没意思。

        他突然举起发簪,朝喉咙刺去,竟欲自戕。

        惊呼声四起,眼见发簪就要刺进喉管里,忽然一个扫地僧人冲了过去,将发簪打落,死死拉住方奕的手,喊声“施主不可”,又连声道“阿弥陀佛”,这时方升、侯府仆从、方奕的友人们也纷纷上前来查看情况,七嘴八舌地劝导起来。

        方奕恸哭,不能自抑,忽地嘴唇发白,猛一阵咳,竟生生咳出一口血来。

        僧人双手合十,悲悯地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缘起即灭,缘生已空。顺其自然,不可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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