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五号楼

夏日永不止息的蝉鸣从紧闭的窗外闷闷传来，一早便开始热闹沸腾的五号楼随着铃响终于归于平静。

        顾璟年坐在和宋元翊间隔一位的地方低头安静地翻看刚发的教材，后者则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看着顾璟年的方向发呆。

        宋元翊想，他们当了十几年的同桌，现在却要因为一个讨厌的人分开了。

        虽然也只是一张课桌的距离。

        他压低了声音不满地不断重复着‘顾璟年’三个字，以至于被叫到的人最终连敷衍的“嗯”都懒得再出一声。

        室外的热气在教室门被推开的一瞬蒸腾着扑在了微凉的课桌上，很快却又随着新同学关门的动作闷了回去。

        顾璟年只抬头看了一眼，便惊讶地再也没将目光移开。

        施盈带着少年站在黑板前做了个简短的介绍，接着伸出手，毫不意外地指向了宋元翊和顾璟年中间的位置。

        看着稍显陌生的少年一步步向最后一排走来，顾璟年莫名就开始有些心慌。

        他低下脑袋做贼似的从课桌里拿起笔，在便签纸上写下一行字，随手揉成一团，飞快丢给了一旁仍侧着头昏昏欲睡的宋元翊。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钟景珩落座前，宋元翊接住了那个小纸团。

        他看见顾璟年的手臂越过两人中央尚且空置的课桌，藏在短袖里的白皙上臂倏忽露出了一小颗泛红的蚊子包。

        “钟景珩。”

        顾璟年熟络地和新同学打了招呼，他顺着那条纤细的金属镜架一直从钟景珩的耳后看到鼻尖，对方像是轻微地皱了皱眉，继而平静地用记忆里一贯不带什么情绪的方式回应到：“嗯。”

        这样简短的回答并没有令顾璟年感到不适，他勾着嘴角浅浅笑了起来，漂亮的眼里盛着温和的光亮，衬得那张本就好看的脸愈发显得秀逸。

        大约也没真觉得钟景珩能搭理自己，顾璟年打完招呼就将注意力放回了施盈身上。

        有些瘦小的中年女性烫了一头优雅的卷发，她的表情比先前舒展不少，多年带班培养出来的严肃气场却没有因此有所减弱。

        整间教室的人都安静地等待着她接下来的动作，只有宋元翊托着自己那张格外出色的脸，遮掩着打了个哈欠，接着便又转向看不见钟景珩的方向补觉去了。

        施盈放在讲台上的手敲了敲。

        她显然盯死了宋元翊，可惜这回对方身边坐着的并不是顾璟年，而是一脸事不关己的钟景珩。

        鞋跟一下一下叩过坚硬的地面，所有人都保持着缄默，顾璟年本想提醒，只是手才越过桌边，很快就又收了回来。

        再往前，就是钟景珩的课桌。

        指尖不安地摩挲过掌心，顾璟年甚至短暂地祈祷，钟景珩能够大发善心提醒一下宋元翊。

        然而，直到看似瘦小的施盈拎着后者的衣领一把将他拽起来，钟景珩也没有朝那个方向瞧过哪怕一眼。

        走廊上的环境不算舒适，毕竟还是夏天，没有空调的地方总会让人觉得烦躁。

        好在国际班靠着楼梯，不少新生来来往往搬着教材和资料，其中大部分女生在经过时都会装作不经意地对着宋元翊瞥上眼，接着，在走开一段距离后拽着身边的人惊呼一句，好帅！

        于是，明明是应当反思的大半个小时，最终愣是让宋元翊变成了一场小型见面会。

        以这种方式出了名的结果当然是下课铃一响，不少其他班的女生都开始往楼梯跑，以减肥的名义光明正大地从高一（11）的班牌下路过，用眼神扫遍了窗内的每一个角落。

        这头新生们跑得忙，来往总要经过走廊中央的办公室。教了这么多年书，各位老师们自然也知道学生们藏着的那些小心思。

        其中一个便打趣道：“施老师，我看你们班那个小同学一学期下来怕是情书都要塞不下了。”

        江城一中的成绩好，只要不影响成绩，老师们通常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这样的话题并没有引起施盈的反感，倒是让她在看见一旁的名册后，跟着玩笑了一句：“教室里还有两个呢。”

        事实上，宋元翊并不爱热闹。来往的人多了，又总是往后排的方向看，他自然也明白那些人在看什么。

        好在顾璟年就坐在靠里的一侧，于是他转过身，无视了卡在二人中间的钟景珩，大大咧咧将椅子往后一挪，伸手就搭上了顾璟年的椅背。

        顾璟年的眼睛生的好看，天生的桃花眼，连着微挑的眼尾，仿佛他看你一眼，整个宇宙便只剩下了你。即使从小一起长大，宋元翊还是会时不时被那双眼睛看得一怔。

        就像现在，顾璟年有些茫然地将注意力从解析上移开，目光顺着宋元翊的手臂一直向上，在落向对方的下一秒露出一个温软的笑，于是后者就不自觉地抬起手，仿佛逗猫一般，伸出食指在顾璟年的下巴上轻轻挠了挠。

        “外面好多人。”宋元翊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挪到了顾璟年的脸颊上，掐着那一小点酒窝把他的注意力往窗外带。

        顾璟年顺着动作抓住对方的手，将它从脸上挪开，而后轻轻朝钟景珩背后指了指，无声地比了一句口型：“肯定是来看他的。”

        大约好看的眼睛也并不总是多情，譬如顾璟年，即便他看着你时再如何令人心动，可当他不看你的时候，又好像全世界除了你，他对任何一个其他人都是那么温柔。

        钟景珩回头时便是那么一副景象，明明和对方近得连校服都能贴到一起，可顾璟年却只是和宋元翊玩闹，甚至还避嫌似的将椅子挪开了些，仿佛多与他接触一秒都是件令人厌恶的事。

        “下节课是正常上的。”钟景珩莫名生出了些想要打断他们的念头，他搁下笔，冷着张脸靠向椅背，彻底挡在了顾璟年和宋元翊的中间。

        少年逐渐长开的轮廓让钟景珩的棱角显得愈发分明，就连眼神也被衬得格外锐利，那副细框的眼镜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将整个人都裹上了一股带着些青涩少年气的精致傲慢。

        “我记得他是买进来的吧，你也是？”钟景珩不是不知道这句话的刻薄，如他所料，话音刚落，先前还在玩闹的二人顿时便安静了下来。

        时间仿佛被无止境地拉长，除了钟景珩像没事人一样又翻起了参考书，顾璟年与宋元翊都彻底没了声响。

        宋元翊并不笨，对于人情世故也很是熟稔。他不清楚顾璟年与钟盛林父子的关系究竟如何，但也知道对方不会想让顾婉书为难。

        多年前顾婉书便在顾璟年与新家庭中做出了选择，而顾璟年却始终乖巧地接受着这一切，究其缘由，也不过是一句不想再惹妈妈伤心。

        往常总是觉得烦人的上课铃在此时骤然响起，震荡着结束了漫长的沉默。宋元翊憋着一肚子火不好发作，干脆就又倒头埋进臂弯里，继续睡了起来。

        顾璟年不动声色地将椅子朝钟景珩的另一边拉开了些，像是憋着不满，又像是有些委屈。

        他小声说到：“对不起，你别告诉妈妈。”

        “对不起什么？”钟景珩没有看顾璟年，只是望着讲台的方向，悠哉转着指尖的笔。

        “打扰到你了，对不起。”顾璟年也有些生气，这个年纪的男生，哪怕再好的性格，也终归会有脾气。

        他闷闷说完第二遍道歉，扭头就将手边的课本作业一股脑全挪到了靠近钟景珩的方向，连余光都不愿意再瞥见对方。

        可也正在此时，对方却从挂在桌底的小餐盒里拿出了一把桃子味的水果糖，小心翼翼越过桌下的交界，在顾璟年的身前摊开了手掌。

        “给你。”

        “上次过年，你好像一直在吃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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